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子王朝》小兔子Sunny

27、第十二章

　　到七叔房里，八仙桌上空空如也。又入内室，梳妆台上也未见有什么锦盒的影子。这屋子里也没有第二张桌子啊。我四下里仔细查看，找了好久还是一无所获，只好硬着头皮回去了。

　　迈入中厅，“七叔，我．．．．．．恩？”我揉揉眼，没错，算命仙不见了。

　　“唉？他走了么？”

　　“谁走了？”几个人莫名其妙地瞅着我。

　　“算命仙啊？”

　　“什么算命仙？”七叔瞧瞧仲眸，一脸难以置信。

　　仲眸起身走到我身旁，将手抵在我额头上，“怕是午时太阳太毒，晒的发热了吧？”

　　我一把抓下他的手，“哎呀，没有。七叔。你方才不是让我去你房里取锦盒么？那时算命仙尚坐在这里啊。”

　　“我几时吩咐你取什么锦盒了？”他望着我，皱皱眉头，“仲眸，快去唤你四叔。叫他赶紧过来。星儿直说胡话呢。”

　　“我，我没说胡话啊。秀儿，兰儿。你俩也瞧见算命仙了是不？”

　　“．．．．．．”俩丫头抬起头，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难道说，我脑袋坏了？不对啊．．．．．．方才分明是．．．．．．”我立在那里开始自言自语。仲眸起身，风似的略过我身旁。

　　七叔喝了口茶，“哦，对了。星儿啊。你六叔来了。”

　　“六叔？”

　　今儿真怪了，生人来来回回，跟跑龙套似的。

　　“啊。他沐浴去了。待会过来。”

　　“七叔，你先，先等等。侄儿脑袋有些乱，你让侄儿细想想．．．．．．”

　　我大步上前，抓起茶盏，猛灌了几口茶。顿觉神清气爽。罢了，那些神乎其神的事儿我也不想了。不如趁早把起程的事儿说了，“七叔，侄儿打算明儿一早．．．．．．”

　　“六——叔——！”俩小甜声齐刷刷，倍儿脆。

　　我转头。只见一男子抬脚迈入门槛，剑眉星目，眉发泼墨一般。眼角微微上翘，睫毛上卷，成了俊秀的凤尾。头发高高束起，利落。脸蛋儿两侧，尚有两缕发丝垂下，飘逸。他身着清灰色常服，华丽而不张扬，色调很暗，然，因其气色红润，容光焕发，纵使衣色暗淡，扔掩饰不住夺目光华。随风而至的，是一股辛辣的青草味儿。

　　“乖！”

　　“六哥。”七叔笑咪咪地瞧着眼前这气宇轩昂不世出的人儿。

　　“翎儿。”那人走了进来。

　　走到我身边儿，捧起我的脸，“小子，怎么，不认得本王了？”

　　“我，你，那个，王爷，不是，算，方才．．．．．．”我语无伦次。

　　“你见到本王竟如此激动么？”他瞧着我，目光咄咄逼人，气势如宏，却不让人害怕。

　　“我，那个，不是，他．．．．．．唉！”我放弃了。归于沉默。

　　“哎呀，翎儿，这小家伙当真可爱。”语毕，便在我脸上猛亲了一口。

　　我眼冒金星儿。或许，我早该晕了吧。正午的日头的确很毒！

　　“喂，喂，侄儿！醒醒．．．．．．”

　　听他喊了些什么，我便眼前一黑，失去知觉了。

　　待我醒来，躺在七叔怀里。他的头发丝垂在我脸上，凉凉的。

　　“七叔。”我挣扎着坐起来。

　　“你方才昏倒了。”他手抚着我的脸，眉头微微一皱，拇指摸了摸我的眉毛。

　　我来不及与他讲话，先四下扫视了一番，瞧见荻王还坐在一旁，才放下心。看来自己脑袋尚有救。

　　“小子，过来拜见你六叔！”

　　“哦。”我不顾脸发烫，急忙从七叔怀里连滚带爬摸到荻王脚边儿，跪下磕头，“侄儿拜见荻王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谢荻王千岁。”我立起身，头重脚轻，尚有些晃悠。

　　他一把把我拉到他跟前，“你如此若不禁风，真不似本王的侄子。”

　　“我本来就．．．．．．”

　　“他本来就是你侄子，什么似不似的。”七叔端着茶盏儿在一旁嘟囔着，顺便狠狠白了他一眼。

　　“哦。对对。呵呵。”

　　六叔捧起我的脸，看了看，两眼放光，正准备再亲下来，侍女进来传话，“王爷，益王请王爷、荻王、郡王、郡主们少喝些茶。夜宴快备好了。稍后便可入席。”

　　“你去回益王，叫他别忙了，过来歇歇吧。”语毕，七叔起身，走到我跟前。

　　“星儿，七叔带你出去透透气可好？”

　　“好。好。”

　　二人手拉手迈出中厅。夜色渐渐晕开，此时已是暮霭沉沉，黄昏时分。不知不觉走到后院，‘泉月’门口。

　　“你收拾了哪块地？”

