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意料之外(三) ...
-
她闭着眼,身体已经累极,却睡不着。
背后有布料摩擦的声响,那大约是他在裹伤。那鲜血淋漓的模样又浮现在她眼前。一起出现的,还有在深山之中,他捱的那一箭。为什么要这样以身犯险呢?即便他只是遣些人来救她,都显得足够奢侈了。更何况是璋王亲自拼了命的要她逃出生天。她想不通,一个秦家后人的身份,究竟有多大的价值。
又是一阵轻响,他似乎坐在了床沿,她能听到他微微有些沉重的气息。而后,是金属的窸窣声,好像他取下了腰间的刀,却并未听到刀鞘碰触床沿的声音,那大约那刀便一直被他握在手中罢。
他要守夜么?在这样一个荒僻的山村。
她心中苦苦纠结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低声说:“璋王……”
他应声回头,却正巧,那窗子被外面的狂风撞开,鹅毛大雪蜂拥而入,她正在窗下,不由一阵瑟缩。
他立时起身,飞快合了窗子,一手撑在窗框,一手垂下来,轻轻扯过狐裘的一角,牢牢盖住她的颈肩。
“璋国的天气素来如此,远不如姜国温和。”他顿了顿,看着她的侧颜,“你要说什么。”
她迟迟不去看他,一双眼眸倔强的望着空无的墙壁,只是说:“没什么。”
有些话,需要拼尽了勇气才能说出口。而一旦这些积攒了许久的勇气在一瞬间用尽,便只能是一片沉默。
他看着她的神情,只需一眼,便已然明了,带着笑意仍旧坐回床边,背对着她的脊背,垂首抱着刀。
就在她以为一切就这样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打破沉默,说道:“孤知道你是仁慈良善之人,可这样的人往往活的最为疲惫艰辛。孤并非你的仇敌,却是你所憎恨之人,你只需记得这便够了。便是孤今日舍命去救你,那也是因着孤有所求。你无须为此动摇,为此觉得纠缠凌乱,也无须去说那些自己不确定该不该说的话。孤活到今日,并非是为了那一两句体谅或安慰而活的。”
她惊愕于他揣测人心的能力,心底又忽然的升起一种无处躲藏的恐慌。
他笑了一声,带着随意的味道。
“孤虽说你不必说不愿说的话,可你若听到了孤所言,也可回应一声。不然,孤便权当你是睡着了的,这话也不知,说给了谁听。”
她咬住唇,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慢慢转动身体,小心翼翼的去看那声音的方向。未曾想,就在那里,他的目光和微笑,都在安静的等待着她。
“却是没睡着。”他如此说道。
她忙不迭的转回头,仍旧背对着他,深深提了一口气,强自镇静下来,努力用平素那冷漠的口吻说道:“你贵为璋王,究竟有何所求,甚至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我虽恨你,却也不想做遗臭万年的罪人。”
“在你看来,璋王就必须得无欲无求么?”他反诘。
“权力,财富,强悍的军队,辽阔的国土。虽在诸国之中只能算是后起之秀,其崛起速度却是令所有人都为之侧目,为之胆寒。我记得,璋国的这一切改变,都是自你即位之后才发生的。如此一来,你还有何值得去拼上性命的诉求。”她顿了顿,“即便是为了你如今背负的家国百姓,也该安稳站立于千军万马之后,而非卸甲于敌军之前,任人宰割。”
他笑出了声:“你还从未如此赞许过孤。”
她一恼,正色道:“并非赞许,不过是事实罢了。”
她从不是个甘愿认输的人,可面对事实,无论怎样残酷和不公,她都会选择接受,因为那才是能让更多人更好的活下去的办法。
“璋国历代先王重在民事而非战伐,及至孤,也不过是凑巧有几个可堪重任的将才,这才厚积薄发,说到底,运命而已。”他的声音似乎并没有方才那般明朗。她不明所以,也就不知该如何承接那句话。
漫长的沉默,在这疾风骤雪的夜里格外令人心慌。
她终于咬咬牙,翻身坐了起来。在他回头过来之前的那一瞬间,他的背影,好似是有几许落寞的。
“怎么?”
“你究竟有何所求?”如果得不到一个答案,她是无法安心睡去的。那世间各式各样的阴谋和猜想,无一不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他看着她,在思考着什么。而后,放下了握在手中的刀。
“孤的所求很简单。”他低下头,不知是犹豫还是在考虑,不久又抬头来看向她,“孤不想让你死,不论是因何原因,孤都绝对不会让你死。就这么简单。在沬都时是这样,在惊鵟涧更是如此。你被掳走的那一晚,孤想了许多种可能,无论你是被何人带走,即便是姜国人,你似乎都无法活下去了。敌方不清的情况下,孤想了想,还是该亲自率军去接你。一是孤将几个得力的将领都留在了姜国平定其余地区,回程军中能对各种情况迅速应对的恐怕只有孤了。二是,若孤派出的人没能将你带回来,孤或许会后悔没有做一件原本可以做到的事。结果,到山中一看,那阵仗,分明就是摆明了要诱孤前去,这不是正好么?”
他说得云淡风轻,她却急了:“摆明了是陷阱还要往里跳,倘你出事,且不说你璋国的子民,便是我姜国的百姓又该如何?再怎样丰饶的土地也无法承受连年的战火。”
“孤有自信能活着回来,事实不正是如此么?”他挑起眉,用那自信到近乎张狂的神情看着她。
她看着他那副表情,张着嘴吱呀了半天,才终于回了句嘴:“却不知世上有君子会这样轻狂。”
他仿佛正中下怀一般抿唇一笑:“孤何时说过孤是君子?”
她咬住唇,不甘不愿的瞪着他,直过了半晌,才扯过被子来侧身躺倒,带着愠意喃喃道:“明日还要赶路,睡了。你璋国地界不会还有刺客吧,重伤之人强拖出病来,日后倒要怪我了。”
他一笑,明了她话中意思,便踢掉了靴子,却只是用背倚在床头,半歇半卧,顺手将她方才掀去的狐裘重又严严实实罩在她身上。
“璋国的夜很冷,这个时候就不要再纠结这衣裳是谁的了,暖和就够了。”
她缩了缩颈子,没有看他,只是握住那狐裘的边缘小声说:“不是还有一床被子么,若是冷再加一层被子就够了。”
他飞快探身过来,压住了她的手,不叫她拉开狐裘:“那被子是孤的,难不成你想与孤同寝?”
她在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的那一瞬间便迅速的抽回了手,藏在被中。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不知在笑谁,也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拉过被子,吹了灯火。
寒夜,就只剩窗外的风声,和彼此那淡淡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