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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差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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燎燃山。焚莲殿。
殿内一香炉青烟袅袅。正中地上有一巨大的红莲图案,莲瓣盛绽,妖娆如火般闪烁。了。莲心处,少年凝神闭目,双手结着一个奇异的印。
这少年不过十八九的模样。眼睫浓密地垂下,在如瓷般皎洁光华的面颊上投下一片妖异的影。丰润的唇飞快地翕动,念着谁也听不懂的古老咒语。细细的脖颈是仿佛一伸手就能掐断的荏弱,深红色缀有红莲图案的长袍密密地将身体遮住,却让人更生起邪念来。
是夜。焚莲殿四周烛火摇曳。
仿佛是突然之间,殿外忽起了风。树影在窗户纸上凌乱起来,响起一阵飒飒之声。原本紧闭的大门啪地一声无人自开,殿里的灯火刹时一齐灭了。
红衣少年将双眸紧闭,念咒的速度变得更快。
“不要进去。”
殿外,早已等候多时的教众变得不耐烦起来,一个个探头探脑,想动却又不敢。为首一白衣人,垂手立着,背影清瘦而倨傲。
他这么冷冷地一吩咐,所有人便都惶恐地低下了头,仿佛触犯神明。
黑暗中,一阵诡异的死寂。
忽然,不知是谁惊动了殿旁树上的鸟儿,一刹那间,三五只鸟四散飞了起来。扑闪着的翅膀给所有人心头更添了一层恐惧的阴影。
白衣人抬首仰望,喃喃道:“月黑风高,星辰隐曜。果然……”
人群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衣人皱眉,正欲斥责,余光却忽地瞥见了一片火光。
焚莲殿外,竟燃起了熊熊大火!
跳动着的火眼,远看竟隐隐有了莲花的模样。火红的瓣自内向外绽放着,将一切草木吞噬——那一只误闯的鸟儿,竟在空中化作了灰烬!
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消逝在这地狱班的红莲中。
朱红色的亭台楼阁笼罩在一片不祥的火光之中,那火却飞旋在雕梁花栋旁,未曾伤及一分。而那火焰也在烧光周遭一切事物后迅速颓败,片刻之内,只剩了些火星子在树木枯枝上噼啪地响着。
不知从何而来的红莲火海,顷刻化为灰烬的生鸟,还有那大殿之中依稀可见的红衣少年。
这一切,竟让教众们欢呼起来!
“是莲焰!莲焰结界!”
他们惊喜地大叫着,挥舞着手中的火把。欢呼声渐渐传至远处,很快地,山腰的火把也跳动起来,山脚的火把也跳动起来。
整座山上,竟站满了举着火把的红衣人!
月下,白衣青年的眉却皱得越发紧了。
连莲焰结界都布了么?看来这次,他很没有把握呢……
忽然之间,白衣又笑了起来。
面容是如水荡漾班的皎洁清秀。那一双眸子,有着深深的碧色,如一汪清泉,瞧得人自惭形秽起来。
他的笑,无声,却如泉水丁冬,叫人心旷神怡。
在无人注意的时刻,白衣轻轻抬了抬左手。深邃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已褪去火色的焚莲殿,眸色如古井不波。
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红衣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目光穿过遥远的距离,定格在了白衣人秀丽的脸庞上。
白衣人微笑,无声地说:
“筱觥,死吧。”
红衣少年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痛楚,紧接着,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不符的骇人狠厉。口中的咒语没有停下,少年白皙的手指迅速结了下一个印。
无声的较量,在漫山遍野的欢呼声中悄然展开。
“濡淅,亏得你长我三岁,竟还如此不自量力……”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着,红衣少年却分明仍在吟诵那冗长的咒语。
哼,这种时候还用传音来吓唬他?
白衣勾起唇,扯出一个冷淡的笑。一眨眼,人已飞身跃出!
今晚,是唯一的机会。
杀死他!
决然地想着,白衣将左手举至胸前,单手结了个怪异的印。右手则探进怀里,摸出一块隐约有着龙纹的石头,用力地摔在了面前。
顿时巨响,一股深绿色的浓烟自地面冉冉升起!
举着火把的人们只见白衣人迅速冲进浓烟里,飘扬的衣角只一闪便又消失不见。
殿内,筱觥透着香炉冒着的一缕清烟,眸带笑意地看着。
笑容深不可测。
就在人们开始变得担忧时,更令他们惶恐的事发生了:那浓烟渐渐散去,竟显出一条龙的模样来!
