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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山居秋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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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关雎》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则‘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是否意在说明,世间之事,并非皆能一蹴而就,需持之以恒,方得始终?”
姜怀山突然向先生提问,巧妙地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场面,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学术讨论。
赵先生微微一怔,随即抚须笑道:“怀山此问甚妙。确有此意,求学求道,乃至世间诸事,皆需此心……”
众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开始讨论姜怀山提出的问题。
青稞还僵硬地站着,不知所措。
赵先生似乎才想起她,温和地摆摆手:“青稞,坐下吧。新学伊始,不必急于一时,课后还需勤加练习。”
青稞如蒙大赦,跌坐回位置上,心脏还在狂跳。她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她知道,姜怀山又一次替她解了围。
课后,众人散去。
青稞磨蹭到最后,才慢慢收拾东西。
她走到廊下,看见姜怀山正独自站在一株桂树下,似乎是在等她。
她的心莫名一跳,走上前去,低声道:“刚才,谢谢你。”
姜怀山转过身,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发白的脸上,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不必。我只是厌烦浪费光阴。”
他的话依旧冰冷,但这一次,青稞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到冷漠。
她抬起头,看着他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忽然鼓起勇气问:“那……那你昨天送我字帖也是厌烦浪费吗?”
姜怀山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反问,微微一怔。
秋风拂过,吹落几朵金色的桂花,落在他的肩头。
他看着她,最终什么也没回答,轻轻咳嗽了两声,转身离开了。
留下青稞一人站在原地。
她依旧看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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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背书风波后,青稞更是发了狠。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认字和背诵,而是开始疯狂地吸收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
而姜怀山那日看似随口的提问,却像在她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持之以恒,方得始终”。
她开始留意他。并非出于少女情愫。
她发现他虽然总是独来独往,沉默寡言,但赵先生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他似乎都能切中要害,引经据典,见解往往超出同龄人。他的笔记极其工整简洁,条理清晰。
青稞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日休业,她给自己打着气才走到姜怀山的院子,一见到人,便将早已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语速快得几乎打结:“我……我想借你的笔记看看!就……就一会儿!抄完就还你!保证不弄脏!”
说完,她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冰冷的拒绝。
姜怀山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请求,微微一怔。他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随后取出了几本装订整齐的册子,递给了她。
青稞慌忙双手接过,连声道:“谢谢!谢谢姜公子!我明天就还你!”
姜怀山看了她一眼,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淡淡“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青稞抱着那几本还带着他身上淡淡药香的笔记,站在原地,原以为要费尽口舌,却没想到如此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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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怀山的笔记果然如她所想,条理清晰,重点突出,甚至还有一些独到的批注。对她而言,这无异于无价之宝。
几日后的书法小测,赵先生命题,需写一句咏秋的诗句。
青稞想起姜怀山笔记里批注过的一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觉得意境甚好,便努力模仿着他的笔迹,小心翼翼地写了下来。
她自觉比之前进步许多,心中甚至怀有一丝期待。
赵先生巡视到她案前,拿起她的字幅,端详片刻,点了点头:“嗯,笔力虽弱,但结构已有章法,进步不小。”尤其是看到那句诗,眼中露出一丝赞赏,“哦?还知道王摩诘此句,意境选取不错。”
青稞心中一阵狂喜,脸颊因激动而微微发红。
恰在此时,一个家中颇有权势的男学子凑过来看了一眼,忽然嗤笑道:“先生,这哪是她自己想的?她怕是连王摩诘是谁都不知道吧?这诗句,还有这笔迹模仿的……啧啧,倒像是怀山兄的手笔。”
他话音不小,顿时引来了周围几个学子的注意。
青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学子说得没错,诗句是姜怀山批注的,她练字时也确实不自觉模仿了他工整的笔锋……
“怎么?借了笔记不够,连诗句和风骨都想一并借去?”那学子语带讥讽,“东施效颦!”
难听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在她身上。刚刚获得的喜悦被瞬间击碎,取而代之的是无地自容的羞耻。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那诗句是她从笔记里看来的,并非直接抄袭,可话到嘴边,却又如此苍白无力。在这些人眼里,她这样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可能懂得欣赏王维的诗?
“模仿,亦是学习之径。赵先生既肯定其进步,便是认可其学习之果。至于诗句出处……” 姜怀山开口,目光扫过青稞那幅字,“《山居秋暝》并非生僻之作,青姑娘能从笔记中留意并选用,可见是用心看了的。有何不可?”
那李公子被姜怀山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悻悻地嘟囔了一句:“算我多嘴。”
姜怀山没有再看青稞,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公道话。
他做这一切时,总是那样平静淡漠,仿佛只是顺手为之,不带任何情绪。
他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这日下学,两人依旧一前一后地走着回姜府。
快到姜府时,走在前面的姜怀山,忽然轻轻咳嗽了几声,脚步微顿,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心口,脸色似乎比平日更白了些。
青稞的心跟着一紧。
他……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她几乎要脱口问出“你没事吧?”,但想到他平日拒人千里的态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姜怀山很快恢复了常态,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她的错觉。
青稞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比常人更为清瘦单薄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病似乎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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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李公子的刁难虽被姜怀山挡回,但轻视与排挤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晦。
午间歇息时,学子们常聚在一起品评新得的墨宝或是议论城中趣闻,青稞总是被无形地排除在外。她只能独自坐在廊下,捧着书卷,假装看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