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如明月》宋青禾

13、第十三章

　　似乎是一眨眼，寒假就过去了。再一转眼，天气已经渐渐回暖。过了这学期，他们就可以由学校推荐去实习，实习就意味着会有一点儿微薄的薪水。

　　天气越来越热，等待着实习的学生们摩拳擦掌。童小玉是插班进来的，比他们少念了一年。不过王老师安慰她说没关系，第一年主要是基础理论知识，童小玉之前在中学一些基础知识就学得不错，不用担心。

　　盲人学校跟不少推拿机构都有合作，最近的专业课上，几乎每堂课都有推拿机构的负责人来挑人。班上每个人都很激动，杨一草每天花在穿衣洗脸上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童小玉也有点紧张，就快要迈向社会了，时间比她想象的还要快。童妈妈也在帮女儿留心推拿馆，她想找个简单一点的推拿馆，不需要生意多好，门面多大，关键是要里头的老板和老师傅人和善。

　　六月初，班上的同学基本上都有了实习去处。童小玉和陈铃兰，范米米在南市区的明氏推拿馆，杨一草和小秦小金还有李巧则被分到了市中心的舒苑推拿馆。去实习的前一天，几个人在食堂小聚。

　　“从现在开始咱们就要各奔东西了吗？”范米米问。

　　“不会，就算工作了，咱们也还在同一个城市，还可以一起聚。”小金说道，他笑了一下，“而且，还能挣钱了。”

　　是啊，能挣钱了，证明他们盲人也是有用的，能挣钱了，可以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哎，你们微信多少啊，咱们建一个微信群吧，以后就算天各一方还可以说说话呢。”范米米说。

　　女生宿舍的几个人早在会用智能机后就各自申请了微信号，几个人互加了好友。

　　小秦一阵尴尬，他和小金都换成了老人机，压根就没有微信号。寝室里其他人也用微信，他们只知道那是一种聊天工具，可以发语音，不需要打字，很便捷。

　　“嘿嘿，我和小秦都是土人，还没有微信号呢。”小金笑嘻嘻说道。

　　“你们还不会用啊，手机拿来，我帮你们申请。”范米米不明就里，很爽快地要帮忙。

　　杨一草是知道内情的，小秦卖了手机，才给她买了新衣服。她有点儿内疚，悄悄踢了踢范米米。范米米也聪明，立刻就领会到了意思，瞬间转换话题：“哎，你们几个都是分到了市中心呢，市中心热闹繁华，我还没去过呢。”

　　“跟姐混，姐回头带你去玩。”杨一草接过话题。

　　小金发现童小玉没怎么说话，不知道她是不是心情不好。他犹豫了一下，正想开口找个话题就听李巧说：“我们宿舍准备挣了钱找个时间一起去看张菊，你们要去吗？”

　　之前在宿舍，李巧跟张菊关系比较好，最后那一次张菊恳求她帮忙请假，她没爽快地答应，心中一直很愧疚。她知道张菊对小金的心思，因此主动牵线。

　　小金很爽快地应下：“好啊，到时候大家一块去。”

　　童小玉倒不是心情不好，她是心里有事。这两天正是高考的日子，她想起自己从前的“豪情壮志”，又想起从前的一帮同学，不知道他们会考到哪所大学，有点儿伤怀。

　　高考过后，整个省城的气氛似乎都因为高三学子的解放轻松了不少。在推拿馆实习的杨一草和小秦中午赶到市中心时，听到的都是年轻学生的声音。舒苑推拿馆在市中心新世纪大厦四楼，一楼是精品专柜，二楼是超市。推拿馆中午十二点上班，一直要到晚上十点才下班。所以，每次他们赶过去时，都是市中心最热闹拥挤的时候。

　　小秦不喜欢热闹，他甚至很不喜欢市中心。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会让他慌张无措。而且，有时候他会弄丢杨一草。

　　比如，现在，因为时间还没到。杨一草想去对面的冷饮店买冰淇淋。她让小秦在大厦楼底下等她。小秦左等右等，等了十来分钟还没见她回来。他开始慌了，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给杨一草打电话。买冰淇淋的女孩很多，旁边买烤鸡翅的女孩子更多。杨一草想给小秦买个鸡翅，摸索着走到队伍中去排队。她没见识过市中心的阵仗，手机悄无声息就让人摸走了。后面排队的有人看到，喊了一声：“抓小偷啊！盲人的手机都偷，还有没有良心？”

　　杨一草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摸口袋，口袋里空空如也。

　　“我的手机，是我的手机。”她惊慌地喊起来，“我手机被偷了。”

　　人群里响起了打抱不平的声音，大家对身有残疾之人都有天生的同情心。不远处一个斜靠在哈雷车上的年轻男人长腿一伸，绊住慌忙逃窜的扒手，让对方摔了个狗啃泥。他俯下身，从对方兜里掏出赃物，鄙夷地看了眼地上的扒手：“败类！”

　　杨一草在热心人的牵引下，慌慌张张走了过来。

　　年轻男人将手机递还给她：“给你，找回来了。”

　　杨一草不住地道谢。这样一折腾，她出了一身汗，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自己一个人出门？”哈雷男问她。