　　“这里。”我拉着他的手走进‘泉月’，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丈见方土地清理的干干净净。可此时瞧上去，却与周围郁郁葱葱茂盛的长草极不相称，光秃秃，难看的很。

　　“哦。呵呵。那你整个苑子都瞧过了么？”

　　“差不多吧。”

　　“愿意陪七叔散散步么？”

　　“恩。”

　　两人继续手拉手向苑子深处慢慢走。夜色渐浓，眼前的东西有些瞧不清楚了。夜里的风冷，一吹，我脑袋便立刻清醒了下来。

　　“对了，星儿，我记得你做了个梦来着．．．．．．”

　　“七叔。”我打断他的话，“侄儿有事要禀明七叔。”

　　“何事？”

　　“侄儿打算，明日动身．．．．．．离开这里，去找我师兄。”

　　“．．．．．．”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漫长的沉默与黑如墨汁的夜色十分相称。二人脚步未停。衣角不断擦着脚边野草沙沙细碎作响。

　　走了半晌，月光洒下来，前面一片银光闪动，方才知道到了白日鸭子戏水的那片大湖。

　　片刻，风止了。竟有一轮明月银盘般完好无损地落在湖中央，又大又亮，唾手可得。

　　二人在湖畔停住脚。

　　“七叔若留你．．．．．．你还走么？”他先打破沉默。

　　“呵呵，这月亮好圆。”我不知如何答他，只好差开说别的。

　　“今儿是十五，望日，月亮自然是圆的。”他平淡地讲着，望着湖对面。夜色深沉，他的脸只瞧的清轮廓。

　　“．．．．．．”我舍不得他，舍不得四叔，仲眸，还有那俩傻丫头。可如何能不走。

　　“看来，我是留不住你了。咱们叔侄一场，没想到最后你还是狠的下心．．．．．．唉！要走便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这样的事情一回便够了．．．．．．”

　　“七叔，我．．．．．．”话音未落，忽闻一阵急促水声，仿佛自天上而来。可并未下雨。

　　“哪儿来的水声？”

　　“这‘泉月’因‘泉’、‘月’两处景致得名。如今，这湖里的是‘月’，而你听到的便是‘泉’了。”

　　“不可能啊。白日里我来过。并未闻听泉水声啊。”

　　“‘泉月’么，月出，泉涌。白日里哪来的水声。”

　　他那语气平淡的如嚼蜡饮淡水，苍白无味。他定是心中不痛快。而这不快，便是因我而起。他救了我的命，我却伤了他的心。不孝，该当死罪！

　　“．．．．．．”

　　“不去同他们道别么？”

　　“不了。还是不惊动他们，悄悄离开的好。”

　　“那为何只说与我，伤了我便无所谓么？”

　　“．．．．．．七叔，侄儿不孝。还望七叔．．．．．．”

　　“事到如今，莫要讲这些了．．．．．．你明儿就走，今夜去看看那眼‘泉’吧。”

　　他抬起手，指了一下对面竹林掩映的地方。我看过去，竟觉得那里有些许亮光。罢了。大概是我眼花了。本来今儿脑袋就直犯浑。

　　“那．．．．．．侄儿过去了。”

　　“恩。看着点脚下。”

　　我向竹林走去，他没有跟来，静静立在湖畔，离我越来越远。看完了‘泉’，也即是叔侄分离的时候了。这荒苑湖畔的话别，透尽了凄凉与落寞。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不想，可却迫不得已。人生本就聚散无常。我与赵逸尘何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十岁那年的分别已是痛彻心扉，让我初尝了人生的无奈。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如今，纵有千般万般不舍，也终需一别。原谅侄儿的不孝吧。七叔。能与你叔侄一场，是繁星三生有幸。今生若不能服侍你左右，来世定当做牛做马涌泉相报．．．．．．

　　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他清瘦舒展的身姿依然如石雕般立在湖畔，发丝衣袖随夜风飘扬，与那一湖月色仿佛浑然天成。夜里的风凉，大约他会冷，想跑回去替他取件披风，想再闻他怀里的香，再让他的胳膊硌我的脊梁，再瞧瞧他那孔雀翎子般的眼睛，那曾经因担心我而紧皱的眉头．．．．．．

　　然而一切都结束了。这一步已迈出，不可能再回头了。一炷香过后，我们便形同陌路。

　　我咬咬牙，快步向竹林走去。

　　拨开层层竹子，水声越来越大，前面的确有光，且越来越亮。此时我已完全冷静下来，确信自己绝不会看错。只是，这竹林后面的天地，比我想象的要深广的多。

　　穿过竹林，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拐了几拐，眼前豁然开朗。一圈高耸陡峭的山石环绕着七尺见方的一潭深水，黑漆漆发出蓝幽幽的光。抬头望去，当中的巨石顶上，巨大的泉眼中，雪白的泡沫沸水般汩汩喷涌，泉水直接落下，成了瀑布激流，注入深潭。那深潭之中，竟也有一轮明月。只是，这月亮被掉下来的水花打的粉碎，碎成金屑，溅散开来，全然不见外头湖面上圆月的模样了。同一轮月亮，竟也可以有两副脸孔。造物主鬼斧神工！

