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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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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外桃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
正是河豚欲上时。
——《惠崇春江晚景》苏轼
步入书房,墨香四溢。仲眸正把着秀儿的手教她习字,兰儿趴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瞧着。
趁他三人都没发现我。我绕到他们身后。书案上松散摊放着的一张张写满字的宣纸,有些,尚且墨迹未干。只粗略一瞧,便记下了上面所有的字。不是我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而是那些字内容太简单,几乎每张纸上都是相同的几个人名字——“爹爹”,“秀儿”,“兰儿”,“赵逸尘”,“上官繁星”,“仲眸”。
“大哥,这‘繁’字最难写,秀儿总也写不好。”
“呵呵,难是难,可是秀儿啊。这字是你二哥名字,人如其名,若你写难看了,二哥岂不也跟着难看了?”
一听这话,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人如其名’居然可以如此活用。
“二哥。”
“星儿。何时进来的?”仲眸一脸惊讶。
“你对我视若无物,自然不知我何时进来的了。”我故意找茬,想破了他从容不迫的君子阵。
“哦,是啊。我是方才对这纸上的‘复姓名’太过执着,才会忽略了你。那便陪个不是吧。还望贤弟不与计较才好。”
“唉!四叔那张嘴不必担心断香火了。”
仲眸俩眼死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看穿似的。眼神的较量我自然不会示弱。二人同时扬了扬嘴角,弦外之音彼此心照不宣。
“大哥,什么叫断了香火?”兰儿稚嫩的声音一出,我俩同时敛了眼神中杀气。
“哦,断了香火啊,”我道,“这么讲吧,如若你大哥不娶媳妇,便没儿子,没儿子,那便叫断香火。”
“哦......”兰儿点点头,估计淅沥糊涂乱明白了。
“那二哥呢?二哥不娶媳妇不是也断了香火?”秀儿脱着腮有模有样儿地问。
我万没料到冷不防给这丫头将了一军。
“哈哈哈哈,问的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让那逞口舌之快之人也尝尝厉害。”
“咳,咳,”清嗓子,换话题,“你俩可知这赵逸尘是何人?”我指着宣纸上的名字问那俩丫头。
“二哥啥时候娶媳妇?”
“咳咳,咳咳咳”我差点给自个儿的口水呛死。看来秀儿这丫头精的很,根本不吃我这一套。当初说仲眸买了个人精还真没说错。
“呵呵,”仲眸眼角略带笑意,扫了我一眼,“二哥得长大了才能娶媳妇啊。”貌似是帮我解围。
“恩。大哥,秀儿明白了。”那丫头冲仲眸点点头,又粗略打量了我一番,“如今二哥个头太矮,没人要。”
借刀杀人!
这丫头真不是省油的灯。刀子嘴锋利!我似给她敲了一闷棍,半晌吐不出半个字儿。没折啊,谁叫我就是矮呢。哪壶不开提哪壶。吃哑巴亏吧!
“秀儿,这话可讲的不对。”仲眸轻轻点了一下她鼻子尖儿,“你二哥那可是‘物以希为贵’。自然有人喜欢他的紧。”
“谁啊?”
“秀儿,你这个笨蛋。自然是大哥了。”兰儿在一旁伸出小手指头指着仲眸,又指了指纸上的字,“说不定还有这个‘赵逸尘’。”
我与仲眸四目相对,惊讶不已。第二个人精出世。
“妹子,何出此言?”
“方才大哥讲赵逸尘是二哥师兄嘛,那便是哥哥了。哥哥都喜欢弟弟!”边讲,那小手还边在桌上点呀点的。那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笑死个人。原来是歪打正着。
“哈哈哈哈。”我跟仲眸终于忍俊不禁。
四人正乐着呢。侍女进来传话:“益王请郡王、郡主过去用午膳。”
“恩。你去回王爷,我们这就过去。”仲眸应了一声,抱起秀儿。
我抱起兰儿。四人一道往外走。未到门口,仲眸忽然伸手捏了一下我的手腕。冷不丁被偷袭,我心里一慌。
“二哥怎脸红了?”兰儿盯着我仔细瞧。
“猴屁股。”秀儿补充。
我冲上去,照着她脸上就扯了一把,“死丫头,敢骂你二哥,你讨打!没大没小,都是你三爹爹给惯的!”
“你骂三爹爹,回头我告诉他。”那死丫头揉了揉腮帮子,慢条斯理地回敬我。
“反了你个兔崽子了!”我一把拉住仲眸,“放她下来!”
