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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君君臣臣,原是如此 ...

  •   火,是自上古便为人奉为神明之物。烹熟食物,照亮黑夜,驱散寒凉,击退猛兽,熔炼刀剑……光辉如万物之始,却也可转眼倾覆这世间荣华。
      姜王宫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数百年的殷勤积累,在这三天时间里,化为虚无。
      姜国那精美的雕花镂饰曾享誉天下,如今却只剩一把焦土。壁上浅笑百年的佳人不在了,房椽上欲飞的仙人陨落了,大殿内数人合抱的柱子,发出了巨大的一声叹息,轰然倒塌。
      若守不住这百代基业,便随那曾经的君主一起湮没于地下,也绝不拱手他人。
      璋王派遣了大批的人力去扑灭这场大火,可昼夜不息的努力,最后也只换得一片断壁残垣。
      国库里的金银仍在,可那些真正瑰丽雄伟的东西,已经随着那些烟柱一起,通往了天际。
      一片死寂,这灾难,似乎只有那最后一个幸存者。
      姜国宰辅秦伯虈的家宅,也如王宫一般,从一派荣华煊赫变得残破凋零,所幸这里并未经历那样令人绝望的大火,能逃的皆逃了,不愿离开的便永远的留在了这里。偌大的宅邸,空无一人。直至璋王决定暂居于此,至此,那些王室贵族的稀罕物什又开始一件件的摆放在这里。横陈的尸体被一一除去,浸透了血色的地板覆上了簇新的绒毯,厚重的青铜仍旧闪烁着黄金一般璀璨的色泽,窗前,几枝梅花在花觚里瑟瑟发抖。
      短短三日,这里,经历了动乱、覆灭和这充满苦难和遗忘的重生。
      是夜,门廊外又飘起了雪。烛火摇曳,却依旧一片凄寒。风很大,鼓吹着窗棂和门扉,一声声,如不甘的哭诉,阴惨惨令人心中生畏。
      璋王坐在案前,抬起头,抖了抖手中的竹简,再垂下头时,那些哭喊和悲鸣便都止了。仿若他已不只是这阳世的君主,更足以掌控阴间的苦悲。
      房门蓦地被叩响,却不是那些含冤的鬼魂。胆敢于深夜打搅国君,必非琐事。
      璋王搁置下了竹笔,扶膝站起,大步跨过门槛,径直走入旁侧的房间。
      那原是女子的闺阁,装点的颇为雅致卓群,案上的琴似乎已经静静等候了许久,然却不曾有半点灰尘累积。这里的主人,虽被人深深惦念着,却已经许久不曾回来。
      他挑起那将内间隔绝开来的轻纱帷幔,眼前是一副与这房间的安静温和截然不同的景象。
      姜王宫前那死战到底的将军,如今正握着那把一同出生入死数载的宝剑,艰难的站立在他面前。
      璋王挑起了眉,并不忌惮重伤之人手中的利刃,反倒散了屋中看护的仆从侍卫,又向那人迫近一步,唇角勾起一抹笑来:“有何人能想到,姜国最后的一位将军,却是宰辅秦伯虈之爱女,秦陵瓛。”
      闻者深深皱起眉头,那张面具早已在她昏睡之时被夺去,一身甲胄褪去,那女子的窈窕与纤细便一一展现了出来。青丝垂下,散乱纠缠,逆着灯火遮去了半张脸颊,可那檀口,那腻鼻,那眉眼,皆在那无暇美玉般的肌肤上,绽放出无限的光华。疲惫,虚乏,愤怒,那美好却不减分毫。
      她如这深夜一般漆黑的眸子此刻闪烁着怒火,死死的瞪着璋王。
      他却仍旧淡淡,缓缓向前踱着步子:“何必如此剑拔弩张。孤无意杀你,你现下怕是也无力来取孤的性命,倒不如趁此时机好好聊聊。”
      她更加的不忿,因着自己的虚弱被敌人看透。若非有那把剑的支撑,她恐怕早已摔倒在地。
      “我只求一死,又与你有何话说。”卧病许久,她的嗓音已经低沉沙哑到难以分辨。
