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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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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学校操场上有篝火晚会。童小玉宿舍的女生都来了。男生们围着篝火一边鼓掌一边扯着嗓子乱嚎,调子歪得不成样子。
大约大家将这个当成最后的狂欢,每个人都似乎无所顾忌起来。男生们一首接一首唱着肉麻的情歌。小金抱着破吉他,忽然语出惊人:“我要献唱一首,送给我的女神。”
“哇哦——”大家的欢呼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童小玉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被震碎了。
呼声后紧接着是沉甸甸的静谧。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间有点儿紧张。她听见悠扬低沉的音调慢慢传来,听见小金略带沙哑的声音慢慢漂浮,飘飘荡荡,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动情。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
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又怎会让无尽的夜陪我度过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又怎会让握花的手在风中颤抖
……”
“小金小金小金——”男生们一边鼓掌一边喊着他的名字,“小金,快点招来,你的女神是谁?”
有人似乎是猜出来了:“快说快说,你的女神是不是就坐在我们中间?”
童小玉大气都不敢出,心跳得厉害。
空气里的温度烫得捉人,气氛升到了最高点。她的耳朵里,喧闹和静谧两种氛围交织。在喧闹中,她听见大家不断地催促小金招供,在静谧中,她听见小金不低不高的声音:“我的女神不在这儿,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悄悄松了口气。男生们还不满,说小金故弄玄虚,让他再来一首。
……
宋纪成家的电话机没有来电显示,没法找到打电话的人。他只有一年前童小玉在省城这一条线索。如今童小玉是不是还在省城他根本不知道。他本来是想一个人在省城多留几天,没想到何雪也没走。
何雪成绩不错,但是比起宋纪成还是差了不少。她本来以为凭宋纪成的成绩肯定能考到最顶尖的学府,她是没指望的。没想到宋纪成竟然填了A大,跟她一样填的是A大!她喜出望外,兴奋得在房间里转圈。何爸爸在外面骂她:“你给我稳重点!”
考上了好大学,还跟宋纪成在同一所学校,何雪觉得头顶的天空前所未有的明亮开阔。爸爸脾气再不好她也不怕了。
“我也想先看一看A大呢。”何雪笑盈盈看着他。
宋纪成在A大附近找了家小旅馆住进去,何雪跟着他一起,住在隔壁。这几年,他跟何雪的关系已经缓和,慢慢恢复如初。
“你不早点回去,不怕你爸爸骂你?”他问。
“早就习惯了,不怕。”何雪满不在乎。
A大还没放假,校园内随处可见抱着书本匆匆赶着去上课的学生,当然还有不少亲密走在一起的情侣。何雪看着迎面而来的一对对年轻男女,心中雀跃,仿佛看到了不久以后的自己。学校很大,走了大半天,腿都软了。何雪撒娇:“宋纪成,我走不动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吃点东西吧?”
A大校园环境不错,宋纪成看了一圈很满意,心情不错。
“想吃什么?我请你。”
A大北门后有一条充满文艺气息的小巷子。巷子里的店铺都不大,但每一家都极具特色。何雪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感叹:“大学生真幸福啊!”
宋纪成笑她:“说不定等你到了大学又怀念高中初中的时光了。”
何雪立刻摇头:“才不会呢,初高中全是黑暗的时光,我熬到现在才看到一点点光明,怎么可能怀念过去。”
她昂着头,笑颜如花:“我要向前看。”
他俩最后选了一家小店吃韩国拌饭。小店内的墙壁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宣传海报,何雪一眼就看到正中间的一张。那上面写着:市中心步行街大型赠书活动,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底下的日期正是今明两天。
高考结束,解放了的学生们剩了一堆用不着的书,当废品卖了可惜,还不如送给学弟学妹们。
“咱们一会去看看吧?”何雪问。
反正也没事,宋纪成很爽快地答应了。
市中心绕着喷泉池围了一圈桌椅,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旧书和笔记。遮阳棚下,戴着眼镜的毕业生热情地为大家介绍。感兴趣的都是一些年轻的学生们,何雪和宋纪成也上前去翻了翻旧书。
虽然自己已经毕业了,但翻看别人的旧书也别又一番意趣,何雪看得入迷,舍不得走。宋纪成说:“你先在这里看着,我去买两瓶水。”
