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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鱼死网破 ...

  •   余夏妈妈说着说着,自己竟然哭了:“余夏,你说你成绩怎么可能一下子掉那么多,啊?你学习上从来都不让爸爸妈妈操心的。这个院儿里,谁家孩子的父母不跟我们说啊?哎,夏经理,您真是好福气。您女儿读书多知道争气呀,不像我们家孩子,追着打都不好好学……你说你成绩现在差成这样,让妈妈的脸往哪里搁?还有你爸,你让他怎么见人?”抽泣一声,又说:“今天你必须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学校谈恋爱了?是不是?他是谁?谁!早跟你讲过了,不要跟你们宿舍那个柳依依学,那不是什么好女孩。你这孩子怎么就听不进去呢?你要是考不上大学,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完了吗?唉……”
      “不要扯上柳依依。我考差了,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她这回考得很好。”余夏顶嘴。余夏妈妈正要说话,被余夏爸爸一个手势止住了,“余夏,柳依依是不是个好女孩,这不在我和你妈关心的范围内。我们现在需要得到的答案是,你,余夏,为什么会考出一个这么差的成绩回来?我们不想听借口,请你正面回答。”余夏快克制不住了,快口无遮拦了,快歇斯底里了,但她还是忍住。当爸妈的女儿十几年来,她早已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感情。更何况,那件事,真的不能说啊。
      僵持。谁也不再说话,也不做任何的眼神交流。就那么等着。
      许久,余夏妥协了。“爸,妈,我错了。我下回一定考好。”余夏妈妈迅速察看了一下老公的脸色,明确态度后,语气缓和下来:“好的,我们相信你。但是,爸爸妈妈还是想知道,这一回,你失误在什么地方。粗心?没有好好复习?还是,你自己给我们一个可以让我们放心的理由。”余夏沉默,内心在沸腾。“先吃饭。吃完再接着谈。余夏啊,你要明白,不是爸爸妈妈要钻牛角尖,要逼你。而是,问题放在那里,不去面对怎么行?正确认识之后,才能有一个清晰明确的解决态度。这样,下一次,才有可能把这次的问题逾越过去,才能真正进步。余夏,你考虑一下。先吃饭!”
      饭桌上,余夏的眼泪止不住地掉。她控制不住了,她想爆发,哪怕一次。但是,她没有这个勇气。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为什么?因为她是余夏,因为她生在长在这样一个家庭,因为她有那样体面的令人尊敬的父母。所以,她没有失控的权利。不仅是失控的权利,还有撒娇的权利,任性的权利,不负责任不考虑后果的权利。她都没有。所以,只能乖,只能学习好,只能道歉,只能哭。“不哭了,乖乖。算了,老余。孩子自己知道错了,咱们就别再逼她。原谅她这一回。相信咱们的余夏,下个月的月考,一定可以重新把第一名夺回来的!”余夏妈妈爱怜地看着女儿。而余夏,只是哭,说不出话来。
      英语小测中。全班同学都在屏气凝神答卷的当儿,孙蕾毫无预兆,放声大哭。英语老师马上作出反应,叫了个男生帮忙,把她架了出去。操场上,孙蕾不哭了,笑。那笑阴森森的,令英语老师后背直发凉,“孙蕾,你这一阵一阵的,干什么呢?装疯卖傻?告诉你啊,在学校,你就是来学习的。要想跳大神,回家跳去!”说完厌恶地扭身回了教室,将孙蕾一个人扔在空旷的操场中间。孙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控,为什么要当众失控。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想引起别人的关注。也从来没像现在这样,那么害怕得到别人的同情或是鄙视。学校,像一口大锅,扣在孙蕾的头上。快要闷死她。
