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十四章 ...
-
翌日清晨,仲眸跟我起了个大早,把一切准备妥当,到厅堂与祝家父女辞了行,便向山匪的老巢出发了。谁知刚走到祝家大院的门口,玉华小姐便赶了上来。我俩回头,但见那位大小姐娇娇怯怯,含情脉脉地瞧着仲眸。
仲眸笑道:“玉华姑娘还有何事?”
听到仲眸问她,那小姐却低了头,手里拿着个锦缎帕子在指头上绕来绕去,眼珠子不停地转来转去,半晌,抬起头,瞧了瞧我,又瞧着仲眸道:“二位公子此去,定要小心。如若劝不动那山匪便罢了,那便是玉华命该如此。但求公子们能好好的回来,玉华就放心了。否则……”说着说着,她便潸然泪下。
仲眸笑着摇了摇头,对玉华道:“呵呵,姑娘不必担心。只要在府上静候佳音即可。”
玉华含泪抬头瞧着仲眸,依依不舍。
我清了清嗓子对玉华道:“玉华小姐,在下此次与仲兄同去,如若有个闪失,定舍命保他平安。小姐不必担心。这时候也不早了,我二人还是早去早回的好。”
玉华小姐瞧了瞧仲眸,又瞧了瞧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临行,仲眸问那小姐借了手上的帕子。
这山匪窝藏在附近的蚂蚱山上,紧靠我跟二牛砍柴的地方。仲眸跟我快步行走,一个时辰便到了山脚下。天公不作美,山中渐渐起了雾气,风露缭绕自松柏之间涌出,渐溢渐浓。远立于山脚下便觉到寒气逼入衣衫。祝家小姐一大早便差人送来厚厚的棉袍,只是在这寒雾之中,却仍显单薄。我瞧了瞧仲眸。只见他神情自若地仰望面前的山峰,一双眸子闪闪发亮,黑的深不见底。
见我瞧他,他笑道:“上官公子可有所准备?”
我探开两手,瘪了下嘴道:“就要见活阎王了,你还有工夫调笑啊。是你硬把我拉来,我才来的昂。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身手,就带了一身皮囊。到时帮了倒忙,你可别怪我。”
“哈哈哈哈……”听我这么说,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山脚下。笑罢,他又道:“星儿何止带了副皮囊啊。有你在,便是我的护身符。此去即便遇险,也能逢凶化吉。”
我不理解他的话,便摇了摇头道:“那便借你吉言吧。”
我话音刚落,他便拉起我的手,凝视着我的眼睛道:“我们上山!”
我亦凝视着他的双眸,点了点头。那双重瞳里的柔情恰似这雾气萦绕,渐溢渐浓。他拉着我,二人便钻进了树林子。听玉华小姐讲,这片山头,平日里鲜有人至,且山路艰险,常有野兽出没,但就因其凶险,便被匪寇相中,占山为王。她讲的一点不错。自打进了林子,这走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了,就没见到条能走的道儿。脚下是厚厚堆积的山石枯叶,树枝七纽八歪地横在眼前。这深一脚,浅一脚地,几乎每走一步都得拨开面前横七竖八阻挡的树枝。仲眸在前头,我拉着他的手在后头跟着,不住地听着他掰短树枝地清脆劈啪声。
我拽住他道:“先停停。”
他回头瞧着我问:“为何?你是不是冷?”
我摇了摇头,拉过他掰树枝的那只手。尽管雾气浓重,可不必细瞧,他手上横竖红红的划痕跟几道口子,渗出了血丝已然清晰可见。
我倒吸了口气,把自己脖子上的兔绒围脖解下来,撕开,缠在他手上。
他笑道:“星儿真会疼人。可你自己会冷。”
我笑道:“你忘了我那斗转星移大法了?呵呵。不热才好。”
他点了点头,拉起我的手,二人继续上路。又走了半晌,我忽然有了个疑问,便道:“祝老爷子家不是有马么,为何我们要走着来?”