龙身通体青绿,仿佛凝碧为骨,化玉为眸。咆哮着,张牙舞爪地飞腾起来,势如破竹地直向焚莲殿而去!
——那白衣人竟负手立于龙身,神情冷淡,犹如凌驾苍生之上的神明!
有人尖叫起来,匆忙丢下火把逃了;而更多人则是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濡淅护法是疯了么?难道他不知道此刻宫主正处在最紧要的关头么?!
白衣全然不顾周遭。他的眼中只有那个红衣少年。
殿内。
少年的笑眸忽然染上了一层悲凉之色。
濡淅知道法成的前一刻也是他最不堪一击的时刻。
为此,他才耗了三日,布下莲焰结界。
而现在,那条飞翔着,咆哮着的龙,又是什么?
是被封印在琥珀内的龙神精魄!濡淅方才那一跃、一掷,是以自己一半的修为作代价,生生打碎了封印!
那样轻盈的动作,将多少年的青灯古佛,多少的凄清寂寞毁于一旦?
……只有那条以水为神的龙,才能破了莲焰结界。
濡淅,为了杀我……你什么都不顾了么?
在所不惜……么?
红衣少年微微垂了眉,口中念咒的速度不经意慢了下来。
他……不能停下。他也是。
法术若被中断,施术者将受到一半的咒术反噬,即将法术所释放的力量承受一半。
今晚,以如此郑重的形式,进行着的,是召唤莲神的仪式。
莲神,红莲之神。红莲之火,地狱之火。
莲神,是地狱之神。
……
今晚,除非有更强大的力量介入,否则不是濡淅死,便是他亡。
红衣少年的神情有些黯然,微微失了神。
这一失神,白衣竟已盛着那龙神,飞至了焚莲殿前。
殿外迅速腾起一片红莲。莲焰仿佛吐着信子的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那一袭白衣。顷刻间,白衣竟被吞噬在了火海之中!
莲焰结界又岂是那么好破的?!
教众们想着,虽不解白衣的行为,却也感觉到他一定是与宫主起了矛盾——这样子冲进去,必定是要打断宫主的法术的。
宫主的莲焰结界,必已将这叛徒灭为灰烬了吧!
而正当他们稍稍安下心来时,火海中竟又穿来一声清啸——那是龙的怒吼!是龙神的愤恨!
仿佛只是一瞬间,龙神身旁的火焰迅速萎靡了下去。本是火光冲天,此刻却生生地被开出了一条路来!
白衣立刻毫不犹豫地跃下,在水碧色的龙身环绕下踏进大殿。
莲焰仍是不甘心地盘旋在龙身周围,火红与水碧一旦触及,双方却又立刻受了阻碍,各自消了些气焰。
龙神正与莲焰周旋,而白衣已安然走进大殿!
莲焰结界……被破了?
所有人都因惊恐而慌乱起来。
他们心目中的神,那个红衣少年,他最得意的法术,竟被濡淅护法轻松破解!
怎能不惊,怎能不慌?!
就在教众们惊骇不已时,白衣的脚步也终于停下。
——停在红衣少年面前。
红衣竟已停止念咒,静静地看着白衣。
法术,已经中断。少年的嘴角忽然扯了扯,竟吐出一口触目惊心的鲜血来。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只要在多一点时间,他就能成功!他就能拥有莲神,就能拥有天下!
少年的眼中漫出了深深的不甘,以及,怨恨。
而当目光触及白衣手上那支尖锥状的黑色水晶时,竟突然现出了掩饰不住的惊愕!
“玄蛇……玄蛇印……“
白衣闻言微笑,举起手中的水晶,轻声道:“是,玄蛇印。吞食红莲的圣物……玄蛇印。”
声音清澈,如泉涧自高山倾溅而下。
濡淅的神情温柔如水。凝望着面前微微颤抖的少年。
——仿佛兄弟间的对望。
下一刻,他却将玄蛇印猛地插进了少年的胸口!
少年猛地睁大双眼,美丽且妖异的眸子因一瞬间的疼痛而带上了叫人怜惜的颜色。
刹那间,血珠仿佛被吸引一般,以一种异样的速度向外迸溅着。溅到玄蛇印上,竟被这黑色的水晶吸了进去!
