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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一天,下了雪 ...

  •   门廊外的冷风扰动大旗猎猎,树木只剩孤独的枝杈,城墙之上,狼烟卷携着悲鸣直冲天界,一个身影陨落,满目的猩红已经麻木。有谁死了,有谁哭了,有谁,终于还是放弃了。
      那年的冬雪里,梅花没有开。

      那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年代。礼崩乐坏,曾经的天家荣光不再,沦为卑怯的傀儡。四方数百诸侯,争相而起,疲弱之国被蚕食鲸吞,强权之国则号令天下。这是一个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惜送上战场的时代。
      姜国,曾经被赞为这乱世之中最为和平之地,鱼米之乡。幅员辽阔,百姓安泰,国君也无意干戈,然而如今这一切,都已经变成了前世的迷尘幻梦。
      穆朝元祐十七年春,璋国国君起兵大举进攻姜国。一路所向披靡,直至距都城不足百里之地,才终遇阻碍,数月不得前进。
      璋国远征,粮草经不得消耗,渐至冬日,眼见便要告败回师,然而,或许是苍天无情,竟在那一年,在姜国,降下大雪。
      姜国终年温暖,女子们最喜轻盈的丝衣纱绢,雪,是很多姜国人终其一生也未曾见过的东西。
      那些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游历各国之谋士,在姜国留下了一句不祥的预言——大雪降,国必亡。
      果不其然,从未在大雪凛冬中作战的士兵一瞬间乱了阵脚,顷刻之间,便溃不成军。那抗衡了璋王数月的将领惨死沙场,尸身为马蹄踏碎,大雪掩埋,只有当初随身的宝剑被人寻到,送回了家乡。
      姜国的和平太过漫长,以至于举国上下竟只有那一个可担重任的将才,他死后,璋王的兵马,一路不慌不忙,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兵临城下。
      沬都,几乎可以说是诸国之中最为历史悠久的城池,当年穆朝的开国君主便是从这里启程,征伐四方,夺取天下,最后定都别地,将这最丰饶最牢靠的旧都分封给了他的亲弟,亦是天子南征北战时的左膀右臂,大穆朝之开国元勋。之后姜国君主以国名为姓,改姓为姜,然而这支血脉,一直都是穆朝最古老最荣耀的天家的后代。
      没有人会相信,沬都,会被攻陷。
      直到,城破,姜国国君背负着整个国家的绝望从城墙上一跃而下,鲜血弥漫,和城下那些无名士卒的血液融汇成了一条猩红的河流。
      璋王的铁蹄就那样漠然的踏过这条河,昂首阔步的走进了这座不可能被攻陷的古城。
      马上的人不曾低头看一眼马下累叠的尸身,一如那曾经终日温暖的太阳不再垂怜这冰冷的死城。
      “已经,无可转圜了。”
      王宫的宫墙上,有人这样黯黯的说着。
      身后的宫城已经燃起了冲天的烈焰,姜国数百年的繁盛,即便毁于一夕,也绝不愿拱手于外敌。宫眷逃了,王族的血脉,也一一断了。男子死于战场,女子悬于屋梁,这是那古老的血脉对这家国最后的忠贞。
      沬都,只剩了最后一支队伍,应姜王的托付,留守于王宫,将先祖百年来辛苦营造的一切,付之一炬。
      泪水,汗水,都在那赤红的火焰里,蒸腾的无影无踪。
      最后的这一支军队,不过二百人,却是曾经姜王最为器重的亲卫。皆是勇武少年,皆负凌云壮志,亦皆忠义无双。
      这二百人的统领,曾被当做神武将军战死沙场后姜国最后的希望。可惜璋王行军太过迅猛,那一纸调令还未写完,败退的讯息便已经传来。舍了,舍了,那些城邦,就不回来便都舍了,只要沬都还在就好。于是,那调令扔在了火里,那将军,留在了沬都。可当真到了沬都大门被璋国铁蹄叩响的那一刻,姜王却选择了亲自出城迎战,将这最后的将军,留在了那古老的宫廷。
      无可转圜,只能舍命一搏的无力,便是如此罢。
      姜王自尽于城下,一同战死的,还有辅佐了他数十年的宰辅,做了一世的文官,最终却选择死在了战场。
