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微澜》辟雍

37、乃将身世作仇雠（一）

　　按照修真界约定俗成的规矩，两个凡间势力打仗，若其中一方无修真门派背景，支持另一方的门派尽可出手襄助，无所顾忌。而若双方背后皆有门派扶持，则先由两个门派较量，划下道来，是直接定下边界，还是互不干涉，任由势力之间战争解决。通常前者是由于两个门派有高下之分，后者则是双方势均力敌的结果。
　　以现今形势，若是任由魏系与秦系战争，想来不久豫州便尽归魏系所有。而与豫州情况相似，被派往湘州的紫清派门人与德灵门长老对峙起来，德灵门比长青派更是大手笔，掌门与长老几乎倾巢而出。唯一见到修士出面即退兵的只有进攻鄂州的李系，但鄂州为秦系起源所在，据之何异于覆灭秦系，因而其本意也非为攻占，只为拖住鄂州军，使其无法驰援旁近两省罢了。
　　沈修篁展开紫清派的传讯符纸，其中讯息一眼便可阅尽，他不由稍稍扬了扬眉。
　　薛湘灵问道：“如何？”
　　“让我们回宗门，不再干涉豫州战事。”
　　薛湘灵闻言不免也有些诧异，此举等于是向长青派示弱，这不像第一大门派该有的作风。
　　沈修篁沉吟一瞬，说道：“不管紫清派为何如此决定，我们倒还可以多行一步。”
　　薛湘灵想了想，便明白他的意图，说道：“命秦系撤军，将豫州拱手相让？”
　　他点头，说道：“伤亡能免则免罢。”
　　原本欢天喜地迎接仙师的秦司令一听闻撤军之命，如遭雷击，却还是提不起胆子和两人硬声说话，嗫嗫嚅嚅地质疑道：“属下……属下未曾听闻督军撤兵的命令……”
　　薛湘灵吓唬他道：“宗门之命是放弃豫州，我二人这便要离去，如若你仍固守不退，魏系久攻之下，请来仙师襄助，你的小命怕是不保。”
　　秦司令果然被吓住了，他自然不会不记得秦系以前是怎么攻克无“主”之地的，现在换作豫州成为无“主”之地，难免心有戚戚。节节败退、不战而降回去难免被降职罢官，但总归事出有因，比丢了性命强。遂立即集结军队，撤兵退回鄂州。
　　轻而易举得了豫州，长青派倒也知适可而止，止步于豫、鄂两省交界，不再越界半步。
　　紫清派让了豫州，对湘州却寸土必争，毫不相让，德灵门来十位长老，紫清派便来十二个筑基，在人数上先死死压德灵门一头。持续近十日的谈判、斗法之后，德灵门终究铩羽而归。
　　了结德灵门的挑衅，包括掌门明光在内的十二人返抵紫清派。其余长老各回洞府，明光只留秦齐景一人于正殿中。
　　“你是否奇怪为何与德灵门相争到底，却将豫州拱手让与长青派。”明光问自己的亲传弟子道。
　　“但请师尊示下。”在师尊面前，秦齐景一贯乖觉，锋芒尽敛，俯首帖耳。
　　“这些年，为争权夺利，秦系做得太过了，”明光说道，“蠹国害民，千夫所指，若非看在你的份上，我紫清派早已弃之如敝履。”
　　“师尊教训得是，秦系欺上瞒下，弟子亦受其蒙蔽。”秦齐景说道。
　　“这一回令其失豫州之地便罢，”明光硬声说道，“若再有‘十二国协约’这般等同于割地外夷之事，紫清派不会再保秦系。”
　　“是，弟子日后定当时时督促，不敢懈怠。”秦齐景应道。
　　明光微微颔首，正欲让他告退，不想却闻秦齐景道：“弟子另有一事请师父做个见证。”
　　“何事？”明光问道。
　　秦齐景笑了笑，命殿外值守弟子请薛湘灵前来。

