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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谁饮血,谁吹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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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立和曲芙赶到聚宝钱庄的时候,常棣正坐在密室的门槛上,塌着腰,垂着头,仿佛力气都被抽干了,卓立觉得揪心地疼。
常棣苦涩地说:“二弟,我对不起你。”
卓立心中纷乱。藏宝图的被盗打乱了他的计划,下一步棋落子何方?
“聚宝钱庄立庄数十载,客人的财物从未失窃,没想到在我手上,不仅发生失窃事件,还是自家兄弟做出这等丑事!竟是我的‘三弟’偷了‘二弟’的东西!没想到三弟竟是这种败类!可叹师恩如海,抵不过富贵如山。二弟,你放心,藏宝图我一定为你追回来!”
卓立并肩坐下,“大哥,别自责了,身外之物不重要。”
常棣目光灼灼,“不!师父不能白死,钱庄声名不能毁于一旦。更何况藏宝图价值连城,是你历经生死抢回来的,绝不能落入叛徒之手!我发誓,天涯海角我都要追回来,否则我死不瞑目!”
“大哥!”卓立眼眶湿润,“大哥,是我对不起你。那图……那藏宝图……”他声若蚊蚋,“是假的……”
常棣顿觉一道炸雷响彻云霄。“你说什么?!!”
卓立万分愧疚,“我担心有人抢夺,早在逃亡路上便仿造多张假图,将假图放在钱庄只为分散他人的注意。”
常棣双目陡然射出两道寒光,如凛冽的刀锋,似要将卓立剜心剖骨。半晌,常棣哑声开口,“图是假的,无欢木呢?”
卓立忙答:“无欢木是真的,不过这种诡异之物,丢就丢了吧。”
常棣渐渐恢复常态,揽住卓立肩膀,“二弟,你行事谨慎,无可厚非,不过真图你放在哪里?”
卓立握住常棣的手,“我放在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大哥无需挂心。”
“连我都不能说?”
“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
常棣突然大笑,笑得很苦,很酸,很无奈。“好,很好。我的二弟做事小心,连我这个大哥都不信任。”他甩开卓立的手,“你走吧。”
常棣的笑声刺痛卓立,他心慌意乱,往前凑了凑。“大哥,我不——”
常棣推开他,硬邦邦地说:“走。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善后。”
卓立不动,常棣大步离去。
曲芙默默在卓立身边坐下。卓立垂首望着脚尖,曲芙仰头望着残月。
“我不是故意欺瞒大哥的。”卓立声音低沉,十分难过。
曲芙并不看他,似回答又似自语,“有时候,欺瞒也是一种保护。”
“大哥会原谅我吗?”这一刻,卓立委屈得像个小孩子。
许久许久,卓立都没有听到回答。他转过头,曲芙依然仰望着月光。月光迷蒙,她的眼眸,又回到初见之时,迷蒙如雾。
“卓立,”
“嗯?”
“倘若有一天你发现有人欺瞒于你,你会原谅她吗?”
卓立垂首不语。欺瞒……欺瞒……脑海中浮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双淡然又深邃的眼眸,以及,一个他之前从未听过的名字。
会吗?能吗?“原谅”二字,谈何容易。
许久许久,曲芙都没有听到回答。她没有看他,依然仰望,眼中的光芒却消失了。
卓立刚要开口,“大灯笼”跑了过来。“吸血狂魔杀了杜仲!”
不,凶手不是吸血狂魔。卓立看到杜仲尸体的第一眼,就蹦出这个想法。尸体躺在城外树林中,身上只有一处伤痕——心口的细孔,和吸血狂魔的手法很像,但没有大量失血。卓立断定有人刻意模仿制造假象。
他刚要把想法告诉常棣,就听常棣沉痛地说:“三弟为了藏宝图,杀害师父,偷取钥匙,叛出师门,却死在吸血狂魔手中,无欢木和藏宝图都被夺去,为他人做了嫁衣。三弟,不管你做过什么,你始终都是我的三弟,二哥一定抓住吸血狂魔,为你报仇。”
众弟子义愤填膺,激越和声。
卓立看着弟子崇敬常棣的目光,话便咽了回去。
常棣亲手抱起杜仲,流着泪率人回庄。
卓立曲芙远远跟在众人之后,曲芙低声说:“胡仁不是被吸血狂魔杀死的,我看他双唇黑紫,像是中毒。”常棣太过悲痛,居然没有发现。
卓立沉思着说:“这个凶手,比吸血狂魔更可怕。”
“怎么说?”
“这一系列事件,像个精巧的局,杜仲的死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为的依然是同样的理由。”
“无欢木和藏宝图。”
卓立突然顿住脚步,他想起他的局。他蓦地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布下的局已经启动。
聚宝钱庄无意间牵扯其中,便顷刻被欲望击破。而,这个局,真正的目标又是谁呢?
晨风拂过,卓立禁不住打个寒战。
温暖的夏天就要过去,寒冷的秋天就要来了。
“大灯笼”朝两人跑来,遥遥喊道:“找到了!吸血狂魔找到了!”