仲眸一边劈着前面的遮挡,一边轻轻喘息道:“若是骑马,筋骨必定活动不开。身子不热,如何抵御这山中的寒气?”
我抬头望着他的背影道:“你早知道这山里会起雾?”
他回头冲我笑了笑,“前几日,便是今冬最后一场雪了。往后便不再有雪,但依然寒冷,而且这山中湿气重,昨夜无月亮,今日又无太阳,因此,这湿气无处栖身,便势必会化为雾气涌出来。”
“原来如此。这些你怎么没教过我?”我抬头,正好对上一双乌黑含笑的眸子,浓雾之中,显的越发晶亮。
他紧握了一下我的手道:“这不教你了么?呵呵”
“恩,呵呵。”我牵着他的手。他的手越来越凉。
“今早走的太急,你忘喝药了!”我突然想起来,便大叫。
他轻轻一笑:“呵呵,不碍事儿。再说了,那药喝不喝的,也没什么用处。”
我两手握住他的手:“可你这手这么凉,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呵呵,没有。别瞎想了。”
我把他的手伸进我的袖筒里。他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着我,瞧了瞧我的袖筒,少时,歪头微微一笑,转过身,轻轻把我揽入怀里,“星儿,咱们快些办完这事儿,好快点下山。我还有东西要送你。”
“有东西送我?”我仰着头看他,他似比我高出一个头了。
“恩。”他摸了摸我的后脑,拉了拉我的袍子领子:“回去你就知道是什么了。”他连我有何要问的都知道了。
三个时辰后,山路豁然开朗。沿着山路走了不多时便见袅袅炊烟,前头不远便是山匪的寨子了。向着那寨子走了一阵,只听大呵一声,忽然从路两边草丛中跳出四名彪形大汉,亮出尖刀,烂住我们去路。
其中一名大汉手持尖刀在我们跟前晃来晃去,“小子,干什么的?”
仲眸清了清嗓子,两手一抱拳,对那大汉道:“这位大哥,小弟奉命来见贵寨大当家的。昨日,贵寨大当家的差人到绸缎庄的祝老板家商议娶祝小姐过门之事时,特命在下今日前来作媒。敢请这位大哥带个路。”语毕,牵起我的手。
那四名大汉手中的尖刀明煌煌,四把刀把我跟仲眸团团围住。为首的大汉听见仲眸这么说,转转眼珠子,把我俩上下打量了一番,便放言道:“恩。长这么细皮嫩肉的,料你俩也没胆在爷爷跟前使诈。要是你俩敢不老实,爷爷这刀可不长眼。”吼毕,面露凶光,拿大刀指着我,刀尖在我鼻子前头直晃。仲眸见状,一把把我拽到身后,冲着那大汉笑了笑,抱拳道:“大哥所言极是。小弟断不敢使诈。还请大哥前头带路。”
“哼!”那大汉牢骚着慢慢转身在前头走。其余三个走在仲眸跟我身后,把我俩夹在中间。那后头三个边走还边推我,我脚下一滑,险些栽倒。幸好仲眸急忙搀住我胳膊,我才没栽倒。不料走了几步,那大汉又伸手推我,我又险些栽倒。仲眸扶住我,回头瞅了那大汉一眼。那大汉便怒吼:“看什么看!臭小子,不服气?老子砍了你!”
仲眸扶着我胳膊的手不由地握紧了,没作声。我一歪头,瞧见他蹙着眉头,紧咬着嘴唇。我握住他的手。他瞧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我盯着他的眼睛,冲他笑了笑,使劲握了一下他的手,浅浅摇了摇头。他舒展了眉头,嘴交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拉了我一把,让我在他前头走。走了一段泥泞的小道儿,来到座破庙跟前儿。
那大汉停住脚步,把刀往地上一戳,回头吼到:“到了!你们三个看住这俩小子。我进去通报!”他刚吼完,我们身后那仨大汉便举着刀把我跟仲眸围在中间。仲眸紧紧握着我的手。在那大汉进去通报的当儿,我四下里瞧了瞧,这山寨到是寒酸的很,明摆着这山匪的日子也不好过,找这么个破庙就当了窝了。这庙虽不小,却破败,到处断瓦残垣。门口站着俩年纪轻轻地少年,身穿破棉袄,手持长枪,正在站岗。
不多时,那匪徒便出来了,吩咐三个围着我们的大汉道:“喂!大当家的说了,把这小子押进去!”
