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刺探 ...

  •   是夜杜紫山驮李寒月回去家中,假说自己带李寒月去酒楼玩耍,失手将其灌醉。老妪笑说无妨,安顿孙子睡下。徐沛珊闻声赶来,少不得埋怨杜紫山一通,杜紫山不像往常那样巧言辩解,一声不吭的挨了这顿骂,闷闷的若有所思。
      次日再和李寒月照面,他又是那副木纳憨厚的模样,不过态度不再似昨日那般倨傲,见了徐沛珊等人会礼貌行礼,还主动替他们照料马匹,只是小心翼翼的躲避杜紫山,更绝口不提昨夜之事。杜紫山料想他必是得到老妪指点,知道自己已经起疑,所以刻意回避。
      这祖孙二人怀有不可告人的企图已无庸置疑,可是他们接近自己一行人的动机目的还不得而知,在弄清这点前杜紫山不愿妄动干戈,他默默关注对方行止,想在张书翠到达前获取一些有用信息。朝夕相处了两日,杜紫山对李寒月的脾气有了初步了解,这孩子外表倔强孤傲,内心其实还很单纯,杜紫山借聊天的便耍滑头试探,几番轻易令李寒月上当,光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没什么心机,要说是有意藏奸也不像,一个小孩子演戏演到这份上就太可怕了,杜紫山觉得以李寒月刚烈的性情还不至于阴险成这样。比起李寒月,更令杜紫山放心不下的还是那名瞎眼老妪,这老人家即便在家也深居简出,平时轻易不与杜紫山等人见面,有时又会趁人不备时突然出现。一次杜紫山半夜起床到院子里撒尿,正拉开□□,老妪的声音一下子撞在他背心,冷森森的,吓得杜紫山几乎把尿憋回去。他自幼习武又勤练赌技,耳功十分了得,竟没听到老妪靠近的脚步声,还好她只是跟杜紫山打招呼,要是有心取其性命,杜紫山有九条命都不够死。
      从那以后杜紫山十二分的警慎,再不敢呼朋唤友外出游玩,每天呆在屋里严阵以待。以徐沛珊的精明头脑,看杜紫山一反常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时有了杜紫山预警,他倒放心大胆休养精神,静候张书翠到来。
      武林大会前一天下午,张书翠终于带领两个徒弟抵达凉州城,徐沛珊正在城门迎候,遥遥的望道拜见师父。张书翠问:“怎么只你一人?紫山呢?”
      徐沛珊回说:“大师兄在家看守行李,掐算师父今日该到,命徒弟在此等候。”
      张书翠回头对秦笑松韩小霜笑道:“为师还以为他在这里玩得昏天黑地,不想这般规矩,看样子你大师兄总算长进了。”
      师徒四人一道进城,徐沛珊悄悄禀告张书翠:“师父,我们在凉州遇到一户人家,对方行迹可疑,似乎居心叵测。”
      张书翠细细询问,徐沛珊便将寄宿李寒月家中的经过详说一番,顺便告之收留司马真一事。
      “师父,这祖孙俩或许是您的对头,徒弟担心他们会对您不利。明日就是武林大会,万一生出波折恐怕有碍您的声誉,不如今晚趁势除之,以绝后患。”
      “不可不可,沛珊,为师常对你说欲成大事必定要沉得出气,固然要防患未然,也不能操之过急。我们不如先静观其变,看对手是什么来头。”
      张书翠命徒弟们在城里采买了许多礼物,由徐沛珊带路去到李寒月家中。杜紫山领司马真拜见,司马真咚咚咚连磕八个响头,哀求张书翠收留。杜紫山在一旁帮腔道:
      “师父,这小子无家可归,性子又懦弱,出去不是饿死就是被人欺负死。我看我们山上怪冷清的,不如留下他,好歹增点人气。”
      张书翠扶起司马真,教徒弟们好生看待,却并不提收留二字,安顿停当后吩咐杜紫山:
      “难得这户人家善意款待我等,我应当亲请答谢,你快去通报,说我要前往拜见。”
      杜紫山领命去了,带话回来说:“这里的老婆婆偶感风寒,眼下卧病在床,不能见客。”
      张书翠说:“为师初到这里,不打个招呼于礼不周,既然老人家欠安,我就在榻前行个礼也是好的。”
      杜紫山领张书翠来到老妪房前,但见房门紧闭,杜紫山上去敲门:“老婆婆,我师父给您问安来啦。”
      房内悄无声息,良久,门咯吱隙开一条缝,李寒月冷竣的面孔出现在缝隙里,比任何时候都苍白。杜紫山不禁吃惊,往后退了一步:“寒月,你怎么这种气色,连你也病了吗?”