　　杨一草小心翼翼地攥紧手机，点点头。

　　“这里人来人往，小偷也很多，你要小心一点。”他说。

　　小秦等得心焦，差点儿就要给小金打电话让他帮忙时，杨一草回来了。她什么都没买，神情恹恹。

　　“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小秦抓着她的胳膊，急切地问。

　　“手机刚才差点儿被偷了。”杨一草闷闷不乐。

　　“咱们赶紧上去吧，以后还是少去人多的地方。”小秦拉着她，匆匆往电梯那头走。

　　杨一草将胳膊抽出来，甩开小秦，自己一个人往前走。她很委屈，她想哭，她最无助的时候小秦一点儿忙都帮不上。她就要毕业了，毕业就要自己出来挣钱，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或许还会有更艰难更尴尬的事情等着她，她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下瞎蹿，狼狈不堪。而小秦，有心无力，帮不了她，他跟她一样无助。一想到这个，她就很悲伤。

　　六月底，大家回校聚餐。毕业典礼在学校礼堂举行，大家换上了租来的服装，坐在一起叽叽喳喳。或许是即将分别，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忽然间好像关系全部拉近了。童小玉身边坐着的是调音专业的几个女生，她们几个感情很好，哽咽着诉说离别之情。

　　大约因为实习时大家还在一起，不能体会到分别的惆怅，所以她们宿舍的气氛还算轻松。范米米和李巧一直在聊实习时遇到的各种客人，陈铃兰低着头刷手机，杨一草和小秦坐在另一头离她有点儿远。礼堂内忽然响起了《祝你一路顺风》，这首歌有点儿伤感，童小玉的离愁别绪瞬间就被勾起来了。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头一天来学校时的情景，想起那个时候懵懂的自己，想起小金来拉她的手，想起杨一草亲热地挽着她给她介绍寝室的情况……

　　“想什么呢？”一个声音忽然就在耳边响起。

　　“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小金笑嘻嘻挤到她身边，“你在想什么呢？”

　　“听歌。“童小玉说。

　　“嘿嘿，这首歌好听吗？”

　　“嗯，挺好听的，也挺伤感。”

　　小金心中一动：“童小玉，晚上操场上可能有联谊活动，你也来吧？我们班在篮球场西南角。”

　　周铭的吉他虽然被他摔坏了，但还能用。这首歌他练过，弹得还算熟练，他想弹给童小玉听。

　　毕业典礼结束，童小玉找到王老师：“王老师，这一页上的电话号码您能不能读给我听？”

　　她举着一本旧笔记本，翻开到最后一页。笔记本最后一页上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号码旁边写了三个字：宋纪成。字体遒劲有力，笔锋雄健。

　　高考已经结束，这个时间志愿也大概填了，童小玉想给宋纪成打个电话，问问他考得怎么样，志愿填到了哪里。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从前的事了，也从未想过还要联系从前的同学。只是今天听到这样伤感的音乐，忽然就有点儿多愁善感。她想起从前和宋纪成谈理想谈人生，想起俩人玩笑打闹，心底涌出一股深深的怀念之情。于是，她跑回家翻出压在书柜最底下的笔记本，又急忙忙跑到学校。她怕妈妈问东问西，便找王老师帮忙。

　　童小玉坐在图书馆台阶上打电话。她心里有些惴惴，不知道电话能不能打通，这么久了一般家庭都拆了座机。如果打通了，不知道宋纪成能不能听出她的声音，还记不记得她？

　　电话拨过去，不是忙音，很快便被接起来了。

　　“喂。”电话那头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童小玉猜对方应该是宋妈妈。

　　“喂，您好，我找宋纪成。”

　　“你找小成啊，他出去旅游了，你是？”

　　“阿姨您好，我是宋纪成初中同学，打电话想问问他高考考得怎么样。”

　　宋妈妈一听是初中同学，便道：“他啊，考了六百多分，还行。”

　　说起儿子的成绩，宋妈妈很得意。宋纪成是县里的理科状元，全省排第三，学校还奖励他一万块钱。只是，一家人原本以为他会填T大，到北京去读书，没想到他却填了本省的学校。虽然省城的A大也不错，但比起T大，还是差了一截。她倒无所谓，儿子离家近一点她更欢喜，倒是宋父说了宋纪成好几次。

　　童小玉道：“阿姨，谢谢您，那我不打扰您了，再见。”

　　宋妈妈挂了电话才想起忘了问对方的名字。

　　宋纪成是跟班上的几个同学一起去旅游的，他考得好，又得了奖金，心情不错。几个好友约着一起出去玩了一个多星期才回家。他们去的是外省，在省城转车。到了省城，宋纪成就不想走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过两天再回去。”他说。

　　“你留下来是想先看一眼你未来的大学吧？”男生薛森打趣他，“也用不着两天啊。”

　　“细嚼慢咽，知己知彼。”张礼智故作高深，还朝宋纪成竖起大拇指。

　　宋纪成笑笑，没说话。

　　暑期有两个多月，时间充裕，他想在省城走一走，看一看。

　　宋妈妈见其他人都回来了，自己儿子还没回来，打电话过来询问。高考结束，宋纪成就买了个手机。接到妈妈的电话，他跟她解释说想熟悉熟悉省城，熟悉熟悉以后读书的学校。

　　宋妈妈一直对他很放心，只嘱咐了几句，让他一个人在外头小心安全。

　　“哦，对了，前几天还有你一个初中同学打电话到家里问你考试考得怎么样。”宋妈妈说。

　　打电话到家里？身边熟悉的朋友很少有人会打家里的座机，座机放在家里一年到头也不会响几次，爸爸已经说过很多次要拆，在他的执意要求下才保留到现在。

　　宋纪成心里一紧，沉声问：“他叫什么？”

　　“忘了问，是个女孩子。”宋妈妈道。

　　宋纪成的心高高悬起，久久不能落下。是童小玉，肯定是她，他想。他恨不得穿越到前几天，亲自守在电话机旁边。童小玉，童小玉，这么久了才给他打电话，没想到打电话的时候他却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