三个大汉应了一声,便搡着我跟仲眸往破庙里走。仲眸把我拉到他身前走。穿过庙门,进了庙院儿,但见里面好多山匪,有磨刀的,有比试的,还有洗衣裳的,有说有笑。见我们进去了,这些山匪全都吆喝着瞧了过来,嘴里嘟囔着女办男装啥的。瞧见他们那脸上的猥琐相,我心里便厌恶地很。仲眸紧拉我胳膊,加快了脚步。
过了庙院,进了香堂,再靠里走了几步,拐到后院,便见一排房舍,只是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那山匪押着我俩入了东面一厢房。屋子里一股呛人的烟味,弄的我直流眼泪。定睛一瞧,只见屋子头上的火炕上,坐着一壮汉。这壮汉肤色黝黑,手持烟袋,见我们来了,仍旧稳坐如山,眯着眼儿,抽了几口烟,半晌,吼到:“押过来!”语毕,身后的匪徒便把我俩推到他跟前儿。
仲眸抱拳欠身,“大当家的,小弟有礼了。”
那大当家的把烟袋放在腿上,上下打量仲眸,“就是你小子想给我作媒啊?”声如洪钟。
“哦。正是在下。”仲眸瞧了一眼那大当家的,淡淡一笑。
“恩……”那大当家的沉思了片刻,问道:“你小子到说说这媒怎么个作法?”
“呵呵。禀告大当家的,祝家小姐托付在下三题,差在下交付大当家的。大当家的若能答出这三题,不需等到三日之后,小姐便即刻上山与大当家的完婚。”语毕,仲眸清了清嗓子。
“哦?此话当真?”那大当家的眯着眼直盯着仲眸。
仲眸一抱拳,“在下若有半句假话,便出不了这山了……是吧,大当家的?”
“恩……”那大汉把烟袋放在炕几上,手拖着腮,“好,你小子到是说来听听。”
“好。请大当家的听好。这祝家小姐的第一题,便是与在下有关。”
那大当家的当即一瞪眼,吼起来:“与你小子有关?能与你小子有何关系?”
我立在一边也摸不到头脑,这小子想干吗?
仲眸却轻声一笑,“请大当家的先容在下把话讲完。”
“恩。”那大当家的半信半疑地哼了一声。
“祝家小姐说她久闻大当家的武艺高强,无人能敌。便挑了一样,让在下与大当家的比试。”
那大当家的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没想到这玉华对我还有些了解……”半晌,看了看仲眸:“小子,你说,她让你跟老子比啥?”
仲眸伸出细细长长的手指,在半空划了个半圈,指向了门外,“在下奉命跟大当家的比上树。”
“上树?”那大当家的两只爆眼查点瞪出来,“你小子说说这上树怎么比?”