      李寒月的目光绕过他,直指台阶下的张书翠。杜紫山见他撑住门扉的指尖绷成青白色,显然在暗中发力,情状相当可疑。张书翠拱手说:“在下想拜见令祖母,有劳小哥通报。”
      李寒月眉眼微颤,半晌自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请进!”
      他转身进屋,杜紫山提起的一口气方才长长吁出,他小声劝阻张书翠:“这祖孙俩很不妥当,屋内恐有蹊跷,师父还是不要进去。”
      张书翠久经风浪,只有他算计人,何时被人反算过,因此有持无恐进到房内。屋内光线昏黑一片清冷,床前的暖炉内尚有存有奄奄一息的火炭,用来温药。张书翠精通医理,仔细闻闻粗略分辨出药材成分。
      人参、茯苓、红花、羚羊角,治疗风寒并不对症,倒是伤重体虚者日常养身的补药。
      床前帘帐低垂,看不见里面的人,张书翠整理衣冠上前两步,向上作揖道:“在下张书翠书翠,初登宝地,承蒙老人家不弃,容我师徒在贵府安身,如此厚恩,在下感激不尽。”
      帘帐轻颤,榻上的人似在发抖,李寒月紧守榻前,听张书翠报出名讳,眼中恨意更炽。那恨意若放在后槽牙上,早已磨出刃来。又过了半晌,帘子里传出沙哑模糊的声音:“先生不必多礼,老身抱病在床不能见礼,还请包涵。”
      张书翠听到声音肩头为之一震,心下一声疾呼:难道是他!
      他情不自禁的往前迈出几步,李寒月急急挡在身前,怒目相视。张书翠回过神来,忙以笑容掩饰失态,回头叫杜紫山送礼物上来。
      杜紫山呈上一些绸缎玩物,眼看李寒月剑拔弩张的态度,心里直犯嘀咕。张书翠指着礼物说:“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老人家笑纳。”
      帘内人不再答话,回应他们的是一阵剧烈咳嗽,那咳嗽自肺腔发出,好象金石相刮,绝不是假装得了的。张书翠的脸也染上了些许青灰色,目光游移不定,看来大是不忍,几次想探身看视,终因旁人在场未能轻动。他一贯以伪善视人,杜紫山以为师父又动了慈悲心肠,便说:“师父,老婆婆病得不轻,咱们不是有很多丸药吗?何不送些给婆婆治病。”
      张书翠连声说:“对对,你这就去取,药丸放在那个的小蓝色包袱里,你一并都拿来。”
      帘内人立刻出声制止:“不劳先生费心,我这病是治不好的了,别糟蹋你的好药。”他一着急,音调大变更显露出本身的音质。这么一来张书翠更是确信无疑,一别十年,相逢却不能相见,想不到当日那一剑的阴影竟然持续到今日。他挥挥手示意杜紫山去取药,去掉一人后房屋更显空旷,弥漫着一种异常凄凉的气氛。张书翠凝望那道厚厚的帘帐,渐渐的郁气凝滞于胸,十年江湖生涯,他早已练就刀枪不入的面皮心肠,一切坏事歹事都干得得心应手,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千夫指于心而动容。