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觥愿》潮弦

4、信任

　　当名柠宸拎着菜篮子从人群旁走过的时候，意外地听见了一些所谓的小道消息。

　　“喂！你知道么？早上明沏大人来找合月大人抱怨，说宫主又不爱惜自己身子了……”

　　“是啊是啊，我们陆门主也总这么说呢，什么十八九的荏弱身躯，当此重担，算是难为他了……宫主这几天多累呀！还有濡淅护法……叛徒！居然还敢背叛！不知是被谁收买的……”这位兄弟脸上有很愤怒的表情。

　　“宫主真是辛苦了……唉！我们也不能帮他什么，真是惭愧……”一个稍年轻的垂首道。
　　名柠宸愣了一下，忽然又想起昨晚那个少年醉卧溪边的模样。一晃，眼前却又闪起那团烧掉草药的火焰。

　　“切……什么不爱惜……”他哼了一声，从人群边走过。

　　今天已经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三天了。

　　往黑屋走的路上，他慢慢地考虑着要怎么回去，回W大去。

　　毕竟他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啊……什么宫主的什么叛变的，他一个现代大学生，夹在中间干什么呢？说实话，还真有点想导师老头了……没了自己给他做饭，那老头子估计又在吃泡面了，臭袜子也该几天没换了吧？说不定那头光亮的地中海这几天长了几根毛出来了……

　　不行，他一定要回去。

　　名柠宸就这么坚决地想着，走到黑屋门口。推开第一扇铁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话是这么说啦……可要怎么回去啊？

　　回想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那个时候明明是在实验室里的，一下子就觉得眼前一阵金星，视力重新恢复的时候就看见筱觥凄凄惨惨地坐在地上，没多久他就一团火焰飞了过来……

　　“到底要怎么回去啊！”名柠宸哀怨地望了望濡淅，捶胸顿足。

　　“回去……你是说回你的‘时空’去么？”念着这个早上他教给自己的词语，濡淅显然有些不顺口。“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一点……”

　　名柠宸眼睛一亮。

　　“那天晚上是月至晦之时，筱觥在进行召唤莲神的仪式。我破了龙神的封印，打断了他的法术。但似乎是哪里出了差错，莲神法术虽然被打断，却召唤了一个你出来……我进去的时候，他的法术已经快要成功了。或许是阴差阳错吧……”濡淅微垂着眼说着，小口小口地吃着柠宸特意求何妈做的饭。

　　盏烛宫上下都因为莲神那件事对濡淅抱有敌意，所以说起这段回忆来，连柠宸自己都觉得有点不自在。

　　“那么要是筱觥再施一次法，你再打断一次，我就有可能回去咯？”

　　濡淅沉吟一小会儿，抱歉地笑了笑：“我身上最后一颗琥珀已经用来交换你了。而且，法术中断的话，施法者会遭受极大的反作用力。筱觥已经失败了一次，我想他不会再作第二次的尝试了吧。”

　　大大的眼睛又黯淡了下去。

　　名柠宸失望地垂头看着面前的地，左右手两根食指无意识地一碰一碰，连呼出的气都变得有些沉重。

　　“名公子很想念亲人么？”

　　摇头。

　　“那可是思念心上人？”

　　一愣，又摇头：“我还没心上人呢……”

　　“哦……”濡淅笑了笑，把碗放下。

　　手上一闪而过了细微的光芒，名柠宸一瞥，望见他手上那个水晶般的龙纹镯子。

　　暗暗的房间里，一小盏油灯微弱的火焰一晃一晃，映射着镯子仿佛变化着的晶莹。昏黄的火光也闪在两个人脸上，一个帅气可爱，一个俊秀高贵。

　　“名公子……果然是很想回去么？”

　　柠宸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很想很想老头子啊……虽然他身上老是有氨气的臭味道，虽然他老是死抠门地跟他争三七还是四六……但真的很想念他啊……一起研究了四年多了，以前和他整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巴不得早些研究完，分了钱就跑。现在真不见了两三天，居然会觉得很难受……

　　想着想着，抽了抽鼻子。

　　濡淅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回去的话，就找机会下山。去澈华山上找龙神琥珀吧。”