      白月收到了“孤独是可耻的”的电子邮件。他骂她。他骂她是伪修女,真□□。他骂她表面圣洁,内心肮脏。他骂她心理变态,灵魂扭曲。他骂她这辈子不会得到幸福,还不如早死早投胎……白月看完,一字一句看完,认真看完,然后删除。她的英语小测会不及格,肯定会。但这个,她不担心。抓一抓,英语还会起来。她怕的是,她会被那个老男人一直纠缠。直到心力耗尽,衰竭,死亡。
      周晓荫安慰白月,请她吃小炒。白月的胃口却意外地好,吃了不少。周晓荫瘦了,为她爸的工伤。白月看着她的尖下巴,有些心疼,“你爸没事了吧?”“没什么事。我妈照顾得很好,他恢复得很快。”“恩……我爸妈也很好。”周晓荫听着不是个味儿,“呵呵,白月你最近很奇怪,讲话我都听不懂了。”白月看着周晓荫。为什么呢?只要和她在一起,心里就是塌实的。她从来就对自己好,从开学,从刚认识,一直一直。她没有欺负过自己一次,也没有说话不算数,更没有从自己身上得到过什么。就是单纯地好,不计回报,不求交换……
      周晓荫被白月盯得有些不自在,脸都红了,“你怎么了啊?白月。是不是那个网友,他怎么你了?”白月笑,“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咱们不提他。他啊,就是个骗子!大青蛙!臭狗屎!”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周晓荫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却还隐隐地粘着。
      田甜妈病了,在离家不远的小诊所打点滴。郑叔叔还算体贴,喂饭,喂水,讲笑话,捶腿。田甜一个人大扫除,把家里所有的床单,被罩,枕巾,窗帘,沙发罩都洗了,晾好。又拖地,前后一共拖了三遍。屋里不多的家具和电器也擦得不见一丁点儿灰尘。想想实在没什么可干的了,就用自己省下来的饭钱上街买了些菜。洗好,切好,炒好,米饭也熟了。这才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往学校返。她给妈妈留了字条,说最近学习上有点困难,所以找同学一起温习去了。其实她是住在学校,住在208宿舍。她一分钟也不想跟她那个继父相处。能躲一天是一天!
      孙蕾终于被妈妈领着,去学校办了休学。她在医院被确诊为抑郁症,需要吃镇定情绪的药,需要做心理复健,需要暂时离开现处的环境。208那天,静得像墓地一样。孙蕾搬走铺盖的时候,没告诉任何人,却在208的桌子上,留下了一大盒费列罗巧克力。二十四颗的那种,盒子很漂亮。那是在一次深夜聊天中,被大家公认的,最受欢迎的巧克力。当时,谁也没有注意过孙蕾是睡了还是醒着。但她,竟然就记住了。并且买来,当作离别礼物,送给这个宿舍的另外七个人。
      巧克力谁也不想吃,心里都一下子涌上无限酸楚。尤其是周晓荫。她可以算是最了解孙蕾的人,也和孙蕾有过最多的过节。吵得最凶,伤得最深,竟也是最舍不得。孙蕾从小平房里跑出来时,脸上刚挨过一巴掌。她撞上了周晓荫,也撞碎了自己在周晓荫面前强撑着的一切。比如尊严,比如骄傲,比如清高。周晓荫够意思,半个字也没漏出去。但是她也没有去关心过,去问过孙蕾,更不用说为她提供任何帮助。孙蕾,莫陈的钱,柳依依的零食。孙蕾,周鹏。孙蕾,副班长。孙蕾,平房,洋垃圾外套。孙蕾,抑郁症。
      余夏的上铺空了,再没有人在那上面翻身,震落灰尘迷余夏的眼睛。余夏睡不着了。她在黑暗中一次次回忆孙蕾夜半时分偶尔会响起的磨牙声,但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失真。睡不着,怎么也睡不着。披件外套,出去看看月亮。楼梯上,有人在小声地哭。余夏悄悄走近一看,是柳依依。柳依依把脸埋在臂弯里,哭得伤心。余夏想上前去安慰她两句,又犹豫。站了一会儿,走开了。
      田甜妈来学校找田甜,为她带来了一只炖得香喷喷的鸡。看着女儿捧着保温饭筒吃得满嘴流油的馋样,田甜妈心里酸酸的,“怎么最近都躲着妈妈?是不是对你……郑叔叔有什么意见?”开门见山,田甜没有准备。“妈,你看你多小心眼儿。我不就是在学校里多住了几天,补习功课嘛。一惊一乍的,别人听了,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儿呢。”田甜捧起饭筒来喝汤,挡住眼睛,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确定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水分后,冲妈妈一笑,“真好吃呀!妈妈,下个星期我还要喝这个汤。”
