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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学堂风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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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学生以为,‘有教无类’方是圣人之心。学问之道,贵在求索,而非出身门第。若因‘不同’便拒人千里,与‘同而不和’之小人,又有何异?岂不闻‘朝闻道,夕死可矣’,求学之心,何时何地,何人不可有?”
青稞语气平静,如今她也敢开口为自己辩驳了。
李公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又气又窘,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赵先生抚须点头,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青稞学子所言极是。学问面前,人人平等。诸位当时刻谨记圣人之训,切莫存门户之见。”
下午是骑射课。这对于城中的公子小姐们来说,是寻常课程,对青稞来说却是闻所未闻。
校场上,看着那些矫健的身影翻身上马,挽弓搭箭,她再次感到了巨大的差距。她连靠近那些看起来脾气就不太好的马匹都不敢。
教习师傅知她情况,也未强求,只让她在一旁观看。
李公子今日心里憋着气,骑着一匹枣红快马跑了几圈后,故意策马从青稞附近掠过,马蹄溅起的尘土扬了青稞一身。
“哎呀,不好意思啊,”李公子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带着挑衅,“忘了你没见过马了。要不,我教你?”
周围的几个公子小姐发出哄笑。
青稞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脸色平静地看着他:“多谢好意,不必了。”
她的平静反而激怒了李公子。他哼了一声:“也是,这骑马射箭啊,可不是光靠死记硬背就行的!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这块料!”
这话极其刺耳。
青稞抿紧了唇,没有反驳。她知道,在这方面,她确实毫无天赋。
就在这时,原本在一旁静坐看书的姜怀山,走了过来。他脸色似乎比平时更白一些,校场的风吹得他衣袂翻飞,更显单薄。
他并未看旁人,而是对教习师傅道:“我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教习师傅自然应允。
姜怀山转身,经过青稞身边时,脚步未停,却极轻、极快地丢下一句话,仿佛只是风声过耳: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必妄自菲薄。”
青稞猛地一愣,抬头望去,他却已走远,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
是啊,她不会骑马射箭,但她可以读书认字,她可以努力追上他们的步伐。
见无趣,李公子也不再调侃。
这日放学,天色阴沉得厉害,乌云低垂,预示着又一场秋雨将至。
姜怀山收拾书箱的动作比平日更慢些,脸色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近乎透明,唇色也有些发白。他偶尔以拳抵唇,压抑着低咳。
青稞看在眼里,忧在心里。她磨蹭着,等到其他学子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鼓起勇气走上前。
“姜公子,”她声音有些发紧,“眼看要下雨了,你……你没带伞吧?要不……”
姜怀山抬眸看了她一眼,只淡淡道:“陈叔会来接。”
疏离的拒绝。
一股失落和难堪涌上青稞的心头。
姜怀山却突然身形微晃,猛地侧过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咳得弯下腰,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姜公子!”青稞吓了一跳,慌忙上前一步,想扶他又不敢碰他,只能焦急地问,“你……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去叫先生?或者叫陈叔?”
姜怀山说不出话,只勉强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声张。咳了半晌,他才渐渐缓过气来,靠在书案边,呼吸急促而微弱,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青稞看着他这副模样,心揪得生疼。她忽然想起姜保山前几日偷偷给她的几块冰糖,说是润肺的。她手忙脚乱地从袖袋里掏出来,递到他面前:“你……你含一块这个,会不会好点?”
姜怀山缓缓睁开眼,看到她掌心里那几块冰糖,和她急得发红的眼圈,眼神复杂。
他这次没有拒绝,拈起一小块,放入了口中。冰凉清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似乎真的稍稍压下了喉间的腥痒。
“多谢。”
“我……我送你回去!”青稞见他缓过来一些,立刻说道,“雨马上就要下了,你不能这样走回去!”
这一次,姜怀山没有立刻拒绝。他似乎真的虚弱得没有力气再争执,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算是默许。
青稞连忙撑开伞,小心地举高,将他完全罩在伞下。
两人共撑一伞,走入渐渐沥沥的秋雨中。
青稞尽量将伞倾向他,自己的左肩很快被雨打湿。她努力找着话题,想分散他的注意力:“你……你每次都咳得这么厉害吗?治不好吗?”
姜怀山沉默地走着,就在青稞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低声开口,声音混在雨声里,有些模糊:“陈年旧疾,习惯了。”
淡淡的几个字,却透着认命。
青稞忽然想起前几日姜府来的那个道士的话,脱口而出:“可是……可是那日道士说我是你的福星!说我能让你好起来!”
话说出口,她才觉莽撞,脸颊发烫。
姜怀山脚步微顿,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和她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帘幕。他的眼神在那水雾后显得有些迷离,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江湖术士之言,你也信?”他收回目光,继续前行,语气听不出情绪。
青稞有些不服,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闷闷地跟着。
快到姜府时,雨越发大了。
眼看就要到门口,姜怀山却忽然又闷咳了几声,脚步一个踉跄,竟直直向前栽去!
“小心!”青稞惊呼一声,想也没想就扔掉了伞,伸出双手用力扶住他!
伞落在积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姜怀山大半个人的重量瞬间压在了她身上。他比看起来要沉,青稞被他带得晃了一下,差点一起摔倒,最终勉强支撑住。
两人瞬间靠得极近。
青稞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药味,他急促的呼吸声喷在她的颈窝,带来一阵战栗。
她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一半是惊吓,一半是悸动。雨水很快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衫,冰冷刺骨。
姜怀山似乎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片刻后才艰难地睁开眼。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人被青稞环抱着,他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着想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