　　眼神真挚而温柔。

　　琥珀在澈华山上么？名柠宸呆住了。

　　筱觥折磨了濡淅那么久，他都不肯说的……现在居然就这么告诉自己？

　　“你不怕我是筱觥的奸细么？”他反问。

　　濡淅只是微笑，却没再说话。

　　名柠宸望着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

　　……

　　濡淅。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不知道。

　　为什么在一开始，你就那么相信我。

　　那么轻易就相信陌生人，却……不愿意再相信他？

　　明明很难过的吧。

　　从黑屋出来，名柠宸想了想，终于还是向着衾罗宫走去。

　　一听这么华丽浓艳的名字就知道这是筱觥的寝宫——不知为什么，在焚莲殿第一次看见这个红衣少年时，就有一种很惊艳的感觉。倒不单是因为他的长相，就是觉得他给人一种很华丽的感觉，就像绽放的红莲，是极致的美。

　　就是很看不过他的做法，太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不顾及别人。

　　不过，他也才十八九岁，也算小孩子。一个小孩子能建立这么大一个门派，那肯定是有极端的天才的。他活了这么多年总结出一个经验：一个人某一方面的天才必定是要用另一方面的白痴来弥补的。

　　来到衾罗宫，名柠宸一边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一边骂筱觥的浪费。

　　瞧瞧那大理石上刻了多少花纹，繁复却又不觉繁琐，简直精致得不像根柱子；瞧瞧那花窗，那可真是标准的“花”窗，每一扇都雕了一种不同的花草，阳光映射便在地面上透下如生的影子；瞧瞧那门，妈呀，紫檀木！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当名柠宸走到里面时，几乎要哭出来了。

　　汉白玉铺的地，雪白雪白的，让人都不敢踩上去；长条状的丝织物从屋梁上垂下来，看那光泽，看那质地，居然不是被藏着而是随意挂在那边做个装饰；殿堂的宽阔先不去说它，光是那高度，看着就吓人。

　　衾罗宫分里宫和外宫。外宫四周一圈整整齐齐地站着佩带兵器的红衣教徒，挺尸一样的站在哪儿。看见他进来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表情也都是僵僵的。这么远远地一看，好象每个人都长得差不多。

　　顿时觉得寒毛直竖，诡异得很。名柠宸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里宫和外宫就隔了一层淡粉色的轻纱，走路带起的一小阵风就把它吹得摇荡起来，乍一看和古装剧里的妓院还挺像。

　　他吐了吐舌头，人还没进去就隐约看清了里面。

　　里宫比外宫稍微小一点，却比外面更加华贵。地上铺着不知道是狐狸还是老虎的皮，白花花毛茸茸的，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筱觥那个畜生啊，居然把这么贵的好东西踩在脚下面……四个角落上摆了四张桌子，上面摆了什么看不大清楚，但凭直觉知道又是奢侈品。桌子隔开一小段距离，光洁到不行的墙壁上嵌了小小一个窗户，上面是绽放着的莲花。

　　但很奇怪，那窗离地并不高，但是影子居然投到了很远的地方。四扇窗的影子都在里宫正中心重合了，显出了一朵颜色稍深的巨大莲花。

　　名柠宸再往里看，就看见了一张床。

　　红木雕花床，上面垂着素色的纱帐。床边坐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正在为床上的人把脉。

　　躺着的人，不必说，一定是筱觥。

　　那女子倒是从没见过的。看上去约莫十六七，长得怪灵秀动人的。她穿一身鹅黄衣裳，发上插着一根玉石簪子。侧脸的表情煞是俏皮。

　　“咳咳，又开那么多药……”筱觥弱弱的声音。

　　鹅黄衣裳的少女瞪了他一眼，嘟起小嘴不满地道：“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医术么？心情不好就乱喝酒，还摔到溪水里冲了一夜，伤寒重得昏迷不醒，还受了内伤……你是想搞垮自己的身子么？”

　　……昨天他掉到溪里面去了么？烧草的时候精神不是还挺好的么！

　　不过……伤看来真的很重吧……醉着的时候都吐了血……

　　柠宸垂了垂眉，又听见筱觥低低地说：“没有心情不好，突然想喝酒……突然想喝而已。”

　　“嘴硬！筱觥哥哥就是犟脾气！喂，濡淅哥哥叛变，你其实很伤心的吧！”少女眼睛大大的，亮亮的，满目天真。

　　筱觥说：“别乱讲。”

　　少女又嘟嘟粉嫩的嘴唇，放下筱觥的手，理理衣裳站起了身。她一转身，便又回头道：“宫主大人，莲神来看你了哦！”

