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觥愿》潮弦

5、合月

　　走出衾罗宫，名柠宸心情大好。

　　看看现在差不多是下午两三点钟的样子，天气晴朗，阳光暖人。燎燃山自然环境十分幽雅，一条溪涧自山顶至山脚，款款萦绕，漫步其中只觉水流声不绝于耳，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快起来。

　　想着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干，名柠宸决定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儿。

　　便沿溪而上。

　　来到一处树木茂盛幽深之地，看着旁边就是一座宫殿，没了迷路找不着人的风险，看着景色
　　又好，柠宸便乐呵呵地拎着自己的包袱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没错，包袱。

　　他穿越过来的时候，戴着眼镜，戴着手表，带着手机，带着MP3，还带着钱包。换上古装以后只有眼睛还随身戴着，其他的东西都放进了何妈给他的一个小布包里。

　　越想越觉得何妈对他真是好。

　　这里已经是林子深处，古木参天，浓密地遮蔽了阳光。又是初夏的天气，所以并不觉得凉。不远处似乎有个池子，莹莹地闪着光。不知是水汽还是别的什么，从这里望过去还有些模糊，看不大清楚那池子的全景。

　　话说……似乎已经一个多礼拜没有洗澡了。

　　名柠宸闻闻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再摸摸已经N久没有剪过的渐渐有些长了的油腻头发，心念一动，一路小跑着奔到了池子旁边，迫不及待扒拉下来这身古装，甩掉眼镜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子里。

　　哇，温泉耶！怪不得水汽这么重！

　　名柠宸兴奋地想着，像条鱼儿一般钻进了水底。

　　水浅而清澈，站直了刚好到胸口，也差不多把该遮的地方全遮了——心里面暗暗地想着就算现在有人过来也不会太尴尬……毕竟还有这么厚一层雾气呢！而且他也不是女人，被看个半裸也不怕……

　　就这么想着，便更放肆地戏起了水。

　　早就想着去哪儿泡泡温泉了，无奈Money有限，时间有限。导师老头子一定也会叫着要一起去的，那样还得出双倍的钱……老头子就是抠门，平常自己买香蕉梨子吃他跑过来霸掉一大半也就算了，自己就当是孝敬老人。领研究费的时候还老是把饭钱往他那份里扣！而且每天吃完饭老头子就两手一摊，把碗推给他——可恶！菜是他洗的，饭是他做的，碗还要他来洗！

　　自己家爷爷奶奶不是挺慈祥的么，平常家务都抢着做来着……这老头子就是特别懒。

　　一边愤愤地回想着，名柠宸钻出水面，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唉，老头子其实就是懒了点，吝啬了点，别的其实还是满好的。

　　自己生病的时候，老头子也急得满头大汗，背着自己跑下楼打车去医院；毕业那年春节，老头子冒着大雪给正在拼命准备答辩的自己去火车站买回家的车票；有一次一件很喜欢的衣服给钩子扯坏了，老头子拿去隔壁找那个据说暗恋了他十几年的阿婆缝缝好还给他……

　　越来越想他了，唉。

　　算了，总归能回去的……再过差不多一个月就能下山了，然后去找琥珀，再等筱觥重新召唤莲神的机会……这样就能回去了。

　　不知道自己回去的时候，老头子有没有把新药研究出来呢？

　　……不行。自己在这边也要进行点研究，不然浪费的时间就太多了。

　　暗暗下了决心，心里就又舒了一口气。

　　哈，等那药卖了钱，就能大赚一笔咯……到时候就可以买台高配制的电脑来玩他亲爱的游戏了，到时候就能底气足足地找个女朋友了……哈，哈哈，哈哈哈……

　　“泡澡就泡澡吧，别发出这么难听的笑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名柠宸吓得一个没站稳，差点滑倒。

　　有有有、有人？

　　揉揉眼睛，果然在朦胧之后看见了一个人影。

　　没戴眼镜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乍一看只瞧见一个比筱觥的还尖的下巴，一头湿漉漉的长发，还有下面……平坦的胸部……

　　呼，还好，是男的……

　　名柠宸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瞪着眼睛说：“同志，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啊！怎么连一声招呼也不打……”

