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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降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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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烛宫。
兴起不到两年间,竟聚集了上万教众。宫主筱觥,护法濡淅,一修火,一修水,武林中人皆闻之丧胆。
建宫之日,那年方十七的红衣少年傲然屹立高台,朗声道:
“我必夺天下!”
起初,武林、朝廷都以为这不过是一小小门派的崛起,并不当作一回事。而在不久之后,两者同时为之发展的迅速而惊恐不已。
整座燎燃山,以及山脚的洚舒城,竟已在盏烛宫的控制之下!城中无论是官绅平民,还是武林中人,竟全投入了盏烛宫门下!
其中,一半是仰慕之强大,一半是追随容貌绝世的宫主。
那红衣少年,虽年不过十九,却比任何一位已成名许久的美人胜了何止一筹!传闻当年江湖公认的大美人秦月怜携丈夫琴棋书生陆雨桐出游。在燎燃山偶遇这位宫主,陆雨桐竟望之许久,遂叹道:
“本以吾妻为美,今见之,惊为天人。而吾妻又何如?”
本来,只是惊异于筱觥的容貌并不算什么不寻常之事。至尽仍令人津津乐道的是,陆雨桐邀筱觥月下饮酒,抚琴下棋,当晚秦月怜引颈自尽。陆雨桐悲痛欲绝,那红衣少年只上前说了一句话,他便乖乖归顺门下。
没有人知道秦月怜为何自尽,也没有人知道当日筱觥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
只是这一段带了血腥的传奇,成为了市井小民茶余饭后的闲话。
以上,是名柠宸和厨房做饭的发妈闲聊套来的消息。
“大婶,那小P孩真有那么厉害?”名柠宸嗑着瓜子端着茶,颇不相信地问。
“莲神大人!不要怀疑宫主的本事!”年过半百的大妈脸上流露出十六少女一般的花痴表情,傻傻地笑道,“宫主可是如神明一般的人啊!”
“哎呀你就不要叫我莲神了,难听死了,跟个女人似的……”他不满地瞪起眼睛。
“是,是,莲……哦不……那么大人,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瞧瞧,一烧菜大婶都能这么有礼貌!
名柠宸双目含泪地回想起W大食堂那个满脸雀斑的老太婆,每次盛菜的时候都用一种极其鄙视的眼神看着他们,好象在说“小子,才买这么几个菜,跟我哭穷啊?”
瞧瞧瞧瞧,同样是厨师行业的,同样是大妈级别的,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啊!
“大娘……”感动之余,给大妈又叫亲了些,“您就叫我柠宸得了~”
大妈呈受宠若惊状:“哎呀!莲……大人,这可使不得!你看我这……”
这时,厨房的门忽然被撞开了。两双眼睛一齐向门口瞧去,只见一红衣青年粗鲁地踹门而入。
在这里住了两三天,他已经习惯满山遍野红衣服了。
筱觥这人对红颜色有着极端的执着,自己成天穿大红袍子不说,还规定凡是盏烛宫人必须着红衣,倒是不限质地。于是,入目便是一片良莠不齐的红,麻布红,丝绸红……
天才都是有怪癖的,名柠宸有些嫉妒地想。
“何妈!饭还没做吗?你瞧瞧着都什么时候了……”青年一边喊着,一边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扫到处于嫉妒中的名柠宸,立刻摆出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道,“哟,是莲神大人啊!原来何妈在和您说话哪……”
名柠宸生平见这中趋炎附势的人最气不过,当即板起一张脸,一本正经说:“王满,你惨了你!”
王满一呆:“大人,我……”
“你吓死了我家小强!”名柠宸伸手一指地上刚才自己踩死的一只蟑螂,怒气冲冲地说。
“小、小强?!”王满大惊,退开两步瞪着地上的蟑螂。
“是啊是啊!就是你!你刚才那么大力推门,那么大声地喊!我们家小强就这么被你吓死了!”