可是有一件事总令他烦恼,十年前剑刺兰易烟那一幕常常翻来覆去出现在梦境中。人在睡梦里是不能设防的,管他心智再强,一旦入睡也只能被梦魇玩弄摆布。张书翠于无数次目睹兰易烟倒在血泊里,琉璃笔直插入胸口,像一株生根的植物。场面清清楚楚,连兰易烟披散的发丝都能根根数出来。鲜血融化似的曼延曼延,逼得张书翠不断后退,最后身后无路了,血也就漫过了他的脚背,温热的浓稠的,绝不同于水的触感,而是一潭粘乎乎的沼泽,拉住人的双脚往下拖拽。张书翠大惊,一个人怎么能流这么多血!这时血池的源头——兰易烟的尸体顺着潺潺血流飘移过来,在张书翠恐惧的注视下慢慢站立。肌肤的暖色已随着血液流失,整个人呈现诡异的青蓝色,眼白异常的白,眼仁异常的黑,突兀的镶嵌在僵硬的面孔上,让张书翠无法忽视。
      “这是你给我的。”兰易烟拔出琉璃,晶亮的剑身滴血不沾,他倒转锋芒直指张书翠胸口“现在我还给你。”
      每当话音回荡,张书翠不是大叫而起,就是在冷汗如雨中骤然睁眼。琉璃安分的躺在枕边,他的胸口完好无损,但心脏处的剧痛总是久久不能平息,张书翠能清晰的分辨出利剑渗透的位置深度,绝不是幻觉。
      噩梦周而复始出现,张书翠无法抵御,宁愿断定这是兰易烟的诅咒,而绝不承认自己方寸纷乱,情愫暗生。
      张书翠在帘外凝神良久,料想帘内人心中也定是百转千回,他假意问询:“敢问老人家所患何症?可曾瞧过大夫?”
      “陈年顽疾,无药可医。”帘内人断然应答,词间别有深意。“
      李寒月悄悄伸手入怀,按住短剑,为了克制杀意几乎折断刀柄。师父切齿痛恨的仇人近在眼前,这人害得师父痛不欲生,李寒月早想将其凌迟碎尸,只盼此时兰易烟一声号令,他必定冒死扑而戮之。可是帘内并无动静,反倒是张书翠忽然抬步上前,动手掀那帘帐。
      李寒月飞身阻挡,刺猬一样甲胄皆张,张书翠温言解释道:“在下略懂医术,可以为令祖母诊治一二。”
      “不用了!”李寒月斩钉截铁拒绝,他怎么可能让这恶人的脏手碰师父,假若张书翠再靠近一步,自己必然与他拼命!
      张书翠不能用强,讪笑退去,背对床榻仰声长叹。他背心袒露,看来毫无防备,若是偷袭也许能够得手。李寒月报恩心切,等不到兰易烟号令,一点一点抽出短剑,期望一击得手。这行动如有神助,剑已拔出一半张书翠仍没有转身的意思,李寒月紧张狂喜,就在将要抽剑出鞘的关键时刻,杜紫山忽然钻进门框。他走路轻巧,李寒月全神贯注之际没能旁顾,持剑欲进,被杜紫山撞个正着。
      杜紫山颜色大变,急忙止步,张书翠见状转身,若见此情景李寒月行刺的意图必然败露。李寒月内向寡言,心思却机敏过人,急中生智将短剑缓缓递到张书翠跟前。张书翠看看剑再看看李寒月,笑问:“小哥这是何意?”