　　虽然看不大清，但似乎那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是我先来的……”

　　柠宸呆住，干笑两声：“咳咳，雾大，看不清……呃，冒犯冒犯……”

　　那人轻轻地哼了一声：“那还不快滚？”

　　“干嘛叫我滚？”柠宸眯了眯眼睛，想要看清是哪个家伙这么大胆，敢跟莲神抢温泉？

　　无奈，六百度的眼睛没了眼镜就是一睁眼瞎，怎么着也看不清。

　　“……混帐东西，门主在此沐浴，教徒还敢一同下水？！方才你没看见我也就罢了，现在知道错了还不快点上去？！”声音虽然好听，但里面带着的嚣张气焰还是让名柠宸觉得很不爽。

　　“……混帐东西，莲神在此沐浴，门主还敢一同下水？！方才你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
　　错了还不赶快滚上去？！”他瞪大了眼睛，模模糊糊地怒视着那个人影道。

　　那个人显然很震惊。

　　“莲神？……你就是莲神？”说着似乎觉得不太可信，竟喃喃自语起来，“筱觥是傻子么？莲神怎么可能……”

　　名柠宸心中极其得意，下巴一扬，痞痞地道：“嘿，我就是莲神！不爽你咬我啊！”

　　对方正处于自我问答中。

　　“莲神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不不不，是人也说不定的，毕竟谁也没见过。但……也应该神圣庄严一点吧？地狱之神怎么能和小混混一样……或许莲神本来就是毫不管俗世规矩礼节的神人？哦……可也不应该呀……”

　　完全陶醉在自言自语之中了。名柠宸在旁边看得郁闷，悻悻之下，索性爬上岸穿起了衣服。

　　“莲是圣净之物，喜水是应该的……不对啊，怎么会有喜欢温泉的莲……”

　　名柠宸摇了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越是厉害就越是乖僻吧……到底是神，与众生不同啊……却又生成了这般丑样，真是……”

　　柠宸嘴角抽了一下，弯腰捡起了眼镜。

　　“如此幽静之处，果然与莲的心性相像啊……虽然和人顶嘴，不太像莲的作风……”

　　擦掉眼镜上的白汽，终于架到鼻梁上。

　　“扑通”！

　　名柠宸掉下了水！

　　老天爷啊……难道二十一世纪的女人们，脸上抹的是和墙泥吗？！

　　为什么这个古代的男人，他的皮肤会这么好啊！

　　肤若凝脂、吹弹可破之类的词语已经不足以形容，鸡蛋清、白瓷般的比喻也远远不够。那皮肤不知是不是沾了水的缘故，看上去温润光洁无比，仿佛一碰就要碰出水来。温泉的热度给那鲜嫩的皮肤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粉红，隐隐又透着白皙——不像筱觥那种病态凄美的苍白，这是一种浓厚却又水润的白，像是一层薄薄的雪，而又比雪温润。

　　“干嘛盯着我的胸口看？难道你……”他总算抬起头来，玩味地打量着柠宸。

　　柠宸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呃，咳咳，不是不是，你误会了……”

　　连忙从水里爬起来，顿时尴尬不已。衣服都湿掉了，还被人误以为有断袖之癖……衰！

　　对方则是舒服地靠在岸边，微仰着脸，唇边挂了笑意。

　　“真是个……可爱的莲神……呵呵，去合月门换身衣服吧。”

　　合月？对了，刚才他有说自己是门主……

　　想也对。自己是沿着溪走的，记得上回那个送菜的说沿溪往上走不久就会到合月门，看来树林外面那座宫殿就是合月门了。这样想来，作为合月门主，跑到树林里面的温泉来洗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既然他都发出了邀请，柠宸当然也就一口答应下来。虽说是初夏，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跑来跑去还是会觉得冷的。