　　听闻秦齐景命人来请，掌门亦在正殿中等候，薛湘灵稍显疑惑，心下暗忖，难不成是决定她是否得入紫清派之事？她仇视秦系之事，已暴露无疑，只是不知秦齐景如何反应。但沈修篁还借了她一个滇南秘境作为筹码，看在秘境的份上，紫清派应当不会拒绝她入门吧？
　　浩浩正殿，她踏入之后，也仅有三人，无比空荡。上首的明光与秦齐景二人目光聚于她身上，觑他们神情，她竟觉得那是……和蔼慈爱之色？差点叫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明光掌门，秦长老，”她作揖道，“唤在下前来，有何要事？”
　　“请薛道友借血一滴。”明光说道。
　　“是为何故？”她不免蹙眉，修士之血可不能乱给，与血脉相关的法术不少。
　　“验明亲缘，”秦齐景竟然笑道，“经查证，你很可能是我流落在外的子嗣。”
　　仿若惊雷在耳边炸起，而后半晌无声，薛湘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说道：“秦长老说笑了。”
　　“是与不是，一验便知。”秦齐景说道。
　　她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旁人睡眠时，她总惯于彻夜修炼，此时此刻，她竟恍似身处梦境中。但秦齐景所言，即便是在梦中，也太过于荒谬。
　　秦齐景与明光都盯着她，她逐渐有些怀疑，这是否一场骗她滴血的骗局。可是她更清楚的是，别说要她的血，就是要杀了她，明光一人便足矣。
　　或许是秦齐景搞错了，她这样想道，且迫不及待地想验证这个想法，于是不再拖延，从指尖逼出一滴血，向明光面前飞去。
　　与此同时，秦齐景也放出一滴血。明光一扬手，两滴血便被吸入一张符箓中。
　　薛湘灵死死地盯着这道用以解析血脉的符箓，它一旦绽开光芒，便代表两人之间存在亲缘关系，光芒越盛，亲缘越近，她打心眼儿里希望它永远保持黯淡的状态。
　　然而事与愿违，这符箓竟亮起了光芒，还亮到了极致。
　　与符箓相反地，她的双眼黯淡下来，甚至失去了焦距，满心满脑希望尽失，唯余下不可置信和不知所措。
　　秦齐景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到自己面前来，说道：“我知你与秦系有仇怨，是以一时难以接受。你从此到我门下，秦系之事亦会逐渐交与你负责，日后推陈出新、改弦更张都由你，可好？”
　　她抬起眼，又垂下，怎么可能好呢？她心心念念的是推翻秦系，覆灭军阀，民主共和，但秦齐景能答应么？她在心底冷笑一下，说道：“好。”
　　秦齐景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朝她微微笑了笑，说道：“我知你一定好奇你母亲之事，先随我回六合峰，再慢慢说与你听。”

　　紫清派的建筑风格一脉相承，六合峰亦不例外，墨瓦飞甍错落于悬崖峭壁之间，愈显孤绝料峭。原本这种程度的寒冷，筑基修士已不再畏惧，但越靠近六合峰，她只觉越是寒入骨髓。
　　秦齐景门下记名弟子二十三人，入室弟子五人。此刻，众弟子聚于六合峰上，列队齐道：“恭迎师父回山。”
　　秦齐景冲众人颔首，说道：“湘灵是我的女儿，亦是宗门新晋长老，往后记名弟子以长老称之，入室弟子可称师妹。”
　　众弟子应了是，五个入室弟子又纷纷恭喜师父，一副和乐融融的模样。
　　待众弟子退散去，秦齐景才对她说起她母亲之事。
　　“前尘旧怨，有些事我实在难以启齿。”秦齐景又是无奈又是感伤道，“你的母亲名叫薛采璇，原是建陵薛氏大小姐。我在外游历时与她结下一段情缘，彼时我与繁霜已然貌合神离，我本打算和离后将她迎回宗门，然而是时适逢沈鹤入魔，挟持繁霜母子出逃，轻重缓急之下，我不得不先追捕沈鹤。可惜力有未逮，终究还是让他带走了则阳，而我也身负重伤，不得不闭关养伤。待我出关时，方知繁霜悲痛成狂，竟假传我命，令秦氏覆灭薛氏，使你母亲家破人亡。你母亲在那样的境况下还能将你生下，想必很是不易……”
　　薛湘灵在思考，自己是否要配合他的悲切，掩面而泣，但她发现自己实在演不出如此虚伪的戏，便作罢，只问道：“那我外祖母……”
　　“原是薛府的一位管家娘子，大约是受你母亲之托将你抚养长大，我也十分感激她，”秦齐景言辞恳切，“当时惨案，我会令秦系彻查到底。”
　　“既然繁霜害我母族，为何不杀她报仇？”薛湘灵责问道。
　　秦齐景悲痛而无奈道：“她仅是令薛氏家财散尽，权势成空，并未直接要人性命，罪不至死，将她软禁于紫清派，永不得出，已算是惩戒。”
　　薛湘灵忿然道：“这算什么惩戒，至少要废了她的修为！”
　　秦齐景只是摇头，“这也是师尊的意思，为宗门考虑，繁霜也是一位筑基修士。”
　　薛湘灵神色犹然不忿，向秦齐景道：“今日纷扰太多，请容我先告退。”
　　“去吧，我已命弟子替你安排住处。”秦齐景温和道。
　　无须再面对秦齐景的嘴脸，薛湘灵脑海中却更是纷乱，一时坐立难安，恨不得立马去见沈修篁，然而又顾忌自己在秦齐景的监视之下，不好任意行事。
　　虽然同是秦齐景子嗣，但由于沈鹤之故，沈修篁一开始便未居于六合峰，而是落户于九转峰，掌门明光门下。
　　竟惹得她有些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