“哦,这个简单。在院儿里随便挑棵树,谁爬的高谁就赢。”
听他这么一说,我登时明白他想干什么了。比轻功啊。仲眸这轻功可厉害着呢。早先在宫里给太上皇拜寿时,我便见识的一清二楚了。瞧着那大当家的虎头虎脑的样儿,我直想笑,可还得憋着。这局那大当家的必输无疑。
“……”那大当家的迟疑片刻,大呵道:“好!比就比,老子还怕了你个兔崽子不成?”语毕,便起身大步奔向院里。这大当家的还真是壮汉。身子一立,居然与那门一般高。
我们跟着进了前头庙院儿。庙院儿里聚着那些匪众纷纷拢了过来瞧热闹。仲眸让那大当家的挑了棵树。那大当家的当真是个笨蛋,给仲眸几句溢美之词夸的,想都没想便挑了棵院里最高的参天巨柏。随便捡了个匪喽罗当判官,那大当家的便开始提袖子挽裤管。忙着准备了半天。仲眸瞧了瞧我。我冲他挤了下眼。他会心一笑。少时,匪喽罗一声令下,他们大当家的便开始爬了。仲眸只是静静地立在一旁仰望那棵巨柏的顶端。那大当家的瞧仲眸立在那发呆,登时来了劲,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呼哧呼哧就往上爬。我们身后,那些山匪把巨柏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还大呼小叫,兴高采烈地给他们大当家地鼓劲助威。那巨柏又大又粗,抱都抱不过来,更甭提爬了。瞧着他们大当家的撅着屁股直伸四肢那胖猴似的拙样儿,仲眸跟我都无奈地摇了摇头。半个时辰过去了,那大当家的已然爬到了树半腰儿,还低头瞅了瞅立在下头发呆的仲眸,在下头喽罗们的助威声中,好不威风。可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大当家的便停住了。料他是爬不动了。仲眸冲我笑了笑,一曲膝,轻轻向上一跃,似不费吹灰之力便一路飞了上去,立在那巨柏之上的半空中,脚底离巨柏顶还有人头那么高。周围那帮看热闹的喽罗立刻鸦雀无声,齐刷刷仰头望向空中,似那立在巨柏之上,云雾之中,身轻如燕,玉树临风的小公子便是仙子下凡。半晌,有人自言自语嘟囔着:“我的娘啊。这,这哪是人啊。这人哪能飞这么高啊?”他们那大当家的闻听下头助威声刹止,便扭头向下望,瞧见众匪喽罗均向上望,便也抬头向上望去。瞧见仲眸立在苍柏之顶,云雾之中,定是觉得眼晕,便赶紧将脸贴着树皮,不敢再向上望。二人就这么一个挂在树腰,一个立在树顶,僵持了半日。仲眸纹丝不动,可那大当家的却坚持不住了。要想认输,也得先下得树来。可这爬树容易,下树难。他早在爬上去的时候便失了手劲,这下树的时候,只挪了几步,便抓不牢了,四仰八叉地倒跌下来。仲眸眼疾手快,飞下来,揪住他的棉袄领子,他才不至跌地太猛,摔残了。将那大当家的送至地上,仲眸两脚并未落地,一蹬树干,翻了个跟头,倏地又飞了上去,立于巨柏顶端。
那大当家的在底下惊魂未定,歇了半晌,缓过劲来,向上一望,一拍大腿,吼了一声:“愿赌服输!老子输了!兔崽子你下来,讲那下一题!”
仲眸闻言,从那柏顶徐徐飘下,跳落地上,落在我身边儿。我心下一激动,急忙拉住他的手。他冲我一挤眼儿,便走到那大当家的跟前儿。
“大当家的,承让了。”语毕,一抱拳道:“那在下便讲这第二题了。”
那大当家的坐在一旁石墩子上,托着腮闷吼道:“但讲!”
“好。这第二题,便是与我身旁这位公子有关。祝家小姐早就闻言大当家的行走如风。便请在下前来确认。请大当家的与这位公子比试脚力。在这院儿里即可,绕着院子跑,半柱香燃尽,谁跑的圈数多,谁赢。”
我实在憋不住了,便抬起手,捂住嘴,好容易才把笑给堵回去。看得出仲眸也在憋着笑。
那大当家的抬头瞄了我一眼,道:“好。比就比。他奶奶的,来人,点香!”
喽罗点香的当儿,那大当家的歇息了半晌。仲眸替我解了袍子上的盘扣。我脱下袍子。他接过去,搭在臂上,在我耳边轻轻嘱咐道:“星儿,你若觉得不舒服,便停下无妨。千万不能乱来。知道么?”