“童言无忌,星儿,你就不要与她计较了。”仲眸左躲右闪护着这死丫头,硬是不让我碰。
“不成!今儿我放过她,明儿她眼里还能有老子么?......臭丫头,你给我下来。”
见我这架势是要动真格儿的了,这丫头也毫不示弱,亮出杀手锏,还未等我回过神儿来,便扯开嗓门,猛喊了一嗓子,“爹爹!”
好家伙,那简直,千里传音!
要知道这一嗓子放出来,在别处兴许不打紧儿,可在这王府,那可是要人命的。她老爹可是这儿的天啊!谁敢动他闺女一跟汗毛,那是要掉脑袋的。而且,最可恶的是这该死的丫头还不只一个爹!
她话音刚落,呼拉拉一阵妖风刮过,一股茉莉淡香扑鼻,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钢柔并济,宛如白敛蛇,冷森森,阴沉沉,来自地狱般杀气重重。
“乖女儿,谁敢欺负你?”
一听这声,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又一阵冷风刮过后脊梁,不妙!
“谁——是她老子?恩?”
不出所料,我后领子给人一扯,一只冰凉的爪子在我脖子上抹了一把,寒气如钢刀杀人无数,直逼骨髓。
天王老子来了,出手未出刀,当真算我命大。
“七,七叔。”我头都不敢回,“你,你回,回来了。”
“呵呵呵呵......”一串阴森笑声萦绕我耳畔。
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声便知道洛王今儿兴致颇高。我此劫难逃。
“呵呵,七叔。回来了。”仲眸笑着望向我身后,笑里藏刀。
我实心木头一根,被他二人视线万箭穿心,戳成了筛子。
“翎儿!回来了。”
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正当我绝望之际,救星来了。兴许见了他,我身后那位王爷高昂的兴致能随大江东去,一去不还。不过,从后来的状况看,这也只能是兴许。
“四哥,我不在,女儿受欺负了你也不管么?”
“呵呵。”四叔从仲眸手里接过秀儿,“我这不是来了么。”
秀儿目空一切,傲慢地盯着我,就差往脸上写:我爹是王爷,哦,对了,你别忘了,这样的爹我有俩!
两个王爷老爹罩着,何其耀武扬威!
我死瞅着她。行,你个死丫头有本事!三十六记走为上!我转转眼珠子,望向仲眸,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拜托他带我逃离这是非之地。然,我似乎忽略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那便是方才在书房,我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奚落了他。于是,我顿时理解了他为何此时弃我满面赤诚于不顾,视我如无物,对我的眨眼功大惑不解。
走投无路了。君叫臣死,臣不敢不死!我心一横,要杀要刮,悉听尊便,两手一揣,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你们位高权重又能奈老子何?哼!威武不能屈!
“啧啧,四哥,你侄儿欺负你女儿,该当何罪?”
一双细手掐在我肩上,劲儿可是很大,且越来越用力,肩上的骨头快碎了。疼的我呲牙咧嘴,还不敢出声。
倘若夫妻恩爱,怨妇对孩儿她爹告状,被告的下场会怎样......
“呵呵,这个嘛......哦,对了,那‘泉月’也有个三年五载没人收拾了,不如......”
若论笑面虎,舍益王其谁?
“好!就这么办!侄儿,用过午膳,你便去泉月锄锄草挖挖沟什么的。”语毕,掐着我肩上的手终于松开了,顺便抱走了我怀里的兰儿。
五人春风得意,一路欢歌笑语,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算明白了,他们五个是一伙的!
只是这‘三年五载’怕是要苦了我了。瞧着这些日子我这鼻子消停了想整我了是怎么的,一唱一和的芝麻大点破事儿也给我整了个罪!王爷起了兴致,自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唉!午膳多吃点吧!
一只狐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对狐狸唱双簧!
何其奸诈!