　　名柠宸摸了摸脑袋，干笑一声，拉开帘子走了进去。走过莲花影子的时候，身上有种怪怪的感觉，同时发现少女的眼睛也带着好奇一直盯着他看，不由得尴尬起来。

　　筱觥手一撑想要坐起来，少女听见了声音，立刻转过身去扶他起来，动作小心之极，仿佛怕弄疼了他。

　　“明沏，你先出去吧。”筱觥坐定，对着少女淡淡地道。

　　少女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了看柠宸，回过头来说“哦”，然后再也没看他就直接快步走了出去。名柠宸目送她离开，终于听见关门声以后才放心地又向前走了两步。

　　这才看清筱觥。

　　面色微有憔悴，两颊却有着病态的潮红。身上盖了条薄薄的锦衾，正折过脸来看着他。

　　依旧是绝色，只是苍白得有些凄美。

　　“怎么，濡淅又让你来干什么？”少年声音尖尖地说。

　　“什么叫他又叫我来干什么……我就是来问你，我现在到底算是个什么身份。”名柠宸心里有些不高兴。筱觥说得好象这一切都是濡淅一手操纵的一样，可人家明明被关在黑屋里，出都出不来嘛！

　　筱觥冷哼一声：“莲神大人，您还想要什么权力？”

　　名柠宸也哼了一声，手一伸想插到口袋里去，却突然想起自己穿的是古装，没口袋可插，不由得一阵懊恼。“我不是在跟你要求什么。你现在跟所有人说我是莲神，他们看见我都跟看见佛似的……老实说吧，你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其实你没把那神给召唤出来，还顺便受了重伤？”

　　筱觥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动了动唇，似乎想反驳什么，却又立刻勾起一个笑容：“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说吧，想要什么。”

　　交易成功！名柠宸在心里为自己竖起大拇指。

　　“首先，告诉我你得到莲神以后要怎么用他……呃，你是想用他来干什么。其次……还没想到。你先告诉我第一条得了。”

　　少年呼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庆幸了起来。

　　看来，这个名柠宸并不是一早就算计好的，也不是受濡淅指示来的……

　　想到濡淅，心里便又难过起来。他抬了抬眼，赶紧让自己的思绪回到与名柠宸的对话上来。

　　“一个月以后的武林大会，会比武选出最强大的人，作为武林的代表与朝廷谈判。”

　　柠宸愣了愣，下意识地反问：“你还想做武林盟主？”

　　筱觥冷哼一声，不屑地道：“盟主？算什么东西……如果拥有了地狱之神，武林中还有谁会是我的对手？再然后，对付道法界虽然会很困难，但毕竟也有了希望。我要得到天下，你懂么？”

　　“哦，所以你不敢让大家知道你召唤失败了。现在时间又短，你没办法，只好先拿我填数是吧？不过，其实你很傻啊。做皇帝有什么好的，发小兄弟都被你灭了。”名柠宸说到一半，忽然看到筱觥眼神不对劲，赶紧住口。

　　少年垂了垂眼睛，唇角是妖冶的笑。

　　“哼，兄弟？兄弟算什么……”

　　眼神异常冰冷。

　　柠宸摇了摇头，只觉得他可怜。

　　“那行，我就先帮你吓唬着他们，你慢慢养伤，找个时间再把莲神召唤出来哈……”

　　没想到筱觥却轻笑出声：“哈，慢慢养伤？说得倒是轻巧。你以为召唤莲神那么简单么？呵……”

　　柠宸耸了耸肩：“无所谓。总之等你伤在好一点我就下山。或许该立个字据什么的，我保证不把你受伤的事情说出去，你保证不来追我……嗯，字据可以找个陌生人来保管一下……”

　　少年的眼神阴郁起来。

　　这个名柠宸，看上去迷迷糊糊的，没想到竟然这么精明！一语道破现在他必须以莲神名义留他在身边的状况，保了自己的命，还要到了下山的权利！那字据倒不是关键的，“陌生人”才是最要命的！摆明了告诉他，字据不在我身上，你杀我没用，到时候受伤的事情还是会众人皆知。这样一来，他盏烛宫还不被朝廷和武林各门派群起攻之？！

　　“……好，我答应你。但是在扮成莲神的这段时间内，你必须听我调遣。”

　　“没问题！”

　　名柠宸笑得一口白牙露出来，应得那叫一个快。

　　“对了，刚才那个女孩子就是明沏么？瑶芝的门主？”

　　筱觥奇怪地扫了他一眼：“怎么？”

　　“……本来还以为四个门主都是厉害得不得了的人，现在看着她也很普通嘛。”

　　红衣少年鄙视地看着他：“普通？跟你比起来，她算是奇女子了。”

　　“……嘴真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