想不到还能轮到我上场。此刻,我已满身兴奋了,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握了下他的手,冲他胡乱一点头,便走上前去,站到喽罗判官在地上划的一道线儿后头。少时,那大当家的也大步迈过来,立在我身边儿。喽罗判官在一旁点了香,一声令下,那大当家的便撒腿就跑。我也跑。跑着跑着,便刹不住了,只觉这身旁的一切事物都转了起来,越转越快。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渐渐地,身子也变热了。不行,得停下了。我强迫自己慢下步子来,这才看轻周围人的脸,那一张张山匪喽罗的脸此时瞧上去分外滑稽可笑。几乎人人都是一样的表情,眼珠子外凸,大嘴咧着,全都傻眼了。我回头望了望那大当家的,他累的跟狗熊似的,直哼哧,步子慢的跟推磨的驴似的。我四下扫了一圈儿,瞧见仲眸,他冲我摆摆手,展开了我的袍子,示意我不要跑了,过去穿衣裳。我偏不,正玩在幸头上呢。他怎么也跟赵逸尘似的,老扫人家的兴。我扭过头去不看他,等后面那大当家的赶上我,我再一阵疯跑,赶上他,之后再慢慢跑,等他赶上来,再甩开他。三玩两玩,那大当家的给我折腾的精皮力竭,眼见着就喘不上气儿来了。我冲那大当家的扮了个鬼脸,打算最后疯跑一圈,便去穿衣裳。谁料,刚跑了没几步,人中一热,我伸手一摸,一片猩红。我心下一惊,急忙捂住鼻子。鼻子淌血到不打紧,我只是怕仲眸骂我。这会当真是贪玩惹祸了。我捂着鼻子不敢瞧仲眸,他立在远出,定是瞧出我不太对劲儿了,便径直飞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捏起我的下巴。血淌到我嘴里了,我闭着眼不敢瞧他,等着他大发雷霆呢。他没做声,拿了帕子摁住我鼻子,可我还是不敢睁眼。半晌过去了,他一言不发。我偷偷睁开眼瞄他,只见他呆呆地瞧着我,蹙着眉头,紧咬嘴唇,眼角一闪一闪的。我急忙拉住他的手,“呵呵。我没事儿。是我不好玩大了。”
他咬了咬嘴唇,半晌,说了一句:“我不该带你来。”便再也不语了。顿时气氛尴尬的很。没法子,谁让我自己惹了麻烦。他一手托着我的后脑,一手拿帕子摁住我的鼻子。两人走到一旁。他把我摁到石凳子上坐着,依旧脸色铁青。我不敢再瞧他了,转而瞧那大当家的。他早已趴倒在庙院里了。身旁围了一群喽罗,垂腿的垂腿,砸背的砸背,忙的不亦乐乎。惟独那大当家的翻着白眼儿,一滩烂泥似的给那一帮人捏来捏去。我不由地笑出声来。仲眸瞧了我一眼,我便不敢再笑了。
“星儿方才为何不听我的话?”他见我不笑了,便轻声问我。
做了亏心事,我羞愧难当,想低头,却被他捏着下巴给抬起了脸。一对上他那对黑亮亮有些哀伤地眸子,我便羞愧地红了脸,“我,我……”我答不上来。他盯着我瞧了一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扭头望向远处,不再看我。这下可闯大祸了。我从未见他如此过。这回定是生我气的厉害了。
半晌,我轻轻扯了扯他的袍子:“仲眸哥,我下回不敢了,你别生我气了成么?我当真不敢了……”
他回过头,凝视我的眼睛,“方才你若是听了我的话,现在也不必如此了。”我不由地低下头,又给他捏着下巴抬起来。他又道:“倘若这是性命悠关的大事,那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瞧着他的眼睛:“我懂了。今后不会再意气用事了。你不生我气了成不?”