      “田甜……”“恩。”“妈妈有话跟你说,你看咱们去哪里转转啊?”“……”“就在食堂后面吧。我看那儿有个小花圃,也没什么人。”“好。”
      “田甜,妈妈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家。”转到食堂后,田甜妈背对女儿,眼泪掉下来,“当妈的会那么迟钝吗?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下换田甜泪如雨下了。原本强制压抑着的委屈,终于得以释放。她尽情地哭了好久,才平静下来:“妈,你和那个郑叔叔分开吧。他那样对我,能是个好人吗?他不是个好人,又能对你好吗?现在可以,不代表将来可以啊。他是那种会一心一意和你相依为命的人吗?妈妈!”田甜妈沉默。田甜因为这沉默,突然有些害怕。
      “田甜,你大了。有些事,妈不瞒你。其实妈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嫁不嫁男人,妈真的看得很淡。女人到了妈这个年龄,就是在为孩子活。妈现在,就是在为你活。你懂吗?”田甜怔怔地,凭她的聪明,她已经知道了妈妈想要说的,是什么。但是,她好怕。真的好怕。
      “你郑叔叔这个人,毛手毛脚,好色。但不是坏人。他就是,有点儿贱。见着女的,就忍不住要招惹。这个,妈以前就知道。可是,妈没想过,他会对你手脚不干净。妈要是知道,就是死,妈也不会嫁给他。田甜,你信妈吗?”
      田甜有些冷。她稳定住情绪,等着妈妈往下说。“但是,婚已经结了。要离,也不容易……更何况,你郑叔叔已经发过誓,要供你上大学。他把存折都给我了,上面是他那个老房子拆迁,政府补的二十万。田甜,二十万可以干什么?你上四年大学,你毕业找工作,甚至你结婚时候的嫁妆,这些,咱们都不用愁了。妈穷怕了,苦怕了,妈不想让你再遭罪。田甜,妈没有能力给你二十万。但是你郑叔叔有。凭着这个,你也要感他的恩。你明不明白?”看田甜毫无反应的样子,田甜妈继续说:“当妈的,任何时候也不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他不是毛手毛脚吗?你以后就住校。要回家,也白天回。妈给你做一大桌子好吃的,补充营养。从下个月开始,妈每月多给你两百块钱。你周末不想回家,也吃得好一点……”
      “妈。”田甜开口了,终于。“妈,人家的妈可以捡垃圾供女儿上大学……人家的女儿,可以一边打工一边上大学……妈,你让你女儿,放着脸不要,去跟个色鬼乞讨。妈,你不如直接说,田甜你出去卖吧!好歹,你还有你妈遗传给你的漂亮脸蛋儿……”“叭!”
      那晚,田甜没上晚自习。她溜出校门,茫无目的,在街头流浪。妈妈的那记耳光,打得真脆,真狠。打完,她没哭,就那么倔强地盯着妈妈的眼睛。倒是妈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田甜想家了,想她曾经的那个家。想那锅腥味浓重的鱼,和吃那鱼时,头顶暖暖的灯光。那才是她的家。可惜,再没有了。
      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凑上来,在田甜身边徘徊。一会儿,他吭声了:“多少钱?多少钱?是不是?”田甜仰头看他,许是脸上凄楚的表情令那男人更加兴奋,他一伸手,揽住了田甜的腰。被毒蛇咬了一口似地,田甜毫无预兆地发起疯来。她一边大喊大叫,一边用指甲,用脚在那个男人身上乱抓乱踢。男人吓死了,还以为撞上了个神经病,夺命一样地疯跑。
      他跑,田甜就追。随手抓起块石头或是断砖,死死地在男人身后追,边追边大叫大哭。男人到底跑得快,不见了踪影。田甜无力地坐在路边,手一松,握着的东西砸下来。手却还在抖。借着驶过的汽车车灯才看见,掌心已被划破了,一手淋漓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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