满意地看着青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惊恐表情,名柠宸哼了一声,强忍着笑。
天啊,这里的人怎么都这么淳朴啊!果然是古代……
虽然还不明白到底老天爷哪根筋搭错了,但他确定自己是来到了古代。
瞧瞧何妈和王满身上唐不像唐宋不像宋的长袖衣衫,瞧瞧这比乡下还简陋的灶台水井,不是古代是什么!
不过倒霉的是,这是一个从未有过记载的朝代。
他问过了——当朝皇帝叫浮蒹,才十八岁,是在丞相柳不语的支持下登基的。就算他历史从没及格过也知道这个据说才二十六岁的丞相大人是想只手遮天。
呃,扯远了。
名柠宸把思绪拉回眼前,好笑地看着王满。
何妈满目含笑,见王满实在是可怜了,站起来笑道:“王满啊,莲神大人是在骗你哪!他是瞧你太不客气才故意逗你玩儿的!”
王满闻言,脸上表情顿时松缓,嘿嘿干笑了两声。名柠宸瞧他刚才看那只蟑螂还跟看祖宗似的,现在还偷偷踩了蟑螂一脚,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
“哈哈,好啦好啦,既然你都来了,就帮何妈一起做饭吧……”
吃完饭,在名柠宸的强烈要求下,王满总算是勉勉强强答应带着他一起去给各门的人送饭。
这盏烛宫仅仅一派却独踞一山,而宫众又多,自然分了许多支出来。
首先是四门,瑶芝、青桐、合月、音姬。四门有四门主,分别是管理药材的明沏,管理情报的陆雨桐,管理钱财的合月,以及最重要的,也是拥有宫众最多的主攻之门,音姬门门主清游。
四位门主之下还有许许多多的分流,名柠宸也懒得再问。只知道那天企图杀死筱觥的白衣人叫濡淅,是护法。听说他和筱觥有深交,自小就认识。但不知道为什么,近年来关系越来越差,最终导致了那晚的刺杀。
也稍微知道了些他被叫作“莲神”的原因。
筱觥修炼的是地狱的红莲之火,这种法术练到一种极高的境界以后就能召唤出一种叫作“莲神”的东西。传说莲神为地狱之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根就能杀倒一片人。但召唤这种神物得耗费很大工夫,咒语又臭又长,一不小心被打断的话就会承受很大的咒术反噬。从古到今没今个人练到能召唤莲神的境界,就算练到了也不敢轻易冒这么大的风险。所以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这个莲神到底是男是女,是猪是狗。筱觥又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姑且就拿他骗了骗群众。
而濡淅修水,属天神的龙。召唤龙神就简单多了,用一半修为作代价,打破琥珀的封印就行。简单得很。
龙神与莲神是相克的。但召唤出的龙神却没有莲神厉害,因为莲神一次只能召一个,龙神琥珀却不止一个。
名柠宸越问下去就越觉得这些有关法术的事情和自己玩过的网络游戏里的差不多,渐渐失去了兴趣,转而对濡淅感起兴趣来。
“王满,濡淅被关起来了吧?他被关在哪了?”
被问者听到这个名字,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反问:“莲神大人!我知道濡淅护……哦不,这个叛徒,他是阻挠过宫主啦!可您也不用……宫主不准大家动他呢!似乎他很重要的样子!”
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名柠宸面露不悦道:“我又不是想报复他。真是的,我像这么心胸狭窄的人吗?!”