他瞧着我,眸子一柔,把我我的脑袋搂过去,靠在他身上,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也觉得十分羞愧,便掉了眼泪。听到我抽泣,他蹲下身,替我擦了擦眼泪,“知道错了就好。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都这么大人了还哭。”
他这一说,我更觉得难过,眼泪淌的更凶了。
他淡淡一笑道:“好了好了。不哭了昂。方才你早就赢了那人了。”
我立刻咧嘴笑了,也不顾眼泪鼻血淌的满脸都是。
仲眸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我的手,让我自己摁着鼻子,展开我的袍子,给我穿上,边替我系口子边柔柔地问我:“头晕么?”
“不晕。”我含糊着。他接过帕子,小心地揭开,往里头瞧,见血不流了,才把帕子拿下来。此时,那大当家的也缓过劲儿来了,差人过来说他输了,叫仲眸说那第三题。
仲眸回了那个喽罗,叫他先伺候他们大当家的歇着,这第三题晚些时候再讲,顺便问那喽罗要了碗水,给我喝。我喝完了,他便把帕子浸湿,给我擦干净脸。
“你也渴吧?再问他们要碗水吧。”我拉住他的手。
他两手托住我的脸道:“我回去再说。你饿么?”
“还好。”我拉他在我对面石凳子上坐下。
他往那大当家的那边儿瞅了瞅,摇了摇头:“星儿,今儿恐怕吃不成午饭了。你忍一忍昂。”
“恩。”我点点头。他笑着摸了摸我的脑袋。要不是周遭这么多人,我定上去好好抱抱他。不多时,那大当家的便差人过来请我们进屋。
那大当家的躺在炕上,瞧见我们进来,翻了个身儿,坐起来,道:“兄弟,看来,我是小看你俩了。这第三题你便也说了吧。坐。”这说话的底气也不似先前那么足了。
“好。”仲眸拉着我坐在一旁的破凳子上,便缓缓道出了第三题:“祝家小姐早就仰慕大当家的一身神力,便特意让在下见识见识。听说大当家的能将衙门口的石狮子扔出百步之远。那么轻细小物便更不在话下了?”
那大当家的给仲眸这么一夸,便忘乎所以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那是,想那石狮子老子都来着不拒,还怕了轻小之物不成?”
“好!在下这里有一物,是祝家小姐亲赠予大当家的。若大当家的能将此小物扔出百步开外,那此小物便是祝家小姐赠予大当家的定情信物。”言罢,从怀里掏出一物,递到那大当家的手上。我一瞧,原来是清早出门时他问玉华借的锦缎帕子。
那大当家的当即两眼放光,也顾不得腰酸背痛了,跳下炕便往外跑。找人丈量了百步,划了道线,便开始扔了。这帕子料子是锦缎,轻似鸿毛,这深山之中又无空穴来风,哪那么好扔。只见那大当家的拿着帕子扔了一回,只扔出半步远,命人拣回来,又扔。他翻过来,复过去地变着法儿地扔。怎么也扔不出一步远,更不用提百步开外了。扔了几十回,那大当家的便一屁股跌坐在地,认了输。
正当这时,旁边一喽罗开口道:“大哥,他耍你呢。别上了他的当。这些个小白脸可阴的很。”
那大当家的闻言立刻暴跳如雷,指着仲眸的鼻子大吼:“娘的,敢耍老子!老子这就把那玉华抢了来!来人……”
仲眸不慌不忙,“且慢!大当家的,祝家小姐有言在先,若大当家的当真强娶豪夺,她纵是咬舌自尽也绝不从命。到时,大当家的恐怕不单得不到她的心,就是连人也得不到了。”
听完仲眸这席话,那小喽罗自知出了馊点子,刚要跑,便被他大当家的一拳给锤趴下了。那大当家的明白仲眸说的在理,可也没法子,只好叹了口气对仲眸道:“小兄弟,事已致此,你到给老哥哥出个主意罢。”
“好!大当家不妨听在下一言。这开挖河道,筑堤防患,连年抓壮丁,弄的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想必大当家的同这诸位弟兄也是因此被逼无奈才逃到山里来的。若朝廷不抓人,谁愿意躲在这深山里凄惨度日。”
那大当家的闻言叹了口气道:“小兄弟,没想到你竟了解你老哥哥的苦处。”言罢,竟感动的湿了眼角。
仲眸又道:“小弟对朝廷的某些所作所为也痛恨至极。此次上山,方才亲眼目睹兄弟们的艰难境遇。心里十分难过。不过大当家的。小弟倒有个法子,不知大当家的可愿闻其详?”