玄蛇……正在吞食红莲……
少年捂着胸口,禁不住痛楚,无力地摔坐在了地上。他微微喘息着,勉强仰起头望着白衣温和却残忍的笑容。
已顾不上掩饰眼中的悲痛。
白衣被那种凄凉的眼神刺得心中一痛,往昔种种忽如水般浮现。
……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在那条清澈的小溪边,红衣如火的少年,白衣胜雪的少年。
“我要天下。”他的眼中闪烁着年轻人独有的霸气,坚定地说。
“筱觥……你会死的……”他缓缓摇头,轻轻地说。
那红衣少年只是张扬而高傲地笑。
“死么?谁也挡不住我的莲焰……淅,普天之下,只有你的龙神能破莲焰……”
他垂眉。
不知是谁在低语呢喃:
“红莲之火乃地狱之火……终将焚尽一切,打开地狱之门……”
……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这么多年,一直记着那日决然离去的背影。
和那一双,黯然神伤的眼眸。
白衣闭上了眼。
手颤抖着,抚上了怀中匕首冰凉的柄。
……
“果然,给你机会,你还是会杀我啊……”
白衣震惊,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在笑。
他居然……在笑?!
明明被玄蛇印封住了法术,明明承受着咒术的反噬,他为什么……在笑?
“濡淅,我记得你说过。”他慢慢地伸手,按上那已然边为暗红色的水晶。“你说,筱觥已经死了……是么?”
声音竟是撩人的低沉。
白皙的手指留恋一般地留恋在玄蛇印上,沾了温热而粘稠的血,那好看的指尖竟变得妖异千里秒毫 。
游离间,叫人心颤。
红衣少年的眼眸是星辰一般的亮。
深处,却闪烁着黑夜的光芒。
“濡淅,果然你还是会犹豫的。”少年慢慢地说着,那一双勾人的眸子凝望着白衣。
“既然决定下地狱,就必须坚定地,永不回头地向前走……无论……无论背后,有谁在呼唤着你。”
四目对望。
一双妖异,一双决然。
殿外,无数教众屏息凝望着。
“濡淅,只回头了一瞬,你就失去了机会……知道么?既然已死,何必留恋。”
声音微微颤抖,却冷淡。
然后红衣勾起唇角轻笑。一伸手,胸前血液喷溅而出!
——他竟然亲手拔出了深深插在胸口的玄蛇印!
咒术反噬虽然痛苦,却十分短暂。只要捱过这一小会儿,他就能恢复行动能力。
那一小会儿,濡淅忽然想起了曾经的时光。
果然还是……回头了呢。
濡淅想着,竟又淡淡地笑了出来。
为何要杀他……筱觥都已经死了。为何,要杀他呢?
是不想看到记忆里的那个人,那个张扬的,倔强的红衣少年湮没在鲜血里吧?
那双深邃的眸子,怎么能带上血色呢……怎么可以呢?
苦笑。
却已,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眸若深潭,静影沉璧。
面对着的,是红衣少年高傲的笑容。他站起,摔开玄蛇印。伸手,结印。
鲜艳而丰润的唇轻轻翕动。
他无声地笑着,无声地说:
“濡淅,死吧。”
……
红莲静静地绽开了。
花瓣将白衣整个人包裹住,扑面而来蒸腾的热气。
面前的一切开始朦胧起来……红衣的少年,啼血的笑容,鲜红的双手……
水与火,怎么能在一起呢?终究还是有一方注定消殒吧……
白衣苦涩地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忽然间,热气的包裹中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阵清风。白衣略微惊异,一睁开眼,竟看见一团碧色。
是龙神!
他还来不及看清,整个人就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挟裹住,将他重重地摔向殿外!
及地的那一刹那,他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龙神……
龙的哀鸣,和最后一团火焰,一齐消失在了黑暗里。
四周,死寂。
白衣呆呆地望着黑夜中孤立着的焚莲殿,以及殿内那倒在血泊里、似乎还有知觉的少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
龙神的力量,明明与红莲之火相互吞并了……他身处其中,受到影响倒还好说——筱觥又怎么会……
等等……有人!
焚莲殿里有人!
在那个角落里,虽然很暗,却很明显地有一个人影。
他们刚才居然没有发现?!
