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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真亦假,无生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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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地一声,杜仲身后一名弟子,手中的剑断为两截。
常棣从杜仲肩上收回刀,沉声道:“我绝不相信三弟会做出欺师灭祖的禽兽之事!谁敢对自家兄弟动手,我常棣第一个不放过他!以断剑为证!”
杜仲热泪盈眶。
兄弟!最绝望无助的时候,不离不弃的,才是真正的兄弟!
为免钱庄生乱,常棣告诫众人不可大肆宣扬,但江湖是个嘴比腿快的地方。
不消一刻,夏无天身亡之事便传遍迷州的大街小巷。大小门派纷纷心怀叵测地登门吊唁,戒贪率领大慈寺众和尚赶赴聚宝钱庄帮忙维持局面。
常棣看见卓立曲芙,撑着肿胀的双目笑了笑,卓立却觉那分明是凄惨的哭。他紧紧拥抱常棣,“大哥,不要硬撑,你有兄弟。”
常棣紧紧回拥,“好兄弟!”
戒贪说:“贤侄,能否允老衲与夏庄主当面话别?”
常棣哽咽,“请方丈为三弟洗清冤屈。”
夏无天双目大睁,神情惊骇,似乎难以置信他最亲爱的徒儿竟会向他下手。胸前有一枚模糊的掌印,卓立伸掌比对,比他的手掌还大一圈,是男人的手。曲芙见那掌印五指俱全,便知不是袁志,况且以袁志的掌力,绝不能一掌毙杀夏无天。
戒贪悲痛地阖上夏无天双目,双手合十,低声诵经。
卓立仍在观察尸体。夏无天的嘴角有一丝血迹,应是中掌引发的吐血。金色的外衣上,肩头的位置,也染了一点深红。是嘴角的血滴在肩上吗?
常棣与戒贪在后面低声讨论,常棣问:“方丈有何想法?”
戒贪道:“确实是被一掌震断心脉。”
卓立趁人不备,掀开夏无天的衣领。肩头果然有一处伤痕,在“肩井穴”的位置,细而浅,像被锥子刺中,只渗出很少的血。如此小的伤口,连三岁孩童也杀不死。
常棣问:“方丈广闻博见,可知何等功夫如此强悍?”
戒贪道:“恕老衲孤陋寡闻,江湖上难有几人能与夏庄主匹敌。即便掌力霸悍,可夏庄主有深厚内力护体,不至被震断心脉。恐怕……”
卓立将夏无天的衣服敞得更开,露出胸膛。尸体并未干枯,不是失血而亡。胸前除了那枚掌印,并无其它伤痕。掌印不是十分清晰,卓立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常棣说:“方丈不必避讳。”
戒贪道:“恐怕此人既有霸悍掌力,又与夏庄主熟识,以致夏庄主未有防备。”
卓立凑近掌印,周圈浅,中间深,拇指浅,其余四指深。为何如此?掌力不均吗?
常棣问:“方丈的意思是,杀手是师父认识的人?”
戒贪道:“贤侄,知人知面不知心,兄弟阋墙古今多。”
卓立掩上夏无天衣襟,展平衣袖,衣袖之下,露出紧攥的拳头,指缝夹着一抹突兀的黑。卓立拽出,原来是片碎布。
他转身面向常棣,手中托着碎布。
常棣惊讶道:“方丈何出此言?”
戒贪道:“夏庄主原定下月召开传位大会,将庄主之位传给仁贤侄,岂料仁贤侄突遭横祸。长徒亡,次徒继,夏庄主必属意于你,但此时遇害,便不能向江湖同道公布继任人选。贤侄,你向来聪慧,莫被情义蒙蔽。”
常棣颓然倒在椅中,拼命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都是猜测,不足以证明三弟就是凶手。”
卓立悄悄将碎布藏入怀中,握住常棣的手,“大哥,不管凶手是谁,我一定帮你找出足以指正他的证据。”
天刚蒙蒙亮,卓立就带着曲芙出了钱庄。曲芙问:“去哪儿?”
