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208宿舍》遛鱼

11、人蝇大战

　　莫陈非要请余夏吃饭，说一两句对不起不足以表达她的歉意。余夏躲了她两天，到底还是被她在学校食堂门口给堵住了。“我这又不是鸿门宴，你怕什么啊？”莫陈挺委屈，但俩胳膊伸得笔直，拦住了余夏前面的逃跑之路。余夏回头一看，柳依依笑眯眯在后面堵着呢。这饭，不吃怕是不行了。
　　小炒。鱼香肉丝，水煮肉片，西红柿炒鸡蛋，炸花生米，素炒西蓝花，榨菜肉丝汤。五菜一汤，两荤两素一汤。待遇还真不低。在学校就是这样，再有钱的孩子也不可能天天吃小炒，大锅饭总得吃的。而食堂的大锅饭要多难吃有多难吃，硬能把你感觉灵敏的味蕾生生地就那么给吃残了。吃到，对吃饭，已经没有了任何生理上的愉悦感了。纯粹就是把饭送进嘴里去，咀嚼，吞下，如此循环。所以，当小炒的菜陆续上来，三个女生也顾不上谦让了，大吃起来。其他菜做得都很一般，除了水煮肉片。料很足，肉很嫩，下面垫的小油菜一吃就知道是先拿肉汤煮过的，一口下去满口生香。真地道。莫陈酷爱吃川菜，川菜里又尤其喜欢水煮鱼，水煮肉片这类麻辣味儿劲足的。这菜做得好吃，很是合了她的胃口，就数她吃得最多。
　　柳依依口淡，只吃些鱼香肉丝，西红柿炒鸡蛋什么的。余夏不挑嘴，什么菜都吃一些。见莫陈那么爱吃水煮肉片，就没好意思跟她抢，让着她吃。莫陈饭都快吃完了，人也半饱了却倒霉到家，吃出个大苍蝇来！这下没给莫陈恶心死，当时就冲到食堂外面，对着泔水桶吐了个彻底。漱了口，越想越气，直接对着卖菜的小窗口就喊：“你们老板呢？叫你们老板出来！”里面挥勺子正哗哗炒菜的小工一脸惊恐，看着怒气汹汹的莫陈，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莫陈一看，这是个不管事儿也没经过什么事儿的，明白跟他说了也没用，转身去了伙房的门口，敲木门。这回是一个一看就老奸巨猾的老师傅开的门，他宠辱不惊地瞟了莫陈一眼，仿佛莫陈是个还在吸溜鼻涕的小娃娃，叼着烟问，“你找我们老板干什么？”莫陈那个气呀，找你们老板干什么，跟你说得着吗？这食堂是承包给个人了，难不成你们老板承包给你了？什么都由你来顶着。你当你是他的形象代言人啊？懒得跟他废话，就要往里面冲。
　　“哎哎……”那老师傅嘴上着急拦着，手却不敢挨着莫陈。男女授受不亲嘛，让人看见了也不像话。莫陈就这么顺利地进了后厨。烟熏火燎，看不清人，正在努力分辨谁的气质比较像老板，身后一个女人破锣一样的嗓子吓了莫陈一跳，“脓末了？”莫陈一愣，哪儿的口音呀？真难听。“俺问泥哩，雷进俺介里来，素要干肾妈？”莫陈听得累，也不想跟她扯那些没用的闲话：“你是老板啊？好好，你跟我出来看一下，你们的菜里有什么。”老板倒也听话，叫出去就出去了。莫陈回到小桌，指着吐出来的那只已面目模糊但风韵犹存的绿头大苍蝇愤怒地说，“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小炒都能吃出苍蝇来，真行啊你们！”
　　那母夜叉一样粗壮结实的女老板挤着小眯眼儿看了半天，才抬起头，“脓末了？不豆素锅苍蝇磨？累把塔跳出来不豆心了？”说完也算有良心，装出一个笑来。真是比哭都难看。莫陈恶心得又想吐了，强忍着，“你说得轻巧啊？挑出来？是，我是想挑出来呢，可你们坏良心把这个死苍蝇埋在菜的最下面呢。我有透视眼啊？能提前看到？要是早看见了，我还不吃呢！打死我都不吃！”柳依依也帮腔：“是啊，多脏啊。苍蝇身上病菌那么多，你们炒菜的时候就不能注意点儿卫生吗？”余夏不愿意惹事，一连说了两个“算了算了”。
　　“大妹子啊，不素俺说累，累们城里娃子揍素娇气。一锅苍蝇脓末了？有心磨呀？砌到了，吐了揍完了。有脓末个说头哩？在俺们村儿，饭里苍蝇不叫苍蝇，叫饭闻治。揍素夏天那个飞地闻治。脓末脏了？炒地时候那都高温消毒哩，脓末病菌也杀死了……”这个费劲呀，听得莫陈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肿了，“真是太恶心了，你把这个叫高温消毒啊？你说不脏？那你自己没事儿的时候炒苍蝇吃着玩儿啊？别扯那么多没用的了，现在是我们在你们的菜里吃出了苍蝇，你说怎么办吧！”“哦，想不给钱索？白斥？”女人立刻变脸，把胳膊抱在胸前，挤出一对□□搁在胳膊上，凶神恶煞地瞪着莫陈。
　　莫陈是个急脾气，一见那女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当时就想冲过去打她，让柳依依和余夏给拦住了。“算了算了，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把钱扔这儿，咱走吧。”余夏说着，掏兜。“不行。今天是我请你吃饭，怎么能让你付钱呢？”莫陈按住余夏的手，从自己口袋里抓出几张一百元的纸币，扔了一张在桌上，对着那孙二娘吼：“给我找钱！别以为我们是想在你这儿吃霸王餐！”那女老板不动，瞅了一眼钱，没接。莫陈气得七窍生烟，正要发飙，闻声赶来的管后勤的老师给拉架来了。先把莫陈劝到一边苦口婆心，说学校的食堂有多难经营，学生应该如何如何怎么怎么换位思考，体恤他人的疾苦。又将女老板喊到角落，面色严肃地对她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最后，硝烟散尽。但除了老板找钱，什么都没有。莫陈其实心里很不能平衡。她并不想把事情搞得很难堪，但得到一句“对不起”总不能算要求高吧？我在你这儿吃到了苍蝇，你连个道歉都没有，也太欺负人了。没办法。连老师都不给撑腰……
