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局中局,案外案 ...
-
卓立挑眉一笑,“一个想与天辰山庄合作的人。”
“我看你不是想合作,而是想作死!”“死”字出口,吊死鬼身形一晃已到卓立跟前,谢天冬的竹笛也握在手中。
吊死鬼两指疾取卓立双目,曲芙神色大变,卓立的笑容却仍挂在脸上。
卓立说过,即便要死,笑着死也比哭着死好看。何况,此刻根本不需要死。
吊死鬼两指停在卓立双目一寸之处,再进不得。谢天冬的竹笛举到唇边,无法吹响。
大慈寺的戒贪与戒色身形疾展,戒贪制住吊死鬼,戒色制住谢天冬。同时,座中群雄嘁哩咣啷抄起家伙,潮水般涌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甚至还有鞋子筷子鸡蛋水果一齐举到卓立头上。
曲芙腾地起身,卓立抬手把她按下,笑容丝毫不减,“多谢诸位仗义援手,不过晃得睁不开眼,能不能退后一点?”
无人退后,也无人前进。
这是天字第一号大肥肉,谁不想咬上一口?不抢则已,一人抢,则人人抢,无人甘落人后。即便自己抢不着活的,也不能叫别人抢着活的。
戒贪方丈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莫要冲动,退一步说话如何?”
无人应答,也无人动作。
几十件兵器架在卓立头顶,只要一件稍稍一动,其它都会跟着落下,卓立立刻就成饺子馅了。
“既然各位愿意替我挡苍蝇,那我就安心吃饭了。”在明晃晃的兵刃底下,卓立居然真的端过一盘饺子,悠闲开吃,还意犹未尽地喊:“老板,送点醋来。”
老板缩在柜台后头想,祖宗喂,你那儿连苍蝇都飞不进,凑合吃吧。
不知谁手一滑,刀落下一寸,瞬间叮叮当当,一片砍削之声,几十件兵器你刺我挡他斩,在卓立头顶方寸空间内顷刻攻守拆招,忽又同时停手,安静下来。
卓立仍在有滋有味地吃饺子,不过坐姿比之前矮下许多,因为头上的兵器又压下半尺。
若是谁再手滑一次,卓立就将以人肉饺子馅收场。
众人呼吸渐渐急促,似比卓立还紧张。空气结了冰,连烛火都感受到气氛的压抑,死去一般,一跳不跳。
“嗒”,一滴汗珠从谁的额头滴落方砖,在死寂的厅中竟清晰得有如钟磬。
不止一人的手开始发抖。
戒贪方丈心急如焚,凭他一人之力,无法解开这个僵局。
怎么办?
通常男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女人只要动动手指就可以。
叮当,叮当,清脆的铃声在长街响起,越来越近,一辆四角悬着银铃的马车出现在门前,红衣碧裙的丫鬟挑帘搀出一名帷帽长裙的女子。帷帽遮住容颜,粉色长裙裹得严严实实,连指尖都不露。女子缓缓转身,向店中迈出一步。
只这一步,众人心中顿如桃花竞放。
她走路的姿势很平常,既没有腰肢款摆,也没有摇曳生姿,就那么平平常常走了进来,但每走一步,谢天冬便觉被她踏过的方砖上蜿蜒生出一枝藤蔓,匍匐伸展到他的脚下,沿着大腿柔媚地向上攀爬,一枝,一枝,越缠越紧,几乎喘不过气,他却希望缠得更紧些才好。这是他生平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
粉衣女子走近谢天冬,伸出一根手指搭上戒色手腕,“大师,放手好吗?”她的声音比最悦耳的乐器还动听,连戒色这清修几十年的和尚都脸红了,情不自禁垂手。
她就这样动动手指,挨个卸了所有人的兵器,对众人说:“回座好吗?”没有人看见她的表情,但每个人都感觉她在对自己甜笑,于是方才剑拔弩张的英雄们乖乖各回各位。
卓立一边嚼着饺子一边想,原来江湖里最厉害的是美人,这些兵器在她面前,全都是废铜烂铁。
粉衣女子坐在卓立身边,“卓少侠,我叫白玉蕊。”
卓立一口饺子全喷了出来,曲芙侧目而视。卓立忍不住趴在桌上大笑,笑得停不下来,笑得胃都要抽筋了,笑得白玉蕊尴尬万分。
卓立想起胖子和方脸说过的话,他看见白玉蕊,心里琢磨,这样的身骨交到胖子手里,可能真撑不过两年。
笑着笑着,他渐渐笑不出了。驼背、胖子、方脸算不上“好人”,可自有可爱可佩之处。但他们都死了,死在追杀黑白罗刹的路上,死在争财夺利的路上。眼前这些人,依旧争先恐后地踏上这条不归路。
而他,却像一个引路人,引导黄泉之路的人。
卓立觉胃中翻江倒海,抑制不住地呕吐起来。
众人的神情比方才听到藏宝图的秘密还要惊愕。这个看似一手掌控大局叱咤风云的神秘少年,怎么忽然变成一个脆弱无助平凡潦倒的乡下小子了?