　　于是柠宸就抱着膝盖在旁边坐下来，等着合月穿衣服。

　　看着他慢吞吞地从水里站起来，颀长的身子一览无余，柠宸也不好意思继续盯着人家看，便托着下巴，想起了事情。

　　合月是唯一一个与自己的门支同名的人。不过，合月门本来就可有可无——没见过哪个门派还特别分了个财政部出来的。所以，以门主来命名也不算太奇怪。

　　哗啦啦的水声。合月姿势优雅地跨上了岸——是跨而不是爬。柠宸这才发现，在合月刚才站的地方不远有个台阶。看来他经常来这里啊……目光顺便再一次被那雪白的皮肤吸引，柠宸在心里默念一遍“我是以艺术角度纯欣赏的”，放心大胆地趁着人家背过身去穿衣服时偷窥起来。

　　光洁的背部，顺着完美的曲线下去，是纤细的腰……双腿修长而结实，既保持了美感，又不显单薄。身体各部分都显得很匀称，仿佛是经过精心雕琢一般，完全可以说是增之一分则嫌肥，减之一分则嫌瘦。

　　名柠宸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人体的美感。

　　……合月门是财政部？看来合月也很有钱啊……估计做了很多保养吧……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捧起散在肩背上的湿发，随即一条深蓝色的长袍便遮了大片白皙。柠宸迅速撇过头去，收回了眼光。

　　真是的，不就是个男人么……看什么看！

　　……呜，同样身为男人，为什么他皮肤这么好身材这么好啊……

　　默哀着，合月总算穿戴整齐，转过了身来。

　　于是柠宸两眼也泪汪汪了。

　　呜呜……居然连脸都长得这么欠揍……眼睫毛凭什么就那么长啊，狐狸眼凭什么就那么亮啊，鼻子凭什么就那么挺啊，嘴唇凭什么就那么水润啊……这个人身上每个部位凭什么都生得那么好啊！

　　老天爷不公平啊！

　　“还没看够？”狐狸眼眨了眨，笑若春风。

　　名柠宸抽了抽鼻子，愤愤站起身，忽然心里就又想通了。

　　哈，还好还好，等他回到W大，就不会再碰上这么美的人了……女朋友还是找得到的。

　　来到合月门里名叫汀芷的宫殿，合月随意从柜子里拿了件衣裳出来。柠宸接过一看，丝毫不感意外地发现这是一件上好绸缎料子的衣服。深蓝色的底子，绣了暗金色的腾云图案，一眼望去只觉雍容华贵。合月是个很有品味的人，他自己身上穿的是月白轻纱，自左肩至胸口处饰了大片牡丹。牡丹花开灿烂，却不俗气。艳与素极好地结合在一件衣裳里，平生了一股高贵的气质来。

　　“听说筱觥在玩弄濡淅的时候，你跑进去，甩了他一个耳光？”合月手执一雕有灵芝图案的角梳，一手轻抚肩上湿发，微眯了眼睛极享受地梳着。仿佛是随口一问，语气却有些怪异。

　　名柠宸只觉得那个“玩弄”刺激了一下他的耳膜，手指停留在纽扣上，顿了一顿。

　　没听见回答，合月便当他是默认了。微微抬了眼，斜斜睨着他，眼神瞧得人很不舒服。

　　忽然之间，柠宸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合月是一个冷眼望着纷尘俗世的判官。他就那么斜靠桌坐着，姿势慵懒，眼神却刺刺地注视着自己，仿佛身上有哪里不对劲一般。让柠宸感觉很不自在。

　　水润的唇微微翕动，忽而吐出了冰冷的话语。

　　“就算是莲神，也该有些自知之明吧？用不着你的地方，随意闯了进去，当是好玩么？”

　　言下满是鄙夷之意，丝毫没有方才的温和。

　　柠宸也不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了。

　　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自己闲得没事干，到处去管别人，还弄得好象一副大义凛然的正义模样……他有什么资格去管筱觥？还自以为是一厢情愿地帮濡淅。这不是犯贱是什么？！而自己还全然不知，依旧任性妄为！

　　正当他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时，忽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

　　人未至，声先及。

　　“哥，昨天那副药好用么？”

　　两人同时向门口望去，原来是方才柠宸在衾罗宫见过的鹅黄衣裳的少女明沏。只见她手里提着一包药材，微喘着走来。瞧见房里景象怪异的两人，便不禁问道：

　　“哥？这是莲神吧？你们在商量事么？”少女双眸若水般澄澈，睁得大大的，微带笑意地问。

　　柠宸愣了愣，转眼望向合月：“她是你妹妹？”