　　为了这么件破事，莫陈再也没有去那个食堂吃过饭。幸好学校有三个食堂，还剩两个可供选择。虽然一个菜很难吃，一个奇贵，但至少图了一个省钱一个服务态度好。至于那个“脓末”食堂，莫陈连提都不想再提，走路都恨不得绕着走。本以为吃出一次苍蝇的事情在任何一个食堂都是无可避免的，只不过就是个多和少的问题，没想到竟然有比莫陈的脾气更冲的。也是在那个“脓末”食堂，但人家比莫陈玩得大，直接就把桌子掀了，闹得不可开交。
　　当然，敢这么干的，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是女生。那男生姓司马，单名一个黎，是高二七班的体育特长生。四肢发达头脑却不简单，成绩还是不错的。就是人长得惨了点儿，都十七八了还一脸青春美丽疙瘩痘呢。据说，那天是司马黎的生日，他邀了几个篮球队的哥们儿一起在“脓末”食堂吃晚饭。也和莫陈一样惨，苍蝇是到最后饭都快吃完，单都买了的时候才现身的。而吃到的，并不是司马黎却是他最好的一个朋友，也是室友。司马黎比自己吃到了还觉得恶心呢，当时就毛了，把还有残羹剩饭的盘子碗一下子都给呼地上了。吓得老板忙不迭地出来，道歉，免单，陪笑脸。老板娘这回根本出都不敢出来，躲在伙房胆战心惊看苗头呢。
　　虽然，最后怎么也没怎么，还是那个没什么水平的管理后勤的老师出面两边调节，不了了之。但最起码，也算是镇了镇他们的暴脾气，灭了灭那俩大块头的威风。这对于司马黎本人而言，只是人生的一小步。而对于千千万万还在受压迫的苦难学生来说，则是真真实实的第一步。在敌我战争的长远对抗中，起着里程碑一样的伟大精神力量型标志。多不易啊。莫陈听完司马黎的英勇事迹后，立刻对这个人产生了不可遏制的好感。此乃后话，暂且搁下不表。
　　白月归校了。她看起来比生病前更单薄瘦弱，人也更加沉闷。周晓荫天天跟着她，形影不离。连座位都向班主任申请和白月坐同一桌。两个小女生从开学刚认识时就投缘结下的友谊日渐深厚，有时候都挤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觉。高一下学期了，班上的学习气氛一下子浓了起来。考不考试，都有人熬夜看书写习题。这让那些平时散漫一些的同学，也不自觉地有了压力。比如柳依依，李若冰，莫陈。柳依依成绩稍好一些，努把力也就上去了。李若冰底子并不差，咬咬牙也能往上爬一爬。但莫陈就很吃力。当初为了考上三十六中，她爸妈一下给她请了四个家教，轮番轰炸，差点没把她给搞疯了。学习的氛围一浓，莫陈就往初三最后冲刺那上面想，心直哆嗦。为了逃避，她开始学着抽烟。刚学的前一两天，呛得直咳嗽，后来慢慢习惯了。一个女生，叼着根烟蹲厕所，实在是有点儿那什么……
　　柳依依又被几个男生追过，但她一点想谈恋爱的欲望都没有了。追她的人死缠烂打，她烦得连饭也懒得去食堂吃，天天在教室里学习。饿了，就吃干脆面，面包，饼干，糖，巧克力，薯片，牛肉干，鱿鱼丝，豆腐干，酸奶，瓜子，无花果，话梅，地瓜干，果冻，沙琪玛，火腿肠，旺旺仙贝……
　　李若冰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要么不说话，一张口能把牛笑死。她好像总也长不大，思想一直停留在初中一年级左右。人也小小的，个子估计也不会再怎么往上蹿了。有三个人每天都腻在一起。她们是，田甜，孙蕾，余夏。可怜的余夏到底也没能知道孙蕾干过什么对不起她，不，对不起莫陈的事情，还和孙蕾走得那么近。她们仨天天学习，时刻都在讨论习题，连上澡堂洗澡的时间里都在为一道几何题的答案争得面红耳赤。吓死人了。跟她们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一样。
　　而这时，老师们尤其是班主任对学生们的态度也能看得很清楚了。高一三班班主任张作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身上有股老书儒的气息。戴金边眼镜，穿改良过的中山装式西服。不苟言笑。训人的时候吓人，不训人的时候更吓人。也许这就叫不怒自威吧。反正连班里最调皮的男生都怵他。张作人最喜欢的学生是柳依依，这时柳依依自己说的。她告诉周晓荫，老张跟我说，柳依依啊，我班里这么多学生，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我一看到你，就跟看到自己的女儿一样。柳依依说完嗤之以鼻，说什么嘛，谁像他女儿啊？他长得那么土气。周晓荫只是笑了笑，没接话。她心想，柳依依，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呢？你家里要是没那么多钱，他能看着你亲吗？与其说，他觉得你像他的女儿，倒不如说他看见你爸妈就跟瞧见自个儿亲兄妹似的。那种亲，不是一般人能够感受得到的。说起来，天下的乌鸦叫的声音再参差不齐，长得还不是一样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