　　眼前一切瞧的清楚，我才发觉四周粗竹上竟零星挂了几盏月白灯笼，随风摇曳，乎明乎暗。

　　这时候谁会在这儿点灯笼呢？

　　忽然发现有条小路，好奇心使然，便沿路向里走，渐渐绕到山石背面。又见一片竹林，忽闻利器破风之声，迅疾，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听便知是高手在此习武。

　　不耽搁，快步穿过竹林，走入一片空旷地。空地当中，置一小亭，一人在亭中武剑。亭子虽小，但那集天地之灵气，呼风唤雨的气魄却丝毫未受局限，身影舒展，挥洒自如，来去如风，流光飞舞，行云流水，剑到之处，五光十色。那剑法十分深邃，几乎招招毕命，步步致人于死地。

　　那人衣衫淡绿。身材高挑，匀称优雅。头发束在脑后，伴着他一招一式黑缎般在空中婀娜飞舞。

　　人持剑，剑割风。风动，剑动，衣衫随之飞舞。轻灵，飘渺，宛若凌波仙子，明媚不可方物。

　　片刻，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剑在空中平划一圈，手腕闪出一道莹润绿色光华，宝剑归鞘，收功利落。半晌，小亭周围噼啪一阵脆响，一圈竹子应声倒地。

　　剑舞到这个份儿上，不能讲天下无敌罢，也该难逢敌手了。

　　忽然，亭子里的人发话了，“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

　　四下瞧了瞧，这里除了我也没别人了。这话该是对我讲的。

　　“呃，我，哦，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们很熟。”

　　这算什么回答？再说，谁跟他很熟，连脸都瞧不清呢。不过这人功夫了得，还是小心为妙，别惹毛了他，最后吃不了兜着走。还是先自报家门吧。

　　“在下上官繁星。请问阁下．．．．．．”

　　“我都说了我们很熟。”口气十分不耐烦。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怎么又碰上个怪人。四叔他们还等着我呢。还是赶紧回去吧。

　　“在下误闯这里，着实无意打扰阁下练剑。唐突失礼之处，请阁下海涵。告辞了。”我转身准备回去。

　　那人竟唤住我，“上官公子，你就如此招呼自己故旧么？”

　　我停住，“在下与阁下并不熟识。阁下大概认错人了。告辞。”拨开眼前的竹子，我一脚迈出去。

　　谁料脚还没落地，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飞了起来。

　　“呃，”还没等我叫唤，已经落入那人怀中。

　　他冲着我轻描淡写一笑。一双杏核眼深深陷进眼窝里，黑洞洞，亮闪闪，炯炯有神。睫毛很长，微微上卷，带着些许水气。嘴角漾着的笑，风光旖旎。嘴角上方，一对深深的酒窝，仿佛两颗刚自天上摘下的星星那般玲珑璀璨。碎发略微卷曲湿辘辘贴在脸侧，整个人神采飞扬仿佛树上挂着晨露的青果子，风华正茂。

　　我苦笑一下，摇摇头，瞧着他，叹了口气，“呼！请阁下放下在下。”

　　今日我果真脑袋盛糨糊了。竟把眼前的人当成赵逸尘了。此人气质与赵逸尘相当，但赵逸尘绝未有这么高个子，剑法也不会有如此登峰造极。大抵是我想他想疯了，唉！还是不要吓着人家才好。

　　他也不言语，顺从地轻轻放下我。

　　“唉！告辞。”我我叹了口气，一抱拳，转身向外走。

　　“哼！不许走！”

　　我应声怔住。

　　为何那人只轻哼了一声，慢悠悠讲了一句，我便拔不动腿了？这声音我未曾听过，可耳朵却似着了魔。心里想走，可脚却在这地上生了根儿。

　　那人走近，缓缓从背后搂住我，双手箍在我胸前，把脸埋在我肩上，半晌，讲出了一句话。就是这句话，彻底打垮了我长久以来赖以为生的那点坚强。倘若这是梦，那我上官繁星便再不会醒来了。

　　“星儿，那时在猎人谷，你曾答应过我要永远跟我在一起的，难道忘了么？”

　　是啊，猎人谷。我与逸尘跌落的那个雪洞，人迹罕至。为了纪念猎人救命之恩，俩人便给那地方取了个名字叫‘猎人谷’——只有我们俩人才知道的神秘去处。

　　不知怎的，此刻我竟心如止水，也没有眼泪。两人就这么立了半晌。谁也未讲半句话。

　　许久，我轻轻推开他箍着我的双臂，转过身。

　　“逸尘，好久不见了．．．．．．”

　　他点点头，笑容却逐渐模糊。我抓紧他的衣襟，身子向下沉，勉强讲了几句话，便昏了过去。

　　“呃，姓，姓赵的，倘若．．．醒．．．来见不到．．．你，我，我就是．．．做，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之后感到我没有跌到地上，而是被搂入他温暖的怀抱里，入鼻的是汗味儿夹杂着熟悉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