　　合月却像没听见一般，放了梳子站起身来，接过明沏手里的物事，温柔地笑道：“没什么，随便聊聊而已。筱觥好些了么？”

　　少女仰起一个灿烂的笑容：“伤寒虽然重，倒还不至于危害性命。吃了药，再歇息两晚便好了。筱觥哥哥的身子可比濡淅哥哥的好多了呢！”

　　合月皱眉，不悦道：“你又去看濡淅了？”

　　明沏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整个人处处散发着少女的纯真可爱。

　　柠宸尴尬地站在旁边看着这对兄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终于还是明沏先想起他来，视线越过合月的肩膀，笑笑地落在他身上。

　　“名公子，我哥刚才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吧？你别介意，他就是这个性格……”说着回头望了合月一眼，言笑宴宴地道，“盏烛宫里最没规矩的门主就是他了。”

　　本来有些难为的心态，一听她这么说，柠宸也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这个明沏，不单是长得灵巧可爱，看来心地也挺善良呢！

　　“……沏儿！”合月高贵的面容看上去有些局促。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气氛总算是缓和了些。

　　毕竟有女生在场，名柠宸便挺了挺胸，吐了一口气望着合月道：“合月门主，你刚才说得没错。我是太爱管闲事了点，今后会收敛些的。但——”忽然之间有种自己好象是个大侠客的暗爽感觉，“看不过的事情，我一定会介入的。”

　　就差一句“我永远与正义同在”了。

　　合月见他蹬鼻子上脸，心里明明还是不太舒服，眼睛朝着明沏的方向瞥了瞥，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伤人的话了。

　　“嗯嗯，就这样嘛，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

　　正当明沏笑眯眯地瞪了一眼合月，又笑眯眯地拉着名柠宸的手坐下喝茶时，外面忽然跑来一个红衣门人。名柠宸抬头望那人跑得气喘吁吁，似乎是有急事的样子。

　　只见他跌跌撞撞地跑来，顾不得礼数，开口便急冲冲地朝着合月和明沏道：“两位门主，大事不好了！濡淅逃跑了！”

　　三人面上皆是一惊。

　　最惊讶的要数名柠宸了。他两个时辰之前还见过濡淅，濡淅现在伤得很重，听他自己说他还丢了一半的修为。以现在这个状况他要怎么逃出去？更何况黑屋外面还有结界！

　　先镇定下来的倒是合月。“宫主知道了么？”

　　门人道：“已有人去通知宫主和陆门主了。清游门主正带人去追。”

　　“清游已经去追了？！”叫出来的是明沏。语气里的惊异倒让名柠宸也不禁诧异起来。明沏面带急切，秀气的眉微微蹙了起来，抬脚便要出门。

　　合月赶忙伸手拦了，道：“沏儿！你先别急——你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找他啊！”

　　“但是……是清游的话，下手一定不留情的！濡淅哥哥的伤……”

　　“你听着。”合月望着她的眼睛，温柔地道，“你先去找筱觥，千万别让他出来，否则见了濡淅，指不定一气上来又吐血。”

　　她抿了抿唇，一想哥哥说得也对，便乖乖地点了头。临走前又不放心地望了名柠宸一眼，终于还是说道：“莲神大人，你要是碰上濡淅哥哥，请一定……劝他回来。”

　　名柠宸一时不解，却还是答应了下来。明沏这才带着那门人一道走了。

　　他只觉得这里的事情太复杂，很多很多东西他都不知道。比如，合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比如明沏和合月、筱觥以及濡淅之间是怎样的关系，比如濡淅是怎么逃出来的。一个个的迷团堆在他脑子里，只感觉迷茫到不知该干什么。

　　“还愣着干什么。分头去找濡淅！找到了就把他带到这里来知道么？千万别让人看见！”合月一改方才对他的冷淡语气和对明沏的温柔语气，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口气有点像在下命令。

　　说完便急急地出了门。

　　名柠宸等他走出老远才反应过来，连忙大叫道：“喂你等等！我——我不认识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