      李寒月沉着应对:“我今早出去卖酸梅汤,城东的铁匠拿这把剑换了我两桶汤,我不识货,请先生帮我验看验看。”
      张书翠接过短剑,试试锋芒,赞道:“吹毛断发,果然是好剑。我看此剑可值数十金,小哥今番一本万利,当好好收藏为是。”
      李寒月收好短剑,神色坦然,杜紫山疑惑重重,竟被李寒月这番巧妙的表演弄糊涂了。  张书翠命他解开包袱,从中取出一瓶药丸,讲解道:“此是在下日常炼制的补身药物,能调气养血,滋补身体,老人家不妨试试。”不等对方推迟,将药瓶放到一旁案上。
      李寒月并不称谢,帘内人也无反应,张书翠微笑拱手,领杜紫山告辞而去。
      人一走远,李寒月掀开帘帐,兰易烟靠在榻边病容憔悴,嘴唇上多了几道青紫牙印,身下的被褥布满他用力抓扯留下的褶皱。
      “师父,您为什么不令我杀贼?”李寒月懊恨不已,自认错失良机。
      兰易烟摇头:“为师旧伤复发,你的武功差张书翠太远,况且还有他大徒弟在场,贸然出手恐他二人伤你性命。”
      “只要能为师父报仇,我万死不辞,师父好容易等到恶贼离开巢穴,应该极早动手!”
      兰易烟还是摇头,让李寒月坐于榻下,微笑道:“寒月,你能有这份孝心很好,我众多徒弟不是怕我就是恨我,也只有你明白师父心思,我也从未对你等闲视之。这次我带你来凉州,就是想让你助我一臂之力。你既然知道机会难得,切不可凭一时冲动败坏时机。”勉力说了几句话,胸口痛得厉害,额头背心尽是虚汗。
      李寒月忙递上手帕擦拭:“师父您身体虚弱,明天让我代您上崆峒山吧。”
      兰易烟宽慰他:“不用担心,我今晚运功治疗,明早即能康复,不亲自手仞仇人,为师死不瞑目!”
      晚饭后李寒月去井边取水为师父煎药,这两年一直是他负责照料兰易烟服药。李寒月接手的药方不下百副,无一例外难吃到不能下咽。想到师父不仅受病痛折磨还要不断吃下苦药,李寒月感到非常痛心非常愤怒。发誓明日定要在张书翠心口也刺几个透明窟窿,要他尝尝其中滋味!
      李寒月暗暗盘算对付张书翠的手段,肩膀上忽然教人拍了一下,杜紫山笑嘻嘻转到他跟前,和过去几日气氛不同,李寒月敏锐的觉察出对方随和外表下暗伏着敌意。
      “寒月,能把你白天得来的那把剑给我瞧瞧吗?”
      李寒月还是采取沉默,杜紫山这次却不肯善罢,挡住去路说:“只是瞧瞧,别那么小气,你肯给我师父看,再给我看看也没关系嘛。”
      “剑是我的,我愿意给谁看就给谁看,你管不着。”
      杜紫山脸色一沉:“这么说你是瞧不起我了?”
      李寒月低头说:“不敢。”
      “不敢?哼,我看这世上大概没有你不敢干的事吧。”杜紫山双眼突然精光曝露,伸手去李寒月怀里夺剑,李寒月侧身闪避,杜紫山刹时改变目标,右手五指铁爪般狠狠扣住他的肩膀,同时力道下沉,逼李寒月屈膝跪倒。
      李寒月怒道:“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想试试你身手如何。”
      “我没练过武功,哪来的身手!你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随便欺人吗?放开我!”
      杜紫山不但不松手还不断发力,冷笑道:“练没练过不是你说就算的,总要试过才知道!”
      此番李寒月若不运功绝难挣脱,而一运功便被对方逮到证据,大战在即不能因小失大,李寒月决定暂忍耻辱,任杜紫山刁难也不展露功夫。
      杜紫山见他疼得咬牙切齿,逼迫道:“你还不肯使出真本事吗?再迟一点,你的肩膀就被我捏碎了!”
      李寒月骂道:“你欺小凌弱,根本是江湖败类,还敢来参加武林大会,当真恬不知耻!”