饱饱地用过了一顿午膳,仲眸与七叔抱俩丫头去午睡。四叔回厨房。我独自一人七拐八拐地走入了后院那个叫‘泉月’的苑子。
立在苑子门口,我顿时傻了眼。这里的一切比我想象的还要糟上好几倍。七叔讲这苑子荒废了好久,所言不虚。四处断壁残垣,到处破烂不堪。杂草丛生,郁郁葱葱,有半人多高,荒凉如同坟地一般。放眼望去,这苑子倒还算广阔,可这便意味着我将与这无际的杂草卯上了。
步步小心,迈过块块乱石,向苑子深处走去。几处亭台轩榭还模样尚存。也种植了不少珍稀树木花草,可大多已枯萎凋零。曲曲环绕的小河早已干涸,河沟长满了青草。所到之处,不时有群鸟惊飞。
登上一处亭子,四面张望,发觉这里布局精心,地形高低错落有致,回廊景致均别出心裁,尤其是迂回其间的几条河沟的分布更是匠心独具。
再走下去,几经纵深隐秘,好似将入隔世,拨开片片青竹,却又豁然开朗。最深处,有一大湖,尚存满满湖水。午后无风,湖水凝壁般静止,波澜不惊。草丛中一群毛茸茸小鸭跟着母鸭摇摆嬉戏,一个个落入水中,细波圈圈荡开,湖面便生动起来。
“春江水暖鸭先知”。黄绿相间,倒也清新自然,别具韵致。
望向湖对面,那里高耸的竹林掩映着些许山石,大约是最后的景致了,纵深幽静,死气沉沉。我便没再深入进去,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
此行一无所获,心里一片空,空的有些心悸——这里没有我要找的东西。既然你不在这里,却又为何托那样的梦给我呢?害我空欢喜一场。
虽早知会如此,还是心有不甘!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这话不是没有道理。而今,我更是有了切身体会。是时候了。既然这里没有,那么明日一早便动身吧,去寻你。漂泊也好,浪迹天涯也好,总不能在这安乐窝里止步不前,如此,便对不住你了。师父死因尚且未知,我们一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在苑子一角捡了块儿地,锄了半日草,嗓子又干又痒,便撂下锄头去中厅喝水。
刚一迈入门槛,我眼一亮,但见一人四平八稳地落在客坐。身材结实,再一瞧那身行头,熟悉!
“先生,怎么是您?”
瞧见我进来,那人缕了缕胡子,笑道,“哦,呵呵,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了,小兄弟。”
“是啊。呵呵。”忽然回过神儿来,“您,是如何进来的?”
“哦,我与洛王熟识。路过此地,便进来探访故旧。”
“七叔在午睡。我去请他。”
“七叔?”他眼珠子一骨碌,“难到说,小兄弟是郡王?”
“呃,呵呵,呵呵呵呵,勉,勉强算是吧。”
“您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算命仙?算命仙!七叔的故旧?怎么从未听七叔提起过有这么个故旧?
来不及多想,我跑入七叔房里。
“七叔,七叔。醒醒。”
他揉揉眼,还未睡醒,“恩......?苑子收拾完了?”
真服气他了。那么大个苑子我一时半会儿哪收拾的完呢。
“哎呀,不是。救了我同仲眸哥的那个算命仙来了。他自称是七叔故旧,正在中厅等着呢。”
“算命仙?”七叔揉揉眼,一拍脑门儿,“哦,想起来了。”语毕,从床上跳起来,穿了衣裳,快步朝中厅走去。我跟在后头。
“哦,不知先生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啊。”七叔见到算命仙有些眉飞色舞。
“王爷言重了。在下偶路过此地,特来拜访,稍后便要启程。”
“哦?啊,哈哈哈哈,来人!上茶!”
我立在一旁打量这二人。
侍女送上茶。
算命仙自各儿拿了个茶盏,七叔给他倒茶。之后,二人端起茶,互相也不客气,便各自饮了起来。
嘿!果然是故旧啊。举手头足一派和谐默契.
待他们一盏茶过,因那算命仙于我同仲眸有救命之恩,我便欲向他道谢,“先生......”
话刚出口,便给七叔打断,“星儿,既然苑子还未料理完......”
“七叔,我想先......”
弹指间,细长眼尾随即甩过来一道冷光,语气斩钉截铁,“先去收拾苑子!”
“哦,好。侄儿遵命。”我还没那个胆儿同他顶嘴。低着头走出去。
身后说笑声渐起,二人相谈甚欢!
唉!好歹我也认得那算命仙啊,为何连句话都不让讲。七叔对我越来越怪了。他讨厌我了么?如此此地我便当真留不得了。反正也打算明早动身的,还是一走了之吧。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了,毕竟,我也不是他的亲侄子,真不好再讨扰下去。
又锄了好久,约么申时过去大半,想起方才自己跑去中厅是为了喝水,一忙活,却又忘记了,便扔下锄头,又跑回去。
来到中厅门口,方才发现里头热闹了许多,七叔、仲眸还有俩丫头都在,与算命仙说说笑笑,十分融洽。
“哦,星儿,来的正好!”七叔唤住我,“你去我房里把桌上的锦盒取来。”
“好。”我四下望了望,不想破坏其中的气氛,便调头出去了。想来,道谢什么的,仲眸应该一并讲了吧。我也不必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