卓立笑笑,“逛街。”
两人真的来到迷州最繁华的商业街。来过这里的人都会相信,天底下只有没钱的人,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然而卓立只对一样东西感兴趣——刺绣。他一家一家地询问,进进出出,进到第十九家绣庄,终于停下脚步。
老板用手比量碎布的宽度,“像是腰带上的。”卓立点头,示意他接着说。“布料是下等货,可绣工不错,这么好的绣工,能到我店里当教头了。”
卓立掏出一锭银子,问:“能看出是什么人或哪家绣庄绣的么?”
“外行吧?就算皇帝的龙袍也难得很哟!”
卓立又掏出一锭银子。
老板摇头,“不是不喜欢小哥儿的银子,真看不出来。这花样儿早多少年都不时兴了,现今的绣庄都不出这样儿的货了。”
卓立把银子往前推推,“时兴这花样的时候是哪一年?”
老板想了想,把妻子喊了出来。老板娘接过碎布一看就笑了,“哟,这会子还有人念着这花样儿呢,这不是我当姑娘那会儿最时兴的么?咱俩定亲那会儿我还给你绣过一条这样的呢。”
卓立终于笑了,“敢问大嫂芳龄?”
“不芳啰,都三十了。”
卓立拉着曲芙掉头回钱庄。
曲芙问:“有什么线索?”
卓立买了两支长签串的冰镇木瓜,边吃边说:“他三年前搬到此地、住在城东、家境不富,他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绣工不错的妻子,他以前常系这样的黑色腰带,”卓立指指碎布的花样,“当然,被夏庄主撕破后可能就不系了。”
曲芙糊涂了,“你在查谁?”
“进门之前我以为查的是杀害夏庄主的凶手,出门之后我知道查的是吸血狂魔。”
“什么意思?”
“意思是,杀胡仁、以及偷袭我和夏庄主的白衣人,是同一个人。”
曲芙的木瓜串“吧唧”掉在地上。“吸血狂魔?”
卓立向小贩抛个铜板,小贩抛给他一串木瓜,卓立递给曲芙。“听大哥的描述,他轻功超群,身穿白衣。最重要的,他袭击我和夏庄主,有一个同样的理由。”
“无欢木和藏宝图?”
“对。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一,他为何杀胡仁;二,假设他有一件神秘武器,能瞬间吸血毙命,偷袭我时因为你及时赶到未能得手,但偷袭夏庄主时既然已刺中了他,却为何没有索命?”
“你认为他只是打伤夏庄主,没有杀他?”
“夏庄主是心脉断裂而亡,不同于胡仁的失血而亡。吸血狂魔若已经用吸血的方法杀死十五个人,没必要突然改变杀人手法。在他逃脱到弟子进门的这段时间,有另外一个人袭击了夏庄主。我想不通的还有两点:一,若此人是杜仲,这手法也太笨了,他虽然笨但不像笨到这种程度;二,我见到吸血狂魔留下的伤痕,看起来很熟悉,好像是个常见的东西,但我一时想不出。”
究竟是什么呢?
卓立怎么都想不出,但并不影响常棣收网。
两人充满信心,预感不出一日就能找到“吸血狂魔”。卓立让常棣有消息便派人到湖畔小筑通知他,他有一件更紧急的事情要办,那就是曲芙体内要命的真气。
卓立本已做好软磨硬泡、实在不行上夺目签的准备,没想到此次戒贪一口答应,“夏庄主仙逝,老衲只好勉为其难了。”
戒贪与戒色一同运功,将夏无天注入曲芙体内的真气驱散。卓立感激不尽。
戒贪合十道:“出家人普济众生,不足挂齿。但老衲有一言相劝,卓施主自恃聪明,借桥铺路,终酿大祸,望以此为戒,长存善心。”
卓立羞愧得抬不起头,“卓立知错。我本以为夏庄主武功盖世,即使有宵小之辈存觊觎之心,必不敢对夏庄主出手。不料夏庄主因我死于非命,我很后悔。”
“出家人不问红尘事,不过此事关系到我至交好友,老衲不得不腆面一问,也好告慰夏庄主在天之灵。”
卓立正色道:“方丈请问,卓立必不敢瞒。”
“卓施主以一张藏宝图翻云覆雨,引祸钱庄,此图当真如施主所言如许至宝?”