      “你还有精力骂人,很好!”杜紫山咬咬牙下手点了他胸口玉堂穴,这穴位一被点重,便浑身酸麻难当,比疼痛还绝难受。李寒月只觉四肢百骸犹如无数小虫咬噬,痛痒难忍,再也站立不稳,一头倒在地上。
      “怎么样?你老实招供,接近我们有什么目的?说了我就替你解穴。”
      杜紫山聪明伶俐,然而这次打错注意,李寒月刚毅之人,若是设计诓骗,或许还能诈出一些话来,像这般施刑逼供,却是宁死不肯屈服。忍痛大骂杜紫山,更举起水桶朝他砸来,杜紫山没见过这么硬骨头的人,气急败坏的揪住李寒月衣襟要揍人。
      响声惊动了张书翠等人,张书翠赶来喝止,见李寒月浑身泥污衣衫尽湿的被杜紫山按在井沿上,顿时大怒,狠狠打了大徒弟一耳光:“孽障!你为何行凶!”
      杜紫山立刻松手,李寒月被点了穴道,脱力的向井口滑去,幸被徐沛珊韩小霜救下。杜紫山半边脸浮起一个乌青掌印,当着各位师弟开不了口辩护,徐沛珊摸摸李寒月脉搏,嚷道:“师父,这孩子被人点了玉堂穴!”
      张书翠更怒,亲自上前替李寒月解穴,转身喝骂杜紫山:“你居然对年小体弱之人下这等毒手,小小年纪如此歹毒,我今日若容了你,还有何面目见武林同道!”命秦笑松挑断杜紫山右手手筋。
      徒弟们连忙跪下求情,杜紫山本是为师父安全着想才拷问李寒月,不想张书翠竟不问情由便施重罚,他也天生一股牛心倔骨,狠狠握了拳头,下巴高昂听之任之。
      徐沛珊代他杜紫山求情道:“大师兄绝不是暴虐刻毒之人,此事定有缘故,望师父明鉴。”
      张书翠走到杜紫山跟前厉声问:“玉堂穴乃人身致命要害,刚才若不是我们及时赶来,这孩子已被你害了性命,事实确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杜紫山只看着李寒月,见他也恶狠狠瞪着自己,一气之下继续使性子,大声说了两个字:“没有!”
      “你!”张书翠高高举起手掌,这一掌下去即使不令杜紫山伤筋折骨,也够他受的。徐沛珊等人齐声惊呼,无奈张书翠决意要挫杜紫山傲气,并没有收手的打算。
      紧要关头窗内有人出声道:“什么事如此吵闹?”
      说话的是假扮老妪的兰易烟,张书翠忙住手告罪道:“老人家莫慌,适才小徒莽撞冒犯了令孙,在下正按门规惩治。”
      兰易烟笑道:“原来是这样,小孩子们调皮,玩耍时几句话失和打打架是常事,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孙儿肯定也有错,先生快不要难为令徒,否则老身心里不安。”又招呼李寒月道:“寒月你还不快进屋来,明日还要早起,在这里胡闹什么!”
      李寒月应声,一瘸一拐走过去,与杜紫山擦肩而过时,他们不约而同对望一眼,杜紫山是未能得逞的憾恨,李寒月则是志在必得的杀意,二人持续数年的较量由此开始。
      是夜星光昏暗,秦笑松久不能寐,明日武林大会张书翠一定有重大阴谋,不摸清这阴谋的内容他心里一刻不得塌实。
      当晚秦笑松和韩小霜、徐沛珊共居一室,秦笑松将床铺让给他俩,自己在窗边临时搭设的板床安歇。这时那两个早睡熟了,秦笑松翻身面对窗户,暗自盘算心事。窗外风声呖呖,秦笑松半眯双眼看印在窗纸上的朦胧树影,忽然一个人影从眼前一闪而过,虽是眨眼功夫,秦笑松已看得清清楚楚,并敏锐的判断出这人是他的师父张书翠!
