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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三重惊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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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青稞又带去了几个馒头,将且兰带回了青家酒坊。
青母心善,给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梳理了乱发,又端来热饭热菜。
然而,且兰的状态极不稳定。大多数时间,她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念叨着“乌鸦”、“黑衣服”、“没了,都没了”,对送来的食物看也不看。
青稞有时经过,也只能听到里面断续的呓语。
姜怀山昨夜便发起了低烧,一直昏睡着。
乔灸和王朵儿受了惊吓,也躲在了房中。
姜保山则带着护卫在村里安排巡防,焦头烂额。
夜深人静时,青稞端着一碗温在灶上的米粥,寻且兰去了。
且兰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且兰,吃点东西吧,不吃身子会垮的。”青稞柔声劝道,将粥碗放在她身边。
忽然,且兰猛地抬起头,眼神充满了看透世事的悲凉,她一把抓住青稞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丫头……你不懂……不懂啊……”她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苍老,像是换了一个人,“那不是人……是债!是祖上欠下的债!现在来讨债了!三村、五村……那是利息!现在轮到九村了!跑不掉的……谁都跑不掉的……”
青稞被她抓得生疼,又被这没头没脑的话吓得心惊:“祖上欠债?欠什么债?谁要来讨债?”
“血债!自然是血债!”且兰激动起来,眼中流下眼泪,“当年……当年为了抢水源,为了几亩薄田……杀了人家多少人?造了多少孽?逼得人家躲进深山……如今人家成了气候,回来报仇了!哈哈……报应!都是报应!”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却透露出惊人的信息:几十年前的村落纷争,血腥屠杀,以及……复仇?
“他们……他们在哪里?那些……回来报仇的人?”青稞强忍着恐惧追问。
“山里!黑黢黢的洞里!跟着乌鸦走!乌鸦知道路!”且兰神秘兮兮地指着窗外黑漆漆的后山,随即又突然抱住头,痛苦地呻吟起来,“痛……头好痛……别找我……不是我干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神再次变得涣散,松开了青稞,又变回了那个痴痴傻傻的状态。
青稞揉着发红的手腕,心跳如鼓。她慌忙跑出柴房,想去告诉姜保山或姜怀山这惊人的发现。
刚跑到院子里,却见姜怀山不知何时醒了,正披着外衫,倚在西厢房的门框上,脸色不是很好。
“怎么了?”他说话时带了重重的鼻音。
青稞急忙跑过去,压低了声音,将方才且兰的话重复了一遍。
姜怀山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低声道:“村落宿怨……仇杀复仇……这倒是一个新的思路。”他说完,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青稞担心地看着他:“你怎么样?快回去躺着吧!”
就在这时,且兰的住处突然又传来一声异响!像是桌子被踢倒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姜怀山示意青稞扶他过去。
再次推开房门,只见且兰站了起来!姿态与刚才截然不同,她背脊挺直,眼神冰冷,正用脚漫不经心地踢着桌腿。看到他们进来,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又来了两个送死的?”她的声音也变得冷冽清脆,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好奇害死猫。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你知道些什么?”姜怀山冷静地开口,目光直视着她。
“我知道你们很快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且兰嗤笑一声,伸出苍白的手指,虚空划了一下,做出一个切割的动作,“肢解,剥皮,成为它们的食物。”
“它们是什么?那些穿黑衣服的?”青稞追问道,想起之前的警告。
且兰的目光转向青稞,那眼神像是毒蛇的信子,让青稞不寒而栗,她忽然凑近青稞,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陶醉表情:“嗯……你的味道很特别……它们一定会很喜欢……”
青稞吓得后退一步,撞进姜怀山怀里。
姜怀山立刻将她护在身后,虽然病弱,眼神却毫不退让地盯着且兰:“为什么?”
且兰歪着头,像是在思考,随即又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它们……它们只想收回旧债,然后……饱餐一顿。”
说完,她似乎失去了兴趣,慵懒地挥挥手:“滚吧。趁还能喘气的时候。”
然后,她眼神中的冷厉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天真。她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的姜怀山和青稞,忽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声音也变得清脆单纯:
“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是谁呀?也是来玩捉迷藏的吗?我知道后山有个山洞,可好玩了,就是有点黑,我有点怕……上次玩的时候,石头哥躲进去了……现在,石头哥没了,你们能陪我去找他吗?”
姜怀山紧紧攥着青稞的手,他的手心冰凉。
青稞对着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且兰温和道:“好啊,等天亮了,你能带我们去那个山洞看看吗?”
“好呀好呀!”且兰开心地拍手,但随即又瑟缩了一下,“可是……天黑了不能去……黑衣服的叔叔们晚上会在那里……他们不喜欢别人打扰……”
又是黑衣服!
姜怀山与青稞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好了,很晚了,你先休息吧。明天我们再玩。”姜怀山稳住心神,安抚道。
“嗯!拉钩!”且兰伸出小手指。
姜怀山迟疑了一下,伸出小指,与她勾了勾。
青稞强撑着内心的恐惧与那天真的且兰周旋了几句,便拉着姜怀山退了出来。
两人的动静也惊动了隔壁的乔灸、王朵儿和刚刚巡防回来的姜保山。众人聚在院中,皆是面色凝重。
“这……这且兰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王朵儿揉着眼睛,似乎刚被打扰醒。
青稞将刚才经历的一切,包括且兰先是絮叨“祖上血债”、“讨债”,后又变得冷厉威胁,最后又天真邀约的整个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
姜保山眉头紧锁,沉吟道:“听起来……像是失心疯,但又不太像。”
“失心疯之人,往往执着一念。但她这……仿佛是不同的人在说话。”姜怀山靠在门框上分析道,“第一种,像是知晓旧事、满怀怨愤的老者;第二种,则像是……冷酷的旁观者甚至参与者;第三种,却是不谙世事的幼童。”
王朵儿瞪大了眼睛:“就像是……她身体里住着好几个人?”
“或许可以这么理解。”乔灸微微颔首,“我曾在医书上见过类似记载,患者一人可表现出多种截然不同的人格身份,彼此可能不知对方存在。且兰姑娘遭遇巨变,刺激过甚,出现此种症状,也不无可能。”
众人闻言,皆感匪夷所思,却又觉得这是最能解释且兰状态的说法。
“所以……”姜保山总结道,“我们之前看到的疯癫痴傻是一种状态,今晚青稞看到的絮叨老妇是第二种状态,那个冷言冷语的是第三种,最后邀请玩耍的又是另一种?”
“正是如此。”姜怀山肯定道,“絮叨老妇状态提及了‘历史血债’和‘讨债’,指向几十年前的村落恩怨;冷厉状态则暗示了‘黑衣非人’和‘饥饿百年’;天真状态则提供了‘后山洞穴’和‘黑衣人夜间活动’的具体线索。”
青稞恍然大悟:“我们是不是可以猜想,后山里住了上百年前的某个逃难而去的村落,他们的子孙后代,信奉鸦神,成为鸦神的仆从,鸦神给了他们力量,如今,他们出来报复那些当年害死他们的人?”
“山洞……后山……黑衣晚上活动……”姜怀山喃喃自语,“我们必须去那个山洞看看!”
“可是你的身体……”青稞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
“无妨。”姜怀山松开她的手,掩唇又是一阵低咳,“这是目前最明确的线索。不过此事危险,你……”
“我和你一起去!”青稞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眼神坚决,“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而且,我对后山地形比你们熟悉。”
姜怀山看着她,沉默了良久,最终,极轻地叹了口气。
“好。”他低声道,“此事需从长计议,先回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