曲芙随众人奔出树林,进入城中,穿过长街,转过巷角,越跑越慢,越跑越慌,脚下一软,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卓立急忙扶住,见她脸色难看,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曲芙木雕泥塑般站在茅屋门前。她记得清清楚楚,那夜她就在前方的巷角等到袁志,和他说话,看他离去,他走得很快,迫不及待推开家门——就是这个门,眼前这个门。
不可能!袁志不会是吸血狂魔!他是她从小敬仰的师父啊,他是行侠仗义的大英雄。
“你们一定弄错了。”曲芙喃喃地说。
常棣很自信,“绝没有错。他不仅符合吸血狂魔的所有条件,而且受了伤。”
卓立对曲芙说:“你留在外面,我们进去看看。”
曲芙心乱如麻,她看着卓立和常棣推门而入,看着众弟子将茅屋团团围住,她忽然意识到,她正面对一个两难的抉择。自她踏入此局,她便知道,总有一天,会被迫面对这样的抉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若卓立把袁志杀死,她该怎么办?若袁志把卓立杀死,她该怎么办?
若将来有一天,她和卓立,不得不拔刀相向,她,又该怎么办?
袁志很镇定,他的妻子也很镇定。她坐在圆桌边绣一条腰带,花样和那片碎布一模一样。不速之客突然闯入,她却视而不见,仍旧若无其事地绣着。
她穿着朴素的白衣,没有饰物,发间只簪一支木钗,极普通的样式,和卓立村里大婶用的没两样,但白得吓人,在薄薄的微光里,犹如森森的人骨。
袁志迎上一步,沉声道:“找我?”
常棣面沉似水,手扶腰刀,“你是不是有个特殊癖好?”
“是。”
“你喜欢血?”
“是。”
“你喜欢每两个月杀人放血?”
“是。”
“三年来你一共杀了十六个人?”
“十五个。”
“呛”地一声,钢刀出鞘,“亮兵器吧,吸,血,狂,魔!”
袁志摊开双掌,“两个一起上吧!”
卓立注意到袁志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他抚着下巴,“二对一,不大公平。”笑嘻嘻向圆桌跨出一步。
袁志也向圆桌跨出一步,看了白衣女子一眼,冷冷对卓立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江湖没有牵连无辜的规矩。”
卓立懒洋洋地坐在桌边,“当然,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卓立也没有错杀无辜的规——”
“的”字刚出口,他左腕一伸,夺目签闪电窜出,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击向对方。
袁志大惊失色,待要前扑,只是□□凡身怎能与夺目签的神鬼之速相提并论,他连半声惊呼都不及发出,眼睁睁看着夺目签飞向——那名白衣女子!
卓立坐下时已算好距离,他与白衣女子相距不过两尺,夺目签绝对百发百中。夺目签瞬间刺到白衣女子身前,异常静寂的屋中,卓立甚至能听到夺目签刺破衣襟的“嗤嗤”声,接下来,应是刺破肌肤的“噗噗”声。
然而,夺目签“吧嗒”掉在桌上。
落空了!居然落空了!
夺目签刺破衣襟的刹那,白衣女子忽然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若说夺目签有比闪电更快的速度,那么白衣女子就像风,比风更疾,比风更轻,比风更加无迹可寻。
卓立只看见腰带掉了,窗户开了,人呢?人是如何起身、跃出、躲开夺目签的,他竟完全没有看见!
所以,他那句话的最后一个“矩”字惊在喉咙里。
而从夺目签发出到落空,攻击、躲避、逃离、惊悚,仅仅用了一个“规”字的时间。
卓立不能想象这世上有人躲得开夺目签!她真的是个人吗?
常棣猛然醒悟,“吸血狂魔是她!”
卓立起身,“我也是刚刚才明白过来,凶器就是她头上的木钗。”
常棣纵身跳出窗去,招呼弟子四下追捕,卓立拔剑挡在袁志面前。白衣女子轻功惊世骇俗,追是追不上的,而这个男子一定和她有非同寻常的关系,抓住他,就不怕她不回头。
袁志目光深沉,“你不是我的对手。”
卓立笑笑,“我一向秉承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
“啊!”门外忽然一声惊呼,卓立脸色突变。曲芙的声音!
他飞身跃出房门,却见曲芙好端端站在门外。
卓立回头,袁志已不见踪影。
聚宝钱庄在城中大肆搜寻,而白衣女子早已来到城外的树林。树林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她低着头,站在树下,等待袁志与她会合。
树林深处,忽然传来细微的笛声。她神情一震,本能去拔木钗,一片树叶旋转飞过,利剑般削上她的手,鲜血淋漓。而脖颈周围,已被数片树叶圈住,犹如锋利的刀刃。她只要一动,顷刻便会命丧当场。
她慢慢抬头,惊讶地发觉,片片树叶草叶离开枝头地面,悬浮半空,重重围在四周,阳光照在翠绿的叶片上,反射出粼粼的冷光,像无数饿狼的眼睛。
笛声越来越近,停在身后。十几支连珠弩将她包围,箭指中心。
她清晰地看见,每支弩身上镌刻的“天”字。她的眸中,有泪水涌出。
岁月流转,始终躲不开命运的轮.盘。
谢天冬手持竹笛,侧头对吊死鬼说:“那小子不用留了。”吊死鬼领命而去。
谢天冬望着白衣女子的背影,冷冷道:“把无欢木和藏宝图交出来吧,吸血狂魔。”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身,对上他的面容。
十二年了,他已经长大成人。
竹笛“啪”地掉落,谢天冬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剧烈颤抖,“姐……姐姐?”
“二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