“你去吧。”
在喷泉池西边两百米处的街心花园,摆了两排椅子。盲人学校组织毕业生在这儿免费为路人推拿。每年盲人学校都会组织毕业生举办这种活动,因为是免费,宣传效果很不错,有助于毕业生找到好工作。这种活动一般都是工作还没定好的学生来参加,本来童小玉是不用来的。她已经找到了工作,也在南市区,是一家叫做欧阳推拿馆的小店,离他们家租的房子不远。只是,杨一草他们工作的舒苑推拿馆也参与了这次活动,杨一草小秦小金几个都要来帮忙,杨一草这几天有点儿发烧,便请童小玉来替她。
“童小玉,累不累?”站在一旁的小金趁着没客人的间隙问童小玉。
平时在店里头做推拿,一个客人至少四十五分钟。免费做活动,时间会缩短一点,但基本上每个客人也要花半个小时。天这么热,站着做了一上午,连小金都有些吃不消。他悄悄摸到童小玉身边,塞给她一块巧克力和一包牛肉干:“赶紧抓紧时间补充点能量。”
童小玉接了过来。牛肉干硬邦邦的,巧克力却早已经捂化了。
吃住都在推拿馆,不用花钱,小金这段时间攒了一些钱。他买了不少东西,两大包零食,两支护手霜,还有一条连衣裙。连衣裙是他陪小秦一起去给杨一草买衣服时,顺带买的。小秦问他是不是买给童小玉的,他没承认。
此时宋纪成已经转到街心花园。街心花园也是人满为患,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忙忙碌碌。他不喜欢热闹,看了一眼便往一旁走去。
买了两瓶水出来,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正好走到他面前。
“哥哥,买支花吧?”小女孩仰起头看他,黑乎乎的大眼睛充满了期盼。
他不忍拒绝,随手拿了一支。路过街心花园时,为了避让两个疯狂打闹的熊孩子,他往旁边避了避,旁边正好站着一位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孩。
“您好,免费推拿,有助于您缓解疲劳,还能消除肌肉酸痛,治疗颈椎肩椎腰椎,需要试一试吗?”男孩热情地招揽。
不远处何雪已经站起来喊他的名字了:“宋纪成。”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花,未免何雪误会,顺手将它送给了身边的盲人男孩:“谢谢你,这支花给你,祝你生活愉快!”
他大踏步往前走,何雪嘟着嘴:“热死了。”
他的身后,小金拿着一支花,有些摸不着头脑。正好童小玉从卫生间回来了,小金凑过去,将手中的花递给她:“嘿嘿,刚刚一个客人送的。不对,是个热心肠的路人,他还没做推拿就走了。”
童小玉接过花小心翼翼闻了闻。
“是什么花?”小金问。
“是玫瑰花。”童小玉笑道,“难道是位女客人?”
小金赶紧摆手:“怎么会,是个男的,听声音应该是个很年轻的男孩。”
“哦——”童小玉故意拉长声调。
“我猜那个男孩肯定是躲着一个女孩。我刚才听见有个女孩喊他的名字,他一着急就赶紧将花给我了。”他又凑近了一点,似乎是不好意思,“我一个男的拿着一支玫瑰花太不像样了,给你吧。”
“好啊。”童小玉将玫瑰花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她看不见,所以不知道,一旁的小金紧紧攥起来的双手慢慢放松打开,嘴角隐隐有丝笑意。
何雪淘到了三本旧书,回去的时候很满足,只是回到旅馆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时,她就笑不出来了。何雪的妈妈身体不太好,干不了重活,一直留在家里做家庭主妇。何爸爸没什么技术特长,学历也不高,只能做一些体力活挣钱。时间一长,他的脾气就越来越差。这次答应让何雪出来旅游还是看在她考上了A大的份上。他打电话来是催促何雪赶紧回家,他替她找了一份送外卖的兼职。
“那就明天回去吧。我也回去。”宋纪成说。
“真的?我现在就来收拾东西。”刚才还闷闷不乐的何雪,立刻转阴为晴。
忙了一天的童小玉和小金一起帮忙搬椅子。
“你们这儿好大啊。“她感叹。
舒苑推拿馆有三层,还有专门的员工宿舍。忙完了,童小玉让小金带她去女员工宿舍找杨一草。天这么热,又还不到睡觉的时间,宿舍内就杨一草一人。她正坐在床上发呆,听到敲门声时一个激灵。
“谁呀?”她的声音有点儿惊慌。
“一草,是我,童小玉。”
杨一草的心落下来,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一丝失落。
“忙完了吗?今天谢谢你了,小玉。”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
“有没有好一点?吃药了吗?”童小玉问。
“好多了,没事。”杨一草说。感冒不算什么,盲人哪有那么娇气。她之所以今天没去参加活动,不只是因为感冒,还因为她和小秦吵架了。不不,其实主要原因不是她和小秦吵架了,是那个人说今天要来找她。只是她心里不愿意承认。
她心里有些乱,有些愧疚,更多的却是自弃。那个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盲人呢,他其实不过是随口说笑的吧。她明明告诉自己不能当真,却还是傻傻地一整天都没出去。
“你跟小秦怎么了?”童小玉问,“今天中午,小秦都没吃多少。”
她以为这对小情侣不过是像往常一样闹点小脾气,所以笑道:“晚上咱们出去吃饭,不能让小秦饿着,是不是?”