      宫墙之上,那将军看了看远方的尘烟,又看了看身侧的副将,抬手,将那赤金雕刻的面具覆在面上。精细的纹样,繁复的工艺,奢侈的用料,却有着格外冰冷的触感。
      “璋王来了,开门迎战。”腰间的剑在颤栗,那将军的声音却不疾不徐。
      “是。”副将的应答如同身上的甲胄一般铿锵。
      璋国,自新君即位之后迅速崛起,几代君王的财力积累,如今尽皆挥霍在了行伍之中。不过短短几年光景,璋国的铁骑令世人皆闻风丧胆,而璋王暴戾尚武之名也广布天下。
      害怕,恐惧,面对这样的对手,这是最寻常不过的情绪。更何况,仅剩下了二百人,便是再怎样的以一当十,面对璋王数万的兵马,也终究螳臂当车。
      可等到列阵于宫门的那一刻,看着渐渐靠近的璋国军队,心底里的畏惧忽然一扫而空。天地间似乎一瞬清明,空气之中安静得连血管细微的耸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砰砰,砰砰……心跳的节奏并非瑟缩,而是无比的勇气和豪迈。
      生生死死,其实不过如此而已。
      将军与副将最后对视一眼,嘶喊着拔剑冲向了那望不到尽头的军队。
      活着,固然令人欣喜,可到了这一刻,国破家亡,军人最后的荣耀,似乎便只有如此捐躯而已。
      不出所料的,这疲惫而悲壮的队伍并未能支持多久,一个个年轻的生命倒下了,一道道英魂,与那大火一起,飞升到了天际。
      最后站着的,只有那将军和副将。
      金色的面具,染上了血色与残阳,更显华贵耀目。
      璋王夹了夹马腹,如恩典一般慢慢靠近,挥手抽出了腰际的刀,霎时,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天边云层翻涌,那燃烧了许久的殿宇也紧跟着发出了一声悲鸣。
      璋国的军队停了下来。
      副将已断了一臂,鲜血汩汩涌出,那景象,不禁令人惊骇他是如何能够继续站立着的。那将军的境况,也是惨烈的,身被数创,厚重的甲胄都已支离破碎,衣衫浸透了鲜血和汗水紧紧贴在身上,战靴之下,已是一片血泊。
      剑,不曾放手,却无力抬起。
      璋王举起了刀,那也算是,对对手最后的敬意了罢。
      那沉重的到卷携着劲风落下,浓烈的血液喷薄而出,泼洒在那单薄零落的身躯之上。
      面具之后的那一双眼,震悚的圆睁。
      那已重伤的副将,竟在这一瞬拼尽全身的力气堪堪挡下了这一刀。绝世的利刃,生生斩断了那男子的身躯。高大的身形,眨眼,如土委地。
      身体断成了两截,五脏六腑都脱离了原位,和着猩红的血液融化了大片大片的积雪,那人却还活着,还勉强的喘息,还坚定的看着那精美的面具。
      他笑了,一个微弱的笑意,却渗透了眼角眉梢,在那惨淡的红里显得这般刺目。
      他还要说话,说他今生最后的一句话,可每一次的嘴唇翕合,都牵扯出奔涌的血液。
      他的眼睛还在笑着,目光如月色温柔,声音嘶哑却又那般清晰。
      “穷我一生……”他拼命地咽下嗓子里翻涌上来的甜腥,“终见你红装妖娆。”
      那声音,断了。一双眼眸,也终于失去了神采。天地间,又只剩下了凄惨惨的风声。
      那将军从未动摇过的身躯在此刻,终于剧烈的摇晃起来。
      一定要挺直了身体,伸长了脖颈,那一声嘶喊,才不至于扼死咽喉。
      平淡如常的面具之后,蓦地一声哀嚎。
      火啊,将天边的云彩都染成了血一样的红色,与这人间连成了一片。
      剑,在手中哭喊起来。
      步子,又一次迈了开来。
      璋王看着那逼近的剑锋,那浓重的恨意,却只是默然的看着,似乎那与己无关。
      嗖的一支冷箭,毫不留情的贯穿那将军的身体,脚下滞重的一绊,那不屈的躯体,也终于跪倒,淹没在了一片绝望里,恰似一道惊雷,结束了一个时代和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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