仲眸字字落在他心坎上。那大当家的早把他当了自己人,“兄弟快快讲来。”
“好。依小弟所见,祝家绸缎庄里无一劳力,且祝老爷年事已高,走南闯北地打理生意着实不太方便。时常有些运送布匹的活计没人帮手,不如大当家的去帮他往来押运,也可赚不少银两。不出三年,定可置办房舍。这片地界现如今男丁是少之又少,哪家的闺女不争着嫁呀。到时候,大当家的有房有银子,还怕讨不到好姑娘?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若是生意好了,小弟保证,三年五载之内,这帮跟着大当家闯荡的弟兄,亦个个能讨得媳妇过好日子。”
这一席话,说的那大当家的是感激涕灵,拉着仲眸的手道:“兄弟,你所言极是啊。哥哥我跟这帮弟兄讨活计这事,就拜托兄弟你了。”
仲眸轻轻一笑,“大当家请放心。明日一早您到祝老爷府上来找在下即可。”
那大当家的感激不尽,当下便要与仲眸结拜兄弟,差人取来酒,自个儿使匕首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儿,滴了血在酒坛子里。仲眸也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儿,在坛子里滴了血。二人举坛而饮,结拜了兄弟。
“敢问哥哥尊姓大名?”饮罢,仲眸抹了抹嘴问。
“老哥哥我叫李八斤。兄弟呢?”
“小弟仲眸。”
那李八斤拍了拍仲眸的肩,“兄弟好名字啊!日后如有用到哥哥的地方,尽管开口。”
仲眸一抱拳:“小弟多谢大哥。只是这时候不早了,且小弟这位朋友身体不适,当早日回府休养。不如小弟先行告退,明日清早我与哥哥在祝家绸缎庄不见不散。”
那李八斤瞅了瞅我的脸,对仲眸到:“也好。兄弟早日带他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我定去祝家找你。”
“好。小弟告辞。”仲眸说完,便拉起我的手往外走。
“来人!送我兄弟下山!好生照看!”那李八斤忙喊进来个喽罗。
“是。”那喽罗对仲眸道:“兄弟请!”
“好。”仲眸拉着我便跟着那喽罗下了山。
回到祝家,天色已晚。仲眸先把帕子还了玉华小姐。玉华小姐见仲眸跟我都囫囵个回来了,高兴地立刻叫人摆了酒菜。祝老爷子也是乐不可支,一个劲地给仲眸敬酒。可仲眸只喝了两三杯便不肯再多喝。
酒酣之际,祝老爷子对仲眸道出心事:“小王爷,您是舍下的贵客,现如今,又是小女救命恩人。老朽有意把小女许配于小王爷。不知小王爷意下如何啊?”
仲眸闻言,自斟了一杯,满饮而进,“此杯是赔罪酒。望祝老爷恕罪。祝老爷的美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我万不能答应。”
祝老爷闻言,瞧了瞧一旁羞红了脸的玉华,又一脸诧异地望着仲眸:“小王爷是嫌弃小女不够美貌还是不够娴惠?”
仲眸瞧了瞧玉华,顿了顿:“祝老爷误会了。玉华姑娘是千里挑一的好姑娘。”
祝老爷摸了摸后脑:“那又是为何?”