杨一草低着头:“不想吃。”
她的声音无精打采,沮丧消沉,童小玉惊讶:“怎么了?是不是感冒很严重?”
“不是。”杨一草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没忍住,“小玉,我和小秦之间,可能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啊?”
“是我的问题。”她这几天翻来覆去,自己一个人承受,无人倾诉,在童小玉面前就再也忍不住了。
杨一草认识了一个男人。那个人抢回她被偷的手机。她当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过了几天竟然在推拿馆又遇上了。
“原来你在这儿工作?”那个人看着她衣服上的铭牌,说,“你叫杨一草啊。”
杨一草听出他是那天帮自己抢回手机的人,赶紧道谢:“那天谢谢你了,你来做推拿吗?我……我可以请你。”
那人轻声笑了起来:“请我?好吧,就点你的钟了!
他躺在推拿床上,杨一草开始给他按摩头部。他忽然感叹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你如花似玉的容貌。”那个人像开玩笑般说道,“你还是未成年吧?”
杨一草的脸倏地就红了,她赶紧道:“我成年了。”想了想,她又小声补充:“还有五个月就过十八岁生日。”
那个人笑得似乎更开怀:“哟,还真小,还没男朋友吧?”
杨一草的脸更红了,嗫嗫嚅嚅没说话。
“哈哈,不逗你了。”那人笑道。
临走前,那人还给了她一百块小费。杨一草不肯收:“我……我请你。”
“还真让你请啊,哪能占盲人的便宜呢!”他把钱塞给杨一草,“拿好了一草妹妹,这是哥哥请你吃糖的。”
这个人说话好像都在开玩笑,有一点轻浮,却又不让人讨厌。后来他又陆陆续续来过几次,每一次都故意点杨一草的钟,有时候额外给小费,有时候会送她一些小礼物,出手大方,幽默风趣。杨一草知道了他叫穆城,知道他今年二十七岁,还知道他很有钱。推拿馆的财务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她不是盲人,见穆城每次来都点杨一草,便打趣她:“我看这个叫穆城的,肯定是看杨一草长得好。小姑娘跟朵花似的,谁不喜欢。”
杨一草心里扑通扑通的,作为盲人,她看不见自己的长相,可她也知道美丑。没人的时候,她坐在椅子上悄悄发呆,一遍又一遍地幻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长得很好看,是什么样的好看呢?她忽然间无比渴望能看见光,看见自己,也看见那个人。他长得很高,肌肉结实,头发很短,一簇一簇很硬。有时候他一个人来,有时候他带着很多朋友一起来。来推拿馆的,一部分是长时间伏案的公司白领,一部分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还有一部分是享受生活的年轻人。穆城很显然是属于后者。他的那些朋友都跟他一样,很能侃。有时候在一间包房里,那几个人还会一起调侃杨一草。每当这时,她之前的机灵就全不见了,只会红着脸。穆城会帮她解围。
“喂喂,欺负我一草妹妹,小心我揍你们啊!”
……
慢慢地,小秦发现了杨一草的不寻常。他注意到了那个叫做穆城的男人。
“以后别接他的单了。”他说。
“客人点我的钟,我怎么拒绝?”杨一草有些不满。
“那个人不是好人,你别上了他的当。”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他骗我什么了?”
“一草,我是为你好。”
“我现在难道不好吗?我有钱挣,客人不刁钻不找茬,有什么不好?就你多心!”
两人不欢而散,小秦回到宿舍闷闷不乐。杨一草变了,他能感觉得到。大概杨一草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上午还没上班时,她到一楼的专柜给小秦买了一双三百多块钱的运动鞋,托小金带给他。
他们工作时,基本上都是站着为客人服务,一双舒适的鞋子非常重要。
小金拎着鞋子笑嘻嘻回宿舍:“有女朋友的人就是幸福啊,你看杨一草对你多好!”
小秦的心情稍稍舒缓,却没有彻底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