白玉蕊厌恶地离开,男人见到她都流哈喇子,张口就吐还是头一遭。
曲芙却不顾污秽,蹲在卓立身边,帮他抚背,给他递水。
卓立想,这就是“媳妇”和“情妇”的区别。
夜很深了,卓立站在二楼的窗前,遥望城中灯火渐次湮灭。曲芙送来一碗白粥,让他垫垫肚子。卓立吃着白粥,胃里心中无比熨帖。江湖的生活很精彩,但村里的生活才是真味。
曲芙说:“卓立,你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并不是褒扬的语气。
卓立神色迷茫,“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你在布一个什么局?”
“我不知道。”
“你究竟有何目的?”
“我不知道。”
曲芙定定看着卓立,许久,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你的话。”
“能,当然能。我的事情已经了结,等找到吸血狂魔,请夏庄主为你施功散气,我们……”卓立露出温柔的笑意,轻轻握住曲芙的手,“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曲芙霍地起身,“太晚了,我回房了。”
卓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良久,低声开口,“……回家乡。”
常棣听闻湖畔小筑发生的事情,亲自将失踪人口信息送来,并询问那晚详情。卓立随口问:“大哥也对宝藏有兴趣?”
常棣尴尬一笑,转了话题,“从失踪人口看,确实如你所料,每隔两月便有人身亡,但除了都是男人,没发现其它线索,年龄体貌家世经历各不相同。”
卓立不语,一页一页细看,从头看到尾,又倒过来从尾看到头,连看三四遍,才放下纸笺,托着下巴沉思。半晌问:“有没有迷州地图?”
常棣唤人取来。
卓立将地图铺在桌上,提笔蘸墨,扫一眼纸笺,便在地图上点个圆点,十四个圆点点完,常棣和曲芙都看出来了,圆点分布的区域十分集中,除了一个在城西,其余都落在城东。卓立用笔指着城西的点,“这是个卖货郎,走街串巷无定处,虽然住址在城西,但去城东卖货也有可能。”然后将湖畔小筑、聚宝钱庄和发现胡仁尸体之处连线,三角形区域正与圆点分布区域重合。
他放下笔,“吸血狂魔应该经常出没于城东,或者说他就住在城东,”指着三角形,“这一带最有可能。另外,他搬来迷州至少三年。”
常棣略一思索便明白,但仍蹙着眉,“这几年迷州丝织业兴盛,大量人口为求生计迁入迷州,要逐个排查,相当耗时耗力。”
卓立沉思。还缺一个线索,一个指向明确的线索。
常棣回到钱庄,与杜仲召集人手,分派任务,忙到月上檐头,常棣拍拍杜仲,“走,跟二哥吃夜宵去。”
两人说说笑笑经过夏无天楼下,忽见一道白影倏地跃出夏无天房间,两人拔地而起,纵上小楼,夏无天手捂胸口,倒在地上。两人急忙将他扶起,夏无天喘息着说:“无妨,快追!”常棣提刀奔出房间。
杜仲喊人保护师父,听外面传来呼喝之声,常棣高喊:“三弟!”杜仲说:“师父,我去帮二哥。”冲出门去。
弟子纷纷跑来,杜仲向内一指,“照顾师父!”转身欲走,却见常棣跃下房梁,遗憾道:“没追上。快看看师父伤势如何。”
“庄主!”屋内突然一阵哭号,常棣神色大变,推开人群,夏无天竟已气绝身亡!
常棣杜仲伏尸痛哭。弟子纷纷跪倒,一片哀声。
常棣泣不成声,“三弟,师父虽然受伤,但他说伤势不重,怎地片刻之间便……”
杜仲泪如雨下,“我也不知……”
常棣强忍悲痛,将夏无天抱到床上,解开上衣,蓦地低呼出声。杜仲问:“二哥,有何发现?”
常棣惊讶地说:“师父被震断心脉,掌力霸道狠辣,仿佛……仿佛师父的‘擎雷掌’……”
众弟子惊愕不已。
杜仲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师父怎会丧命于自己的绝学之下?”
常棣疑惑地说:“但师父修为高深,普通掌力不可能震断师父的心脉。方才除了你,还有别人进出吗?”
杜仲说:“绝对没有。我一直陪在师父身边,没有其他人进来。再说,除了我,没有别人习过‘擎雷掌’啊。”
常棣神色一震,凝视杜仲,探究、怀疑、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带着强大迫人的压力,逼得杜仲退了一步,又一步。
弟子纷纷转头,几十道目光重锤般落在杜仲身上,有人不可思议,有人怒目而视,有人拔出佩剑。
杜仲慌了,“不是我,不、不是我,我怎么会杀师父呢?师父爱我如子,我、我、我怎么会杀师父呢?”
常棣缓缓举起刀,刀身闪着寒光,他的眼睛也闪着寒光。刀尖直直指向杜仲,常棣向前跨了一步,又一步。
杜仲浑身冰冷,“二哥……二、二哥……你、你要做什么?”
刀,快如疾风,呼啸向杜仲斩落。
杜仲一动不动。他挡得住,也躲得开,可是他没有动。
并不是沉稳,而是绝望。
倘若莫名背负弑师沉冤,倘若连兄弟都举刀相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