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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入学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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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姜怀山一言不发,步履虽缓却稳,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她只是偶然同路的陌生人。青稞也抿紧了唇,不去看他,只默默记着路。
学堂在一处清幽的巷子里,白墙黛瓦,门楣上悬着“郊外学堂”四字匾额,古朴雅致。
刚一进门,就听见一个欢快的声音:“怀山哥!你今天居然没迟到!”
乔灸从廊下飞扑过来,待到近前,才看到姜怀山身后的青稞,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些,带上几分惊讶:“她……她怎么来了?”
姜怀山脚步未停,只淡淡道:“父亲的意思。”说罢,便径直朝着一位站在庭院中、身着青色儒袍、面容清瘦的中年先生走去。
赵先生见到姜怀山,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落到青稞身上,带有几分疑惑。
姜怀山低声与赵先生说了几句。赵先生边听边点头。
青稞紧张地手心冒汗,站在原地,承受着院子里其他几位先到学子好奇的打量。那些目光有好奇,有漠然,也有毫不掩饰的轻蔑。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鹤群的灰雀,浑身不自在。
乔灸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语气复杂:“喂,你真要来上学啊?你……认得字吗?”
这话像一根小刺,扎得青稞生疼。她攥紧拳,刚要开口,另一个温柔些的女声插了进来:“灸儿,别这么说话。”
青稞转头,看见一个穿着水绿色绣玉兰衣裙的姑娘走来,容貌清秀,气质娴静,对着她友善地笑了笑:“你就是青稞姑娘吧?我叫王朵儿,是灸儿的好友。欢迎你来。”
青稞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谢谢。”
这时,姜怀山与赵先生说完话,走了回来。他看了青稞一眼,语气依旧平淡:“赵先生允了。你随我来。”
他将青稞带进一间书斋,里面已有十数名学子,年岁与他们相仿。见到姜怀山进来,纷纷打招呼,目光却都好奇地落在他身后的青稞身上。
姜怀山将她引到一个空位坐下,位置在乔灸旁边,而乔灸的另一边,就是王朵儿。
“新来的学子,青稞。”赵先生简单介绍了一句,便开始了授课。
这一堂课是讲《诗经》。赵先生声音温和。
然而,对青稞而言,这却如同听天书。那些拗口的句子,陌生的字词,她根本听不懂。她看着周围人似乎都了然于心的样子,一种巨大的挫败感淹没了她。
她只能努力地瞪大眼睛,试图记住先生说的每一个字,手指在桌下紧张地绞着。
课间休息时,学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或吟诗作对,或讨论先生所讲。
青稞孤零零地坐在位置上,对着书卷上那些如同天书的文字,努力记忆。
“哪里不明白吗?”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是王朵儿。
青稞抬头,有些窘迫地指着一个字。
王朵儿耐心解释:“这个念‘窈窕’。”她声音不大,却还是引来旁边几个女生的侧目。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低声窃窃私语起来,虽听不清内容,但那打量青稞粗布衣裙的目光,已足够让人难堪。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她抬头,看见姜怀山站在她的桌案前。
他垂眸,眉头紧锁。
青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他却只是伸出修长苍白的手指,指着“窈窕”二字说道:“我曾将这二字读作幼兆。”
她看着姜怀山回到自己座位,心里乱糟糟的。他这是,在帮她吗?
下午是书法课。
这对青稞来说,更是公开处刑。别人悬腕运笔,写得流畅自如,她连毛笔都握不好,蘸墨不是多了就是少了,写在纸上,墨团晕开,字迹歪扭得像蚯蚓爬。
青稞的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初学皆如此。”赵先生温和道,并未提高音量,“腕要虚悬,力透纸背,而非紧攥。心静,字方能稳。”他简单示范了一下握笔。
虽然先生语气平和,但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更多好奇或看热闹的目光投来。青稞感觉脸颊滚烫。
青稞努力模仿着,手腕却抖得厉害。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青稞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回到姜府西厢不久,便有下人送来了几本蒙学字帖和《千字文》,纸张泛黄,边角磨损,似乎闲置已久。
“替我谢谢姜伯伯。”她以为是姜伯伯送来的。
下人面无表情地传达着姜怀山的意思:“少爷说,这些闲置本来也想直接丢弃的,不如直接丢给青姑娘。”
听到这话,她恨不得将其丢在地上,却没狠下心,只咬了咬牙:“替我谢谢姜公子……”
“天地玄黄……”她低声念着《千字文》上的句子,又对照着字帖,练习起来。
她这一练便直练到了深夜。
夜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烛火摇曳不定,更添了几分凄清。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青稞吓了一跳,慌忙想吹熄蜡烛藏起字帖,却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是姜保山。
“青姑娘。”姜保山脸上带着些许倦意和关切,“方才灸妹同我说了今日学堂之事,我便想来看看你。”
青稞有些慌乱地点点头,下意识想把写得歪歪扭扭的纸藏起来:“姜公子……”
她其实还想问,乔灸和姜保山、姜怀山究竟是多近的关系,可话到嘴边,终究没开口。
姜保山走进来,将灯笼放在石桌上,拿起一张她写废的纸看了看,眼中讶异更甚,却没有丝毫嘲笑,反而轻声道,“你刚学,就能写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他放下纸,又从随身带来的一个小布包里拿出一个还温热的油纸包:“晚上厨房做的桂花酥,我想着你可能会喜欢。”
香甜的气味弥漫开来,驱散了些许夜的寒凉。
青稞看着那两块精致的点心,又看看姜保山真诚的脸,鼻尖一酸,低声道:“谢谢……”
“客气什么。”姜保山在她身边坐下,拿起那本《千字文》,“有哪里不懂的吗?或许……我可以帮你看看?”
青稞犹豫了一下,指着一个笔画复杂的字:“这个……念什么?是什么意思?”
姜保山耐心地解释起来。
有了他的指点,青稞感觉顺畅了许多。
一个教,一个学,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这一刻,青稞仿佛又回到了九村。那份孤独感,被悄然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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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学堂上,赵先生捋须道:“昨日所讲《关雎》,可有哪位同学愿主动背诵一番?”
有几名学子自信地举手。
赵先生点了一人背诵后,颔首表示赞许。他目光扫过学堂,似乎想鼓励新生,便看向了青稞所在的方向:“新来的青稞,你可愿一试?”
青稞的心猛地一跳,僵硬地站起来。她昨夜苦练的是认字和握笔,那拗口的诗文她根本记不全!
她张了张嘴,只断断续续挤出开头两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后面便再也接不上,满脸窘迫。
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惊讶,以及某些角落极力压抑却仍能感受到的轻笑。
乔灸在一旁悄悄对她做口型,试图提醒,可她根本看不懂。
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恨不得原地消失。
“哼……”角落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虽然很快忍住,但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青稞的脸红得发烫,羞耻感像火焰一样灼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