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活着不易 ...

  •   孙蕾因为一件衣服和妈妈大吵起来。两个人互揪着对方的头发,脚下也不闲着,对踢。像这种激烈的打斗,隔几天总要在这个十余平米租来的平房小屋里上演一次。习惯成自然了。孙蕾妈妈是个女强人,干装修的。属于那种特别小的包工头。成天领着几个工人没日没夜地给雇主干活。对着挑剔的主户,低眉顺眼,跟在屁股后面陪着打哈哈。对着工人,毫不客气张口就骂,两句话不对就上手打。生活,让这个女人强硬得五官都不再柔美起来。面对女儿,也渐渐失去了身为母亲应有的耐心。该心疼女儿的时候,还是会心疼,会宝贝。母性使然。一旦女儿犟劲上来,油盐不进,当妈的平日里积压下来的委屈和苦楚便会不可抑制地一触即发。你一句我一句,就由吵架升级为打架了。每每打完,母女二人不是抱头痛哭就是恢复到吵前打前的状态,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那件衣服是妈妈托人买给孙蕾的。洋垃圾。有点旧,牌子也不认识,但款式和做工包括料子的手感,都能证明衣服本身不是什么低档货。只不过是被人穿过,脏了,又转卖。孙蕾妈妈不认为女儿穿这样的衣服有哪怕半点的不适合。脏了怕什么?可以洗。水洗不行咱拿去干洗总行吧?洗干净了,熨一熨,和新的,又有什么差别呢?而且,样式多好看。你专程跑去各大小专卖店,刻意找,也未必能找到款式这么新潮漂亮的。最重要的是,它便宜啊。谁是有钱人,咱不知道。可咱心里有数,咱们不是。好的,贵的衣服,咱们买不起,但再买不起,咱也有打扮自己想穿得得体漂亮点儿的权利吧?穷人也是人吧,也不能就因为自己穷,满脑门子想的都是破军大衣吧?女孩子,再穷,也要穿着好看的衣服,青春靓丽地花枝招展着。这是每个当妈妈的责任。
      孙蕾咆哮:“我说过了。我说过一万次了。我不要好看。我不要漂亮。我宁愿每天都穿着校服。穷就是穷,别人看不起我,我自己看得起自己就行了。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止十次吧。妈,别再折腾那点儿烂衣服了。那些衣服太脏了,没准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我看着就恶心,想起来就要吐!你愿意折腾,自己折腾去,别来烦我!”孙蕾妈脸憋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好好好,我多余。我发神经。我闲着没事干,给自己找气受!你不喜欢这种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你脱啊。你脱下来。全脱喽!”说着借着一股子气,冲过去拽孙蕾身上的衣服。
      “你疯了?你这个疯子!”孙蕾死命用胳膊挡着,不让妈妈扒她的外套,“这是我自己用零花钱买的衣服。在地摊上买的,才十块钱。妈妈,我求求你,别给我脱了。啊!啊——”孙蕾妈妈不听。她似乎听不见,近乎疯狂地歇斯底里着,直到把孙蕾的外套硬从身上扯了下来,伸脚就往上面踩。淡蓝色的外套上,印着全是泥泞的脚印。“美,我让你美!”说着,孙蕾妈妈更控制不住情绪了,抓起挂在桌子边钉子上的剪刀就往孙蕾已经被踩脏的外套上,咔嚓,一剪子。孙蕾见衣服已经破了,绝望地平静下来。孙蕾妈妈却因为发泄的惯性使然,停不下来,一伸手,又抓过那件洋垃圾,痛痛快快剪了个稀里哗啦。两件衣服全毁了,尸体呈在地面上。屋角煤炉子上,水开了,咕嘟咕嘟……
      静默一会儿,孙蕾妈妈开始哭。先是小声抽泣,后是饮泣,再后来,就是放声大哭。孙蕾坐在床边,陪着抹眼泪。“你以为妈妈这些年容易啊?妈妈一个人带你,吃了多少苦?你不知道啊?还天天跟我闹,吵,不让我顺心。你妈在外面都快累死了,回到家还要受你的气!你就不能学着乖一点吗?你就不能哄着你妈妈,啊?谁心疼你妈妈呀?连你都这么对我。你是我的亲生女儿!”孙蕾不吭声,不看妈妈,手握成拳头,指甲扎实地嵌进掌心里。“我在家里是女人。洗洗涮涮,什么不干?在外面,你妈是什么?是男人!跟男人抢饭吃,就要比男人还男人,比男人还能干!你自己说,自从咱娘俩离开你那个王八蛋爸爸,妈受了多少苦?妈自己受苦,让你受过一丁点罪吗?你跟别人家的孩子比,少什么了?吃没短过你,穿没少过你,这好心好意想把你打扮得乖一点,洋气一点,你还这么对你妈,啊?我欠你的?我欠你们孙家的?王八蛋。全是王八蛋……”
      孙蕾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眼泪缓慢地从眼眶爬出来,在脸颊上烫出一条湿湿的沟。她不愿意去回忆,但儿时一家三口的生活情景却受恶魔控制一样,狰狞地占据着她的大脑。