“藏宝图是真的,宝藏也是有的,但‘钱多’皇帝是我胡诌的,只是利用这个传说而已,我并不知道宝藏究竟是什么。”
“这么说卓施主在赏宝会卖图是假,引天辰山庄与你合作才是真?”
“借赏宝会宣扬此事是真,但不会与天辰山庄合作。我对宝藏没兴趣。”
“卓施主似对天辰山庄知晓甚多,天辰山庄一向独来独往,甚是神秘,施主所言有几分真假?”
“半真半假吧。地图确实有六张,但不知是否都在天辰山庄。庄中确实有个秘密所在,但不知是否宝库。”
戒贪颔首,思忖片刻,道:“那么卓施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帮大哥找出杀害夏庄主的凶手,就……”卓立瞄了曲芙一眼,脸微微红了,“回家乡。”
曲芙沉浸在心事里,全没注意卓立的暗示。
于是卓立特意邀曲芙到湖边散步,良辰美景,正是表白诉情的好时光。
两人坐在湖堤,月朦胧,人也朦胧,眼前的曲芙,既远又近,既熟悉又陌生。
“曲芙,我家乡人又好景又美,还有好多好吃的,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哎呀娘呀,这句话怎么这么难出口!卓立把气一鼓再鼓,刚准备再次开口,曲芙突然打断。
“你爷爷是位大侠客?”
“啊?”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但卓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我爷爷也是种地的,我九岁那年他就去世了。”
“你爹娘呢?”
“我出生不久爹娘就去世了。”
“你是跟师父长大的?”
“我没有师父。”
“那你的功夫跟谁学的?”
“跟一个大叔。”
“叫什么?”
“叫什么……”卓立挠挠头,“他没说过,他只告诉爷爷他姓贾,我叫他贾叔。小时候,我常和村里的伙伴打架,他们有兄弟,我没有,我打不过他们,就缠着贾叔教我武功。起初他说什么也不肯,爷爷去世后,他看我虽然打不过小伙伴但每次都能把他们整得屁滚尿流,有时就指点我几招。虽然他不肯收我为徒,但我当他是师父。”
“怪不得你的功夫……”
卓立羞赧地笑,“很差是吧。”
“你的功夫不成套路,杂乱无章,兵器是剑,使的却全不是剑法,似乎每种功夫都会一点,其实全不精通。”
卓立折支莲蓬,像小时候跟伙伴打架那样划拉着玩儿,“是啊,我没有好好学嘛。”
“是他没有好好教。他不想让人看出他本来的功夫,故意东教一招西教一招。”
卓立笑容消失了,莲蓬掉进湖中,湖面漾了几个圈儿,莲蓬迅速沉没入水,瞧不见了,沉得那么快,像他沉甸甸的心。
卓立垂首望着脚尖,默不作声。
曲芙忽然感觉,这个看似快乐的少年,也许比她更忧伤。
卓立却又抬起头,眼睛里依旧充满快乐的笑容,“喂喂,你偏离重点啦,我是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卓少侠!”聚宝钱庄那个差点吓尿裤子的弟子又来了。
卓立恨得直骂爹,简直是天字第一号大灯笼。
曲芙已经起身,卓立也只好起身,“吸血狂魔找着了?”
“不是,是……藏宝图丢了!”
“什么?”
“大灯笼”义愤填膺,“无欢木和藏宝图被杜仲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