王满愣了一下,立刻点头哈腰道:“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一路上,王满都拍着马屁要讨好这位大人,什么太阳大啊给您遮遮,什么天热啊给您扇扇,弄得名柠宸不禁有些心虚起来。毕竟不是真的莲神,虽然第一次被人如此尊敬的确有一种极其之爽的优越感,但总觉得很不塌实。
盏烛宫的多数建筑都分布在山腰附近。焚莲殿在山顶,是难得才用得上的祭祀场所。四宫人都聚集在山腰,而一些不算太重要的小地方,像杂物仓库之类的就在靠山脚的偏僻之处。
还有一座被叫作黑屋的小阁,介于山顶与山腰之间。这里因为空气较为稀薄,所以除了有重大活动,如两天前的莲神召唤以外,鲜少有人来。这座黑屋被分成十来间,从外面看看很普通,里面就吓人多了。
从正门进去就是一排牢房,房门是用不透风的铁皮做的,只留个可开关的小口给犯人送送饭和水什么的,里面连窗子都没有。别说晚上,就是白天也伸手不见五指的。所以那些在这里面过壁的犯错宫众都把这儿叫作黑屋。
最里面的那几间据说放满了刑具。盏烛宫在江湖上闯出名声以后,不少名门正派都看不过眼,说什么此教他日必危害武林,于是派了些弟子来这儿假装归顺,其实想来个里应外合。可惜的是筱觥的火眼比孙悟空还厉害,一眼就把探子们揪了出来,关到黑屋最里面的那几间去。
看着一眼望不见底的长走廊,名柠宸又是感叹:筱觥这人真是变态到家了,牢房就牢房吧,搞得这么像迷宫干什么?再说了,那门上就那么一个小洞,又暗,看都看不见里面关着谁,他能记住谁谁谁被关了多久,谁谁谁差不多该放了?
走廊两旁点着火把,火光一闪一闪的,映着王满脸上有些害怕的表情。
“我说,大人,您一个人进去成吗?我……”他咽了口唾沫,干笑道,“我……咳……小人……”
名柠宸瞪了他一眼,回想起刚才王满关于各种叛徒的惨状的生动描述,背上也不禁寒毛直竖。却忍不住嘴硬道:“怕什么!你还算男人么!不就是……不就是一牢房么!老子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我还怕些刑具不成!”
王满脸上露出明显十分做作的崇拜表情:“大人果然神勇!但……小人听说,有的犯人是死在刑具上的!喏,那边第二间的铁链上,那血红血红的至今还洗不掉呢……”
“铁链?……红?暗红……”名柠宸喃喃道。
“大人想到了什么?”
“铁……空气……4Fe+2O2=2Fe2O3……暗红色固体……”
“诶幅……什么欧?”王满一脸疑惑。
名柠宸鄙视地看着他:“铁生锈的方程式……啊啊,对了,你不懂……”
真是的,被那导师老头子搞昏头了!逼自己一天到晚在那背初中化学式,搞得现在疯掉快了,一看到铁一看到红色就想起这破玩意儿!
名柠宸在心里骂着,忽然之间,有声音传了过来。
他竖起耳朵来听,声音似乎是来自走廊深处的,隐隐约约,一晃却又不见了。正当他想问些什么时,却见王满一脸恐惧,匆忙说了句“大人您还是一个人进去吧”就拔腿跑了。
什么人啊!胆子小成这样!
他望望走廊,又望望走廊两边紧闭的铁门。王满逃跑的脚步声渐渐轻了,黑屋就突然之间安静下来。
火光一闪一闪的,走廊的尽头显得有些模糊。一扇扇密不透风的铁门,一点声音都没有,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如果有……是死的还是活的……
诡异的安静。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名柠宸立在原地,慢慢地居然觉得冷了起来。果然不见阳光的地方就显得特别阴森啊,他暗暗想。
忽然,又有声音飘过来。这一次,他听清了。
极远的、极轻的声音,像是水溅落到了地上。
不对,比水珠的声音还要浑一点,还要浓厚一点。
一滴一滴的,十分缓慢。间杂着一些别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
那种液体,似乎很粘稠……
粘稠的……
血?!
名柠宸脑袋里忽然跳出这么一个大大的红红的字。
那个濡淅……应该就是被关在尽头吧?