      好像从孙蕾有记忆起,爸爸就是成天喝酒,打妈妈。妈妈每一次挨打,都不需要知道理由。因为,根本就没有理由。只要那个被孙蕾叫“爸爸”的男人瞪着血红的眼睛,挥舞着拳头,嘴里不干净骂着,下一秒,毒打就会毫无悬念地降临在孙蕾妈妈的身上。他在打自己老婆的时候,仿佛被附身,下手时完全没有不忍,又狠又重。孙蕾被打得浑身青紫的妈妈,一声不吭,牙咬着嘴唇,咬出血,都不求饶。于是,倔强换来的,是更残暴的虐待。有几回,女人被打得晕了过去,人事不省。男人满足地躺下睡去。孩子在饭桌下蜷成一团,瑟瑟发抖。见妈妈性命垂危,蹒跚着去喊同一个小院住着的奶奶。奶奶会一脸戒备地进屋,在观察儿媳妇不是装死后,才用土方法掐醒她。但溺爱儿子到了极点的婆婆,从来不会就儿子打儿媳妇这件事,发表任何一句不满。在童养媳出身的她而言,这一切,都是应当应分的,天经地义。
      终于,爸妈离婚了。孙蕾不用再夜夜被噩梦惊醒,不用再整天提心吊胆,可以踏实跟着妈妈讨生活。讨生活,向生活乞讨。一大一小两个女人,无依无靠,没钱没房,最窘迫的时候甚至在寒冷的大冬天里都买不起被子。只有抱着,紧紧地抱成一团,靠体温取暖。就这么一步步撑着走过来。这一走,就是十年。孙蕾从来不跟任何人谈起自己的家庭,不是她觉得羞辱,难以启齿。而是,如果让她在别人的同情声中和怜惜的眼神里看到自己曾经的无助和悲凉,她想,她可能会当场疯掉。这么做,不如去死。
      孙蕾走过去,靠在妈妈身边。没有更多的肢体表达,单单就是靠在妈妈身边,让妈妈感受到自己的不再坚持。天下所有的妈妈都一样,孙蕾妈妈也不例外。她在女儿的主动示弱下,崩溃了。清理掉地上的破布条,孙蕾妈妈接到一个电话,“王总……哎哎好的,王总,谢谢您啊。”放下电话,神情兴奋地对孙蕾说:“明天大老板给你妈结账呢。这下咱俩手里又有钱了。”摘下包,“走,女儿,妈请你吃麦当劳去!”孙蕾不想去,但她不忍扫妈妈的兴。这笔款子不多,也就几千块钱,但上面压着一直不给,费了好大的劲才要回来。妈妈心情好,那她说去哪儿就陪她去哪儿好了。母女二人穿好衣服,神态自若地从宛如平民窟的平房区走出来,走入人群,涌进人流之中。
      田甜在家里的卫生间偷偷掉眼泪。妈妈昨晚拐弯抹角跟她提,想和那个郑叔叔结婚呢。田甜无所谓新爸爸是谁,只要比亲爸爸对她和妈妈负责就行。可亲的爸爸不跟她妈妈离婚。说要离可以,得给他“青春损失费”。田甜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为什么就摊上了个极品爸爸。她哭,替妈妈哭,也替自己哭。田甜妈妈气得嘴上起了几个大泡,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却并不哭,哭不出来。田甜豁出去了,“妈,咱们不能太软弱了。你去跟他说,要是他不同意离婚,你就告他重婚罪。他跟咱们不一样,他吃的是公家饭,又是个小头头,他怕这个。这样诈他,他肯定扛不住!”田甜妈惊慌地看着女儿,然后低下头,发呆。
      李若冰看着发廊大镜子里自己那一头的黄毛,气疯了,和小工大吵起来。她只是来拉直先天有些卷曲的头发的,根本就没计划要染上颜色。但你也知道,发廊里那帮小丫头小工们的嘴皮子有多厉害。一通迷魂药狂灌,美得李若冰真以为自己改变各头发颜色就能跟蔡依林一样成为少男杀手呢。冲动与理智激烈碰撞,爱美之心与校规打得难分胜负。最终,她决定,染!但是染,也要染得毫无破绽,就染个和头发本身颜色差不多的板栗色吧。决定下了之后,李若冰闭目养神起来,在刺鼻的染剂味道中幻想着全新的自己。可当她被告之染发已结束,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个满头黄发,感觉流里流气的“新”自己。气疯了气疯了!这和染前选定的颜色根本就完全不一样啊!李若冰气急败坏嚷嚷,吓出了一直在发廊里间小屋看电视的老板。
      老板人很识相。在得知事情全部经过后,他大手一挥,命令小工重新将李若冰的头发染回去。钱,我们一分不要。李若冰虽然觉得有点吃亏,好好的一大把头发就让这几个人给折腾来折腾去的。但不管怎么说,人家没要你的钱,还白白赔上了足够给两个顾客用的染发剂,人力,时间。这事,就这样吧。算了。头发重又恢复黑色,但黑色覆盖先前染上的黄色,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李若冰二话没说,走出了那家发廊。这天太阳很好,李若冰过马路,有好几个人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都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他们不明白,这个女孩子好好的,干吗染了一头黑中透墨绿色的头发呢?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