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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意料之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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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透过树梢,投射在那人披散的发间。一声嘤咛,她终于睁开双眼。
头痛欲裂,那是秦陵瓛清醒之后的第一个感觉。她想要按住额角,却发觉双手被牢牢绑在身后。脚下是堆叠的高高的木柴,腿腹还插着那支箭,只是那里的疼痛已经麻木。回头,是粗大的铜柱。她的双手便是被锁在这铜柱上。她侧首,透过垂下的发丝,两旁,是肃立的士兵。明明是在正午时分,却举着燃烧正旺的火把。
“当真是出身名门的小姐,这样的境况下居然睡到如今。”一个极壮硕的男人站到她的眼前。
她费力的抬眼看向那人,毛躁的直连鬓角的胡须,粗犷的长相,飞扬的眉毛,那高大到夸张的身形,隔着铠甲都能感觉到的狂放的肌肉,那似乎是北方的蛮族。姜国地处南方水乡,即便是发生战事,也极少看到蛮族人。可最奇怪的,还并非那人的长相。而是他的话。他分明是知道她的身份的。若只当她是寻常女子,此刻怕已不知被掳到何处落得何种境地。可此刻看着四周,深山之中的营寨,分明皆是有意为之,好似在等着谁一般。
她抿了抿干渴的嘴唇,嗤笑一声:“莫不是在等着璋王?”
“难道世上还有旁的人会来救你么?”
她忍不住笑意,扬起的唇角令那唇珠裂开了血痕,她却并不在意,只是说:“你当璋王是如你一般的蠢货么?”
十数万将士的性命,那是足以左右璋国国运的大事,任何君主也不会轻易放弃。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没落了的家族的末裔,活着也许能给璋王带来些好处,可死了其实也并非那样无法弥补的要紧的事。
那壮汉紧紧钳住她的下颏,拧眉粗声道:“你最好盼着那混小子早点过来,不然最后死无全尸的可是你自己。”
“当真是蠢货啊,竟当我还会怕这些。”她冷笑道。国破家亡,几经生死,她恨不能找个解脱,如此以性命威胁,于她而言简直是再可笑不过的事。
那大汉一时恼羞成怒,抬手狠狠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登时令她左颊如火烧一般疼痛,耳中也嗡嗡作响。
散发垂在胸前,被风卷携,一时颇为凄厉。
“见识过你的身手,早给你灌了药。此刻便是给你松绑,你也动弹不得。璋王最好快马加鞭赶过来,不然你这玉人一般的女子,可不知要遭逢怎样的境遇了。”那大汉撂下这句话,便不再理会她,只是握着一把粗重的大刀如雕塑一般站立。
她却因这话一怔,暗暗握拳,却惊觉身上竟连这分毫的气力也没有了。原想着无论如何且先搏他一搏,是生是死皆是后话,可未曾想,却是连这一搏的机会都没有。璋王她是不寄任何希望的,或许世上唯一还惦着她的便是那个为她送来匕首的姜国人,可那人又能从何得知她的下落。
忽听得一阵刀剑乱响,那莽汉一声大喝:“来者何人?!”
她不由得抬起了目光。
那影影绰绰的森林中,似有高大人影在步步逼近。
她睁大了眼睛,一直等到阳光照在那人的身上。
一色玄黑的高头大马,和腰挂宝刀身披战甲的精壮男子。
那是璋王。而在他的身后,她没有看见任何追随的兵马。
他就这样,一人一马,立于那林地之中,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连太阳都格外偏爱他,那阳光久久驻留在他的盔甲上,一时灿若星辰。
“璋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大汉提刀高喊道。
他在那头只是笑笑,并未回答。而那壮汉见他又慢慢打马上前,忙喊话道:“驱散军队,卸下盔甲,丢掉武器,这才是做客之礼。”
“混账!”秦陵瓛忍不住骂了一句。四下皆是贼寇,这无疑于是叫璋王捧了自己的头颅过来。
然而,璋王便如此做了。他默不作声的解下了坚硬的盔甲,将那长久带在身侧的宝刀鸣鸿也一道丢在了地上,下了马独自走来。
“璋王,你竟是疯魔了吗?”秦陵瓛惊诧之时,只得说出这样一句。然他并未回答,只是瞧着她的方向,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那一瞬,她竟真切的感受到那一向视为死敌的璋王,此刻却是真的要来救她。
他就这样一身布衣的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忽然的,不知何处一支冷箭,直直飞向他的心口。他侧身,可是距离太近,那支箭,终究深深刺入他的左肩。他的脚步没有停顿,抬手拔出那支箭,随手甩开,有谁痛呼一声,跌落于地。
“璋王!你竟敢伤我手下之人!”蛮族男人挥手,四下等候多时的兵士皆一齐扑向璋王,而他自己拿了火把,点燃了她脚下的木柴,“今日,就让你们两个都死在这里。”
她看向那个蛮族人,明白了,从最开始,这一切就是这般谋划的。那支冷箭若能杀了璋王最好,若杀不掉,他已丢盔弃甲,也难活着走出这里。
他为什么要来?他为什么答应了那些条件?
她想不出答案。
忽的不知从何处奔来数十人,那凌厉的身影,矫健的步伐,她认得,那是璋王的暗卫,她曾在沬都瞧见,璋王似乎也从未有意避开她。远处,马蹄声响,那些轻骑也终于奔袭回来。她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刀光,剑影,哀鸣,马嘶,她看不清情势。脚下的火在蔓延,身后的铜柱一点点变得滚烫,眼前的烟雾遮挡了视线,也让她难以呼吸。
她合上酸疼的眼,或许无论这场缠斗如何,无论璋王如何,都与她没有干系了。
“把鸣鸿拿来!”人群中有一声高喊,忽然的,有谁触碰她的手臂。她猛的睁眼,身侧,是璋王与她一起立于这烈火之上。
“你疯了!”她一声惊呼。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的表情,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听见了她的那句话。他只是利索的挥刀斩断了绑缚她手足的锁链,拦下她不由得下落的身子,带她逃离那不断向上跳动的火舌,还有她已经燃起火焰的裙摆。
寒风起,吹下树梢多日未化的积雪。他用狐裘裹住她,一齐跨上乌骅马,静静看着那场毫无悬念的混战。
纵使蛮族剽悍,可轻骑灵巧,暗卫最善攻人不备,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已经尘埃落定。
“君上,这男子该如何处置,还请君上明示!”
那高大的蛮族男子此刻如一团垃圾一般被丢弃在马前。璋王甚至不屑于再看他一眼,凉薄的两片唇里,冷冷吐出了一个字:“杀。”
“不行。”她挣扎着说,“若杀了他,又怎知是谁派他来此。”蛮族之人不可能知晓她是何人,也不会贸然与如今声势正盛的璋王为敌。这些人定然是受人雇佣。
他垂下头,淡淡道:“这样的事,你无须在意。”
鲜血奔涌,融化了积雪,也被积雪冻结。
他调转马头,带着轻骑,奔下了山林,身后,只剩那满地的尸骸和被积雪吞没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