      璋王却听得清晰,停下了脚步,正站在她身前,躬身拿过了她手中的剑,她强撑的身形几乎在那一瞬间崩塌,幸而他飞快的搭过手去,几下将她按回病榻之上。手撑在床柱,欺身下来,不叫她起身。
      “秦大人家只剩你一人了,好好活着莫叫这血脉断了。”他称呼她的父亲为秦大人,秦姓自古荣耀非常,及至近世,秦伯虈的品行与才干也是世间罕有。
      她轻蔑的笑了:“令我秦家家破人亡的,不就是璋王么。”
      当年国中唯一可与璋国大军抗衡的神武将军,秦陵璧,是她的亲兄。最终却流落于战场,连尸首都不能回返,只剩一把家传的宝剑被人带了回来,之后,这把剑交给了她。她却没能好好的用这剑护卫家国。
      父亲非武将,却追随姜王出城迎敌,力战不胜,死于城下。
      她得到的消息就只有这么多,可是她明白,沬都沦陷,国君自尽,父亲阵亡,母亲极忠贞刚烈,不可能苟活于世。她也是抱着必死的心,祈望着在地府能够与家人团圆。
      可她,此刻却是独活。
      “秦家世代忠良,孤会厚葬你的家人。”他如此说道。
      “如此倒不如弃尸于乱葬岗中,也好过被你这敌国的君王埋葬。”
      璋王直起了身子,垂下手:“你秦家确是如此,可是孤还要顾及日后的名声。秦家留了个女儿,姜家恰也留了个女儿在世,孤总不能无端浪费这两条性命。”
      闻此,她猛的抬起头来,顾不得眼前一时的晕眩,急急的问道:“姜王,姜王一脉仍留有活口么?!”
      王室的公子们一个个被姜王遣上了战场,一个个的死在了刀枪之下。只剩一个年级尚轻的留在了沬都,却与国君夫人一起留在了那大火滔天的宫殿之中。公主们年纪较长的早已远嫁异国,还未许下婚约的大多也都自尽于深宫之中。利落的死去,总好过活着再受到敌国的欺凌,这是王族之人都深深明白的道理。煊赫时便是只手遮天,可一旦落魄,便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了。
      璋王暗暗的勾起唇角,答道:“你熟识的,是姜王最疼爱的幺女,与你同岁的,姜弋。”
      她却没有像他那样含笑,凝重的一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纪相仿,又都深居宫廷,你与她可是好友?”璋王问道,不知意欲何为。
      她抬眼,警惕的看着他,生硬的回到:“她贵为公主,我不过下臣,君君臣臣的规矩璋王竟不知道么?”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变得深邃悠远,顿了一顿才负手说:“原是如此。”
      她不解的看着他,却也并没有指望他能给出一个解释。却见他踱步到案前,将先前从她手中夺去的宝剑安置在架上,又侧首来对她说:“少顷下人会送来饮食汤药。这把剑,孤不会拿走,你也不要总是想着自裁,毕竟那毫无用处。若你当真有些志气,就尽快养好身子来取孤的性命来报你的家国大仇罢。”
      她很想反驳一句,可他说的其实有无过错。死,是最容易最轻松的选择,无需忍耐无需背负,还能赚得忠义的名号。活着,尤其是在璋王眼皮下活着,才是最艰难的事。
      璋王睇了她一眼,已知晓她心中所思所想,便不再多留,合门离去。初夺沬都,琐事极多极重,他并没有时间和心思来哄劝一个女子。
      她看着璋王的背影,又望向了案上安放的纯钧剑,烛光令它格外耀眼,她眯起了眼眸,想要将这一切看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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