是筱觥在折磨他么?
他咽了一口唾沫,面前渐渐浮现了出了当日昏迷不醒的那袭白衣。
他依稀记得,当时隐约地看见那人手腕上有什么在闪,像是手镯一类的东西。但那时候只是扫了他一眼,然后注意力就被红衣少年吸引了。
那个就是濡淅吧?刺杀失败的濡淅。
王满说濡淅之后就被带到这里来了,还说他和筱觥两个人都受了重伤,本来以为宫主是不可能亲自来审濡淅的,所以才愿意带他来。
忽然之间好奇心大盛——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鬼地方,电脑没有,PSP没有,美女是有一两个,可人家一见他就喊“莲神莲神”,喊得他只顾得上心虚,哪还有欣赏美人的心思。
总的来说,这两天过得是极其之无聊,极其之痛苦。
也只有这个濡淅让他很感兴趣了。
一想到现在出去也没事儿干,名柠宸胆子立刻大了起来。推推眼镜提起衣角——何妈给他换了身古装,但眼镜一拿掉,他就是一睁眼瞎。所以提着长袍戴眼镜——做贼似的放轻脚步向着走廊深处小跑而去。
近了近了——声音开始清晰起来。
那个滴答滴答的还不知道是不是血,但听见了除此之外的、人说话的声音。他记得其中一个出现频率比较高的是筱觥的声音,另外一个或许就是濡淅吧。
濡淅的声音很好听,虽然很轻,似乎很虚弱,但还是给人一种十分清澈的感觉,有如飞泻而下的瀑布,溅落了水珠在深潭中,那种融入其中的温润。
有些空灵飘渺,意外地好听。
名柠宸小小地愣了一下,一时竟想不起白衣的容貌来。——怎样的容貌才配得起这种嗓音呢?
摸着墙走得近了些,终于将耳朵贴在了铁门上。
里面又传来筱觥的声音:
“濡淅,我知道你很痛。别忍着了……这么倔强的表情……呵。”
声音低沉,有些撩人。
又是一声“滴答”。名柠宸心里一惊——那果然是血珠溅落地上的声音!筱觥他在干什么?!
隔着一小会儿的沉默,温润的声音淡淡地响起:“痛……至少……能忍住……”
仿佛极其的压抑。那种如水荡涤过的清澈,恍惚之间带上了一点残忍的意味。
——鞭子的声音!
柠宸猛地睁大了眼睛,呼吸也为之一窒。
鞭子破空之声,一下一下,重重地甩在皮肉上——他几乎能听到血肉绽开的声音!而濡淅竟然没有呻吟一声!
他能想象,或许濡淅的脸上已没了血色,或许那唇已被咬得苍白……
“扑”的一声。
很虚弱无力的、大口吐血的声音……
伤重到吐血,都没有叫一声……他居然能忍到这种程度……
是为什么在忍呢?
名柠宸不忍地闭上了眼,耳朵却关不住。
以前,他和筱觥的关系很好吧?到底是为什么,弄成现在这样呢?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竟要如此无情相对……
为什么呢?
是为了如何沉重的理由呢?
终久,再也忍不住——
他——转身推开了门。
对上红衣少年惊异的双眼,名柠宸却飞快移开了去。
然后定格在一袭已染上点点惊红的白衣上。
无神的眸子,是从未见过的浅碧色;有些女气的细眉微微撷着,眉梢却分明有着隐忍之意;脸色竟比想象之中还要苍白,唇已被贝齿用力咬出血来。
白衣微微抬眼,淡淡地望着。
那眼里,仿佛已容不下其他。
再无其他,值得留恋。
忽然之间疼了——名柠宸觉得有些心疼。
或许是从小见多了城里不要脸的叫花子的缘故吧,他从不轻易同情别人。但……被链子锁在木桩上,颓然的白衣——深深地震撼着他。
说不出的难过。雪白的衣裳,点点的腥红,无处不透着一股凄美。斜长的鞭痕,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拖着血迹划到衣服上……白衣轻轻的喘息,微微起伏的胸口……犹如垂死的蝴蝶。
雪般洁白,泉般清澈的蝴蝶。
纤细而柔弱的美。
……
“谁准你进来的。”
带着怒气的声音!