白衣只感觉心口一闷,竟眼前一闪,昏了过去。
最后入目的,是迅速围上来的、带着愤怒神情的教众,已经那个奇装异服的人。
那人竟慢慢地走向了筱觥,瞪大了眼睛问:
“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
胸口是沉闷的痛。
就像是被重物狠狠地锤了一下,只觉得胸腔血气翻腾,死死地咬住牙关,那一口血才没有吐出来。
红衣少年极力用手支撑,无奈一地的鲜血粘腻,手好几次竟滑开了去。
他警觉地望着面前仿佛从天而降的男子。
——他竟然不知道这人是从何而来!
莲焰结界还未散去,所以他也就不可能会是从外面进入的;在施法时自己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匿藏于殿内的大活人?
更何况,看这个人呆呆的样子也不像是很会伪装。
那么……难道是……被召唤出来的么?
少年皱了皱眉,眸中不自主地带上了一层畏惧之意。
“莲神……么?”
那人却四下打量,神色有些张皇。听他问话,又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摆了摆手。
“不是不是。我叫名柠宸,同志你认错人了……话说,你这身衣服,是行为艺术么?真是……好酷啊。”
竟然不是?……那会是……
筱觥微一皱眉,口中飞快地念了一小段咒语,右手挥出一团火焰向他打去。
只见那人瞪大了眼睛,推了推鼻梁上两片貌似水晶的奇怪东西,直愣愣地瞧着那团火,竟也忘了躲。
“扑”的一声,火球打到了他身上。
着火了……
看来……不是红莲之神……
筱觥有些失望地看着像只猴子一样上窜下跳扑火的名柠宸。
猴子大呼小叫的,哇哇哇哇吵死了。红衣少年冷哼了一声,随手打个响指,收了那火。
“你到底是谁。”问的人是筱觥。
名柠宸惊讶地看着他,又看看自己身上被烧坏的一小片衣服,呆了一小会儿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同志,你脑袋烧坏啦?我说我叫名、柠、宸!W大学医学系研究生,现正与导师研究一种新型药剂。我刚还在实验室跟那老头子争着说研究成功了赚的钱是三七还是四六的,一眨眼工夫就到你这破……”他顿了顿,望望四周,“破——庙里来了!我还想问您哪位呢!”
“不知所云。”冷哼。
忽然,原本沉寂的教众们大喊了起来:“杀死他!杀死这个叛徒!”
筱觥猛地将目光投向殿外,心里忽然一窒。
红衣教众们竟将那抹白衣层层围了起来,个个挥舞着火把,脸上带着极度愤怒的表情。
隐约寒光一闪!
筱觥深深地皱起了眉,刚想呵斥制止,胸中血气竟再也忍不住,喉咙顿时涌上了一股腥甜。
“扑”的一声,大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眼前顿时金星直冒,他只觉得头昏。耳边轰隆作响,隐隐徘徊着的仍是教众们愤怒的声音。
他们要杀濡淅?!这群蠢货!
筱觥以手掩口,指间是令人作呕的粘腻触感。
“住……咳咳……住手……”
声音仿佛夹着血沫,模模糊糊地十分沙哑,而那些人又气红了眼睛,哪还听得见他的话?
定睛望去,竟见那寒光向下一斩!
“喂!别杀人啊!”
清朗的、极有穿透力的声音。
众人竟被这声音一震,忘了继续。
“那是谁啊?”
“不知道……难道是莲神?!”
“胡说!宫主的法术不是已经被这该死的叛徒打断了么!”
“说不定宫主已经施成了呢?或许这叛徒已经晚了一步?”
红衣教众窃窃私语着,看得名柠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地转过头,正想问那跌坐地上的少年,却忽听得一低沉好听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莲神……助我,夺天下。”
红衣少年凝眸,近乎虔诚地仰目低语。
周围很静。所有人都听见了他说的话。
名柠宸大惊,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人群中爆发出了欢呼声。
“万岁!果然是莲神!”
“盏烛宫必能坐稳江山了!”
……
莲、莲神?
名柠宸呆滞,指着自己半天说不出话来。
筱觥微微一笑,十分艰难地扶着墙站了起来。火红的袍子长近脚跟,丝绸的质地衬得少年更为高贵起来,隐隐竟有一分睥睨天下的霸气。
他向他伸出手,沾满血的手。
“莲神。从今天起,你是莲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