仲眸抬眼瞧着祝老爷子:“实不相瞒。祝老爷,我是个断袖。而我心仪之人,便是这位上官公子。”
闻言,祝老爷傻了眼,玉华呆了,我也呆了。他堂堂小王爷居然在人面前自称是断袖。可我与祝家父女不同,惊中更多是喜。祝老爷子瞧了瞧玉华,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闺女,你没福气啊。”之后,便转了话题。
席间,仲眸把雇用李八斤跟他那帮兄弟的事向祝老爷子提了议,晓之以理后,祝老爷子便欣然应允。用过晚膳,我拉仲眸陪我睡,他不肯,说还有事要跟祝老爷子商议。我只好自己个儿回房睡了。
夜半,我起身去茅厕,路过仲眸房间,听到里边有响动,便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只听到了剧烈地咳嗽声,但是声音低闷。我回屋点了蜡烛,又折回来,推门进去,只见仲眸坐在床上,咳的都直不起腰了。见我进来,他直起身,慌忙把捂着嘴的帕子藏到身后,硬憋着跟我说话:“这么晚了你为何不去睡觉?”
我没理他,反手闩了门,把蜡烛往桌上一搁,便走到他跟前,伸出手,“给我。”
他愣愣地瞧着我:“给你什么?”
“帕子。”
他淡淡一笑,“你,你要帕子干什么?快回房睡觉吧。”
“给我!”我扑到他身上,一把把他藏身后的帕子给抢了过来。展开一看,那条白帕子上是一大片猩红。
我愣愣地瞅着手里带血的帕子,一时语塞。半晌,他从我手里把帕子拿了回去,笑道:“呵呵我没事儿。”语毕,见我不说话,便面向床里,倚着床头呆坐着,时不时地咳两声。
我坐下,轻轻扳过他的脸,“几时开始这样的?”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好一会才开口:“……上次给你调息之后,咳咳,咳咳咳咳咳……”紧接着又是一阵猛咳,忙拿帕子捂着嘴,大滴殷红的血滴在雪白帕子上,骇人的红胜似傲骨红梅。我轻轻拍着他的背。他咳了好一会儿,抬起头,轻轻喘息,脸色苍白。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冰冷的。我拿了袍子披在他背上,把他拉入怀里,“很难受吧。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把你害成这样。”他在我怀里猛烈地咳着,上气不接下气,浑身瑟瑟发抖。摸了摸他的额头,一片冷汗。
半晌,咳嗽稍微缓了,他虚弱地说:“不碍事,明儿一早就好了。”
我料到他是骗我的,也不与他争辩,倒了水给他喝了,便爬上床,搂着他,这样,他能暖和点。
这整整一宿,他都一直咳,就没消停过,一夜都没合眼,我也一夜没合眼。到了早晨,他硬撑着爬起来,早饭吃了就咳,咳了就吐,根本就一点没吃进去。就这么这,还急忙赶去厅堂。
大清早,那李八斤也如约而至。仲眸把他跟祝老爷子之间的事儿打理停当了。便急急忙忙拉着我向祝家父女辞行了,临行,还拜托他们帮忙给二牛捎个信儿,说我们赶着上路了。
祝老爷子给叫了辆上等马车,崭新地上好的袍子褂子送了一堆,还有十几个金元宝。仲眸拉着我上了马车,只见车里坐着两个娃娃,是秀儿跟兰儿。两个娃娃见到我们,摇着小手,欢天喜地地扑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抱起秀儿,问仲眸。
“是我送你的。”他抱着兰儿,浅浅一笑,可掩饰不住脸上的倦意。
原来他知到我喜欢这俩娃娃,便跟祝老爷子要了她们,带在我身边儿。我拉了拉他的袖子: “仲眸哥,你过来。”
“恩?”他扭头瞧着我。
我趁他不备,亲了他脸蛋一口。秀儿跟兰儿瞧见了,高兴地手舞足蹈,直拍巴掌。
“车夫,赶紧找个客栈。”我冲外面吆喝了一声,转而对着仲眸:“你先歇歇我们再走。”
“恩。”他笑了笑,点了点头,下巴靠在兰儿的小肩膀上,似已没有力气再多言语半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