      秦笑松飞快舔破窗纸,透过小窟窿看见张书翠越墙出去。
      三更半夜师父出去干什么?
      不管干什么,反正他鬼鬼祟祟定无好事,和所有狡诈之人相同,秦笑松疑心病极重,碰上这种情形那真如玻璃渣掉进眼睛里,非揉出来不可。他下床穿鞋,把动作放致最轻,力求不惊动两位师弟。顺利溜到院中,秦笑松立刻展开轻功顺着预计的方向追踪张书翠,在附近房顶几个起落,远远见张书翠赶在前头。做师父的身法自然比徒弟了得许多,只见张书翠袍袖在夜风中翻滚飞扬,状似一只巨大秃鹫,向前滑翔一阵后缓缓降落到一座院落里。秦笑松距张书翠尚有数十丈远,他不敢贸然靠近,急忙顺着墙根滑到地面,悄悄步行接近目标。走入一条小街时,头顶呼呼风响,风中混合阵阵腥味。秦笑松知道凡是猛兽来时常会腥风大作,这凉州城中大概不会有虎狼之类的野兽,那么这阵风来得更是奇怪。他飞快跳进屋檐下的黑影躲藏,刚刚藏好就见上方屋顶缝隙里一片黑影带着劲风扫过,所过之地瓦片哗哗作响,情状极为恐怖。
      看这人行进的方向,定是会师父去了。
      刺探张书翠一人行踪已十分危险,再加上这个高深莫测的黑衣人更是凶多吉少,秦笑松非常清楚形迹暴露后会是什么下场,所以第一反应是识趣撤退。可是要战胜好奇心是很困难的,尤其是秦笑松这种聪明绝顶的人,往往会为解除疑惑搭上全副身家铤而走险,而唯一的赌注就是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侥幸。
      师父不肯告诉我此行的目的,抵达凉州城后也不布置任务,可见这次行动关系重大。师父心机太深,要探察行动内容,只有借助今晚了。
      秦笑松继续顺着墙根前进,不久发现这一带是闲置的仓库,并无居民,而张书翠进入的院落则是平时装卸货物的场院。以张书翠的内力,方圆十丈内飞花落叶之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至于那黑衣人只怕比他还难对付。换了其他人碰上这情况多半知难而退,可秦笑松有办法,他会僵蚕功!
      僵蚕功,顾名思义是门装死的功夫,修炼此功者可以暂时闭气停脉,运功期间形同死尸,至于假死时间长短要视修炼深浅而定。秦笑松入门后已靠僵蚕功骗杀了数名武林高手,曹人杰就是其中之一。眼下他再次施展这功夫,用途却是窃听两位绝顶高手谈话。
      这仓库周围墙高两丈,且极厚实,想来往常储存的都是值钱物资。秦笑松明白以自己的斤两最好不要在张书翠跟前耍花枪,跳墙上房的勾当是不敢干的,只能像小蟊贼一样躲在墙下,通过狗洞观察院内动静。张书翠和黑衣人已会面,会面情景和秦笑松预想的不同,他傲视群雄的师父竟然卑微的跪在黑衣人脚边,语气恭顺如奴仆。
      “主上,我已按您吩咐拉拢了九华派天龙门以及天鹰教,如今中原武林已有半数帮派听我们号令,不知主上下一步做何打算?”
      秦笑松吃惊不小,他跟随张书翠多年,几乎日日在他身边,原以为师父独来独往,从没发现他从事过拉帮结派的活动。黑衣人听完张书翠汇报,冷笑两声:“那些歪门邪道拉拢再多也只算乌合之众,我们眼下首先要收服的应是那些根基深厚的大派,比如少林、武当,这些门派是武林支柱,只有降伏了他们才谈得上号令群雄。”
        秦笑松听了也暗暗冷笑,心想这黑衣人口气太大,别人不论,少林是武林泰斗,天下武学人士无不望其项背,怎会对人俯首称臣?