名柠宸再转过眼去时,眼中已带上了愤怒。
“啪——!”
他一扬袖子,用力地甩给了筱觥一个巴掌!
巴掌的声音,竟在走廊里回响起来。
一阵一阵的。于是又听见了心跳声。
三个人的。其中有一个很轻,有一个很快。有一个很慢。
少年被打得脸都侧了过去,绝色的脸上瞬间起了红红的掌印!
震惊!
少年妖异的凤眸中充满了震惊!
“小破孩!你凭什么打人——下手还这么重!”名柠宸用大得不像自己的声音斥责道。他敢肯定,自己生平没有这么生气过,起码没有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这么生气过。
筱觥回过眼来,整个人竟呆在当场!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大声对他说话!
所有人都尊敬他、敬畏他——所有人都跟在他身后,对他称赞道“宫主英明”,就连濡淅也从不指责他、训斥他!
这个名柠宸,他凭什么……他怎么会有这胆子!竟敢呵斥他——还打了他!
想也不想地举起右手,回甩了一个巴掌给名柠宸!
他动的手,比先前那一巴掌重了好几倍。
“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说你是莲神,你就真当自己是了么!”
声音清冷,微带怒气。仿佛一盆冷水,泼在了柠宸头上。浇灭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气焰。
是啊,他算什么?——莫名其妙地穿越过来,莫名其妙地多了个所谓莲神的可笑身份——连自己的安危都还没有确定,居然管起别人死活来?!
名柠宸慢慢地回过了头,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再看筱觥时,眼神已恍惚起来,再不若方才般坚定强硬。
筱觥微扬起下巴,冷傲地笑了笑。转过头去,对着白衣,语调却是意料之外的轻柔:“濡淅,倒还有人来救你……呵,你是不是很高兴?”
白衣颓然的眼睛忽然闪过一丝光芒。
薄唇轻启,声音如泉水般清澈。
“筱觥……我用一颗琥珀,换他一条命。如何?”
名柠宸猛地抬起头来,眼里满是不解。
筱觥却细细地笑了出来,凑上身子去,在白衣耳边轻声呢喃道:“淅提出的要求,我当然会满足……那么淅,那一颗琥珀,在哪里呢?还有……”凤眸一扫呆立一旁的名柠宸,眸里已带上轻佻的笑意,“怎么,一见钟情么?……呵呵……”
“喂!你干嘛啊!拿我换琥珀?!”名柠宸瞪大了眼睛喊道。
凤眸里又多了些不耐烦,玉葱般的手指一抬,名柠宸立刻如哽在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卡住了喉咙,一时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白衣微微苦笑,垂下头,轻声问:“筱觥,你至少会……守信吧?”
红衣少年的眼里瞬间飞起了浓重的黑色。
——那么多年了。
陪伴在一起,那么多年……时已至此,竟连信任都薄得像张纸了。
少年甩了甩袖子,离开白衣耳畔,转身负手而立,道:“我虽不守,你又能如何?当日打破那颗琥珀,你已废了半数修为;如今又沦为阶下囚……呵,我就算在此地应你,背过身去便悔了,那又如何?”
背影倨傲挺立。
名柠宸睁大眼睛看着筱觥看似倔强,却隐约有些落寞的背影。脸上火辣辣地疼,这才发觉自己有多冒失。
突然闯了进来不说,竟还打了筱觥一巴掌!——倒不是因为他也反打自己而后悔起来,只是觉得,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自己就这么突然地闯进去……很不好。
他明明什么都不懂。
他只隔着门,听见白衣受了伤,听见白衣在吐血。但实际上,筱觥的伤也不轻。
筱觥伤在哪里,他是听不见的,看不见的。
不由得失落地垂下了头。
后悔间,听得白衣虚弱的声音复又响起:
“你若悔约,我自不能将你怎样。但莫忘了,琥珀不止一颗……而也只有我,找得到它。”
筱觥轻笑出声:“怎么,我还非靠你不成?”