      张书翠不知怎生感想,表面却是连声附和,又说:“主上谋略神鬼难敌,这次武林大会正可一展鸿图,属下当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笑松听得心里打鼓,师父溜须拍马的功夫固然罕见,能让他如此俯首帖耳,足见这黑衣人的厉害。
      黑衣人又笑了,这次是哈哈大笑,被人大拍马匹,就算对方并非诚心,其言辞也大快人心。
      “书翠你总是这么会说话,不过比起这些恭维我更喜欢你审时度世的聪明。你得罪了白晓忆,前几年被他天南海北的追杀,子晨虽然健在,但那黑心的老小子是不会管徒弟死活的,要不是我几次相救,你早变成毒虫的饵食了。”
      张书翠忙磕头道:“主上救命大恩属下没齿不忘,必当粉身碎骨相报。”
      “哼,粉身碎骨倒不至于,这些年你为我办了不少事,我很欣赏你的能力。眼下我又有一件事指派,你马上去城北来升客栈,赶在天亮前将在那里住宿的青城派弟子都杀了。”
      一滴沉甸甸的冷汗从秦笑松右边太阳穴滚下,在即将落地前被他及时抹去,青城派名闻遐迩,号称西川首派,派内高手如云,很多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这几年更是声势大振,便是杀人如麻如秦笑松也不敢轻视,这黑衣人竟想一举将其剿灭,真干出来,那必是惊天动地的大案。
      张书翠比徒弟沉稳多了,比这更骇人听闻的勾当他都干过,接到这项差事何足道哉。黑衣人又交代:“你下手时记得留一个活口,我还有用处。”
      大凡杀人最重要的莫过于斩草除根,若不慎留下漏网之鱼,将会后患无穷。黑衣人这样吩咐肯定别有用心。
      张书翠随即请示:“属下要将那人交给主上吗?”
      黑衣人的回答是:“任其自便。”
      留下活口又不见,那目的就不是审问对方了,而是借用活人一张嘴,将凶案过程转告其他人。这么一来里面的名堂就多了,再精明的人也轻易拿不定主意,要是秦笑松大概会忍不住多问几句,徐沛珊就是不问也会犹豫不决。可张书翠毕竟是张书翠,论武功可能不是天下第一,比心智世间无人能出其右,从黑衣人答话那刻起他就明白了对方用意,根据这点迅速制定了行动方案。相应的,了解张书翠的这份才能的除了师父子晨也正是这位黑衣人,他知道张书翠善于揣测人心,无须自己多话自会妥善完成任务,因此也没再嘱咐什么。如无意外,这场谈话会就此结束,张书翠照指示去杀人,秦笑松则偷偷回住处继续思考另一个新的秘团。
      但情况往往难以预料,秦笑松胆敢冒险跟踪,便随时做好了暴露的准备,事实证明这准备不是多余的。黑衣人最后这句话如雷灌耳:
      “书翠,墙后面那只小耗子是我料理还是由你打发?”