白衣又苦笑,轻叹一声,幽幽道:“那为何……还不杀了我。”
红衣少年闻言,立刻转过身来。眼睛却是望着名柠宸的。
“莲神大人,多有冒犯了。”
那眸里……竟看不出悲喜。
眸色深深,深不见底。
名柠宸皱了皱眉头,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
然后,筱觥就甩了鞭子,径直走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毫不留恋。
沉默中,只听见脚步声渐渐轻了。
终于,木桩上的白衣微扬起头,勉强绽开一个惨白的笑容。名柠宸望着那双干净的眸子,一时间竟觉自惭形秽起来,双手竟不知该放何处。忽然之间想起他还被锁在木桩子上,不由得在心里暗骂着自己的失态,赶忙迎上去给他松了锁链。
链子被手拉扯着,在木桩子上擦出一点难听的噪音。刚一松开,白衣竟直直倒了下来,好在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他。
“公子,多谢了。”白衣淡淡道。
不知为何,就这么松松搂着他,名柠宸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就像抱着一团雪那么轻,却又怕他化了去。一时间竟不知该干什么,就呆呆地立在当场。
“呃……你是叫濡淅是吧?我叫名柠宸。”好一会儿才想起的自我介绍。
白衣微微点了头,暗自运了口气,然后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名柠宸这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果然有一只镯子。
不似寻常首饰一般,这镯子非金非银,竟是里外透明的,颇像一片冰雪。外围雕着龙形图腾——更确切的说,整只镯子就被雕成了龙身,龙头衔尾,盘踞在了那细细的手腕上,更显伶仃。
大小刚合适,仿佛是合手订做的。
名柠宸就这么看得出了神,待他抬起头来时,才发觉白衣已盯着自己看了不知多久了。
“怎、怎么了?”蓦地脸红起来。
白衣摇了摇头,未再说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
半晌,名柠宸才挠挠头,干笑了一声问:“你的伤……要不要找些什么药?”
白衣还是摇头。
于是继续尴尬。
“那么,同志,你能不能告诉我,刚才为什么拿我作交换条件?”好不容易想出个话题来,问完名柠宸才极其郁闷地发现,白衣的表情变得难看了点。
“名公子刚才破门进来,还打了他……你或许不知道,刚才筱觥很生气。我甚至以为,他举起手不是为了打还你,而是要施法。”
“哦……那么你还是为了救我咯?”
“……算是吧。”
名柠宸咬了咬嘴唇,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没头脑地冲进来,本来还想救他来着。
“那现在,你打算去哪里?”
濡淅又摇了摇头。
“同志,你吃□□啦?别老摇头行不?眼晕。”名柠宸没好气地说。
白衣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出来。
笑若春日暖风,熏人欲醉。名柠宸看了一小会儿,不禁也愣住了。
明明是一样的年纪……为什么他笑起来就这么好看……
“筱觥在黑屋外面布了结界的,我体内水气太重,出不去的……”
什么?!
这个小破孩!那么放心的走掉不怕他带着濡淅逃跑,原来是早就布了这么个圈套!可恶!
“我去找他去!”
说完,愤愤地摔开了门。
白衣走到门口,刚抬起手想说什么,却忽然泛起一阵晕眩。
果然……伤还是太重了些……
再睁开眼时,那个急促的背影已经一闪不见。
周围又安静下来。
微抬着的手垂了下来。
名柠宸……算是好人吧?很热心,很善良。
可惜……
白衣在黑暗中垂下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