      张书翠说:“区区鼠辈不劳主上动手,属下这就取其首级以正清听。”
      之前秦笑松见风平浪静还以为成功瞒过了二人,不料对方早已察觉,眼看张书翠身影一闪,已朝自己藏身之处欺来,他赶紧飞身逃命,逃跑时还不忘拉起衣裳包住头脸。这时候被识破身份只有死路一条,张书翠可不会因为自己是他的徒弟就网开一面,只会为灭口痛下杀手。由此可见秦笑松不愧明师出高徒,阵脚大乱时也能保持清醒。
      他奋力奔出十数步,张书翠已逼至身后,这位武林宗师看样子没耐心跟小贼周旋,很干脆的朝秦笑松背心拍出一掌,打算一击毙命。秦笑松气息凝滞,身子凌空腾起,一下子飞出十几丈,撞倒一溜土墙栽进茅草堆里。
      张书翠这一掌使了七层力,正常情况下秦笑松应该心脉寸断立时气绝。可是他命大,身上穿着防身宝甲,这宝甲是他当日杀害武林名宿后得到的战利品,以天蚕丝编织坚韧无比,便是曹家的稀释名剑碧落也砍它不开,今日更挡下张书翠大半掌力,又救了他一命。
      秦笑松挣扎爬起连吐几口鲜血,前胸后背痛不可支,知是否伤及内脏。他来不及庆幸逃过张书翠致命的一掌,因为依张书翠的个性,马上会来查看尸首,秦笑松伤重,一时不能动弹,要逃走简直难如登天。他双手撑住地面爬行两步,张书翠的影子已爬上断墙,再往前走几步即会发现他。秦笑松魂飞魄散,料想自己必死无疑,心中满是悔恨不甘,轮起拳头狠狠砸了下去。
      软绵绵的草堆化解了拳头落下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却在静夜里骤然响起,那是秦笑松再熟悉不过的,大师兄杜紫山的叫喊。
      “师父!师父!不好了,小松不见了!”
      张书翠已经看到秦笑松露在草堆外的脚尖,这时也不得不停步,转身迎接徒弟。
      杜紫山跑得头发散乱,手边还拉着一个人,却是小徒弟韩小霜。张书翠责问他俩:“你们怎么跑来这里?不睡觉咋呼什么?”
      杜紫山日间挨了骂,很不痛快,虽是着急见师父这般脸色也气呼呼闭了嘴。还是韩小霜以手语解释:“师父,小松不见了。”
      张书翠这才有点惊讶:“小松不是跟你一起吗?难道他半夜私自外出了?你有没有问过沛珊,小松可曾留下话与他?”
      韩小霜用力摇头,刚才用力摇醒他,指着窗边空荡荡的床铺高喊秦笑松不见了的人正是徐沛珊,他们找遍屋前屋后不见人影,想是去得远了。记忆中秦笑松从没干过这么没分寸的事,干任何事之前都会先打招呼,今日突然失踪定有原由,怎不教人疑虑。众人当中还属韩小霜六神无主,他一天前接到同门暗号,得知凉洲已是兰易烟势力范围,兰易烟对张书翠一门深恶痛绝,万一先拿秦笑松开刀——
      这假设韩小霜不敢深想,他拉住张书翠衣袖求他快把人找回来,多耽搁一刻也不依。两个徒弟在场张书翠不能查看尸体,心想那小贼中了我的分筋错骨手势必有死无生,看不看尸首没多大关系。于是安慰韩小霜:“小霜别慌,你二师兄不是惹是生非的人,我们先回去带上你三师兄,大家分头去找。”
      秦笑松听到墙外人的对话,顿时欣喜若狂,他顺利拣回一条命,生怕张书翠去而复返,胸口再痛也不敢久待,强挣着返回住处。张书翠已带着徒弟们出去找他了,考虑到他还要去城北杀人,一时半会儿不能分身,而师兄师弟们在找到自己以前也绝不会回来,秦笑松放心大胆的翻过院墙摸回房去。
      他把身体像死狗一样放倒在床上,胸口痛得喘不过气,显然内伤严重。但是秦笑松没有抱怨,能从张书翠手上逃走的人没几个,他能活着回来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师父没认出我吧?他下手太快应该没仔细打量过,明日见了他我可不能露出一点破绽,伤得再重也只好装没事人,至于其他人都好骗,就徐沛珊那里不容易瞒过,如果他盘问起来我就漏点风给他,多拉个人下水多一份保障。不过刚才进来时,跟杜紫山打架的愣小子好象站在院子那头,万一他多嘴可大事不妙,要不然趁早过去宰了他?哎,算了,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量那小子一棒子敲下去打不出一句话的德行不会找我麻烦,还是留待以后解决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