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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冲喜娘子 ...


  •   她猛地抬头,看向姜怀山。

      显然他也听到了那些话,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血色尽失,薄唇抿着。

      他猛地转过身,剧烈的咳嗽再次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他弯下腰,痛苦地用手撑着车辕,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那两个学子这才发现当事人就在近前,吓得仓皇而逃。

      青稞下意识地想冲过去扶他。

      可那些话语却像止住了她的脚步。

      冲喜……守寡……

      原来,他一次次地帮她,维护她,或许真的……都只是因为她是姜伯伯为他选的冲喜娘子吗?

      巨大的羞辱感瞬间将她淹没。

      姜怀山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便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溅起一地灰尘。

      留下青稞独自一人,站在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姜府的。

      西厢客房内,那本《百草辑要》还摊在桌上。

      她猛地拿起那本药典,想要撕碎,最终却只是无力地抱在怀里,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青稞病了。

      不是身体上的,是心病。

      那日之后,她称病不去学堂。整日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那本《百草辑要》被塞到了床下。

      冲喜……

      守寡……

      原来,这才是真相。

      姜保山和乔灸来看过她几次,变着法儿地想逗她开心,带来新出的胭脂水粉或是街头有趣的玩意儿,青稞都只是勉强笑笑,兴致缺缺。

      “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乔灸急道,“姜伯父是重诺之人,当初定下亲事是为了报恩,怎么会是……是那种意思!”她避开了“冲喜”两个字。

      “那为什么偏偏是我?”青稞抬起头,眼睛干涩,“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冲喜娘子,那么喜欢你的他,怎么会多看我一眼?”

      乔灸一脸疑惑:“谁?喜欢我?”

      青稞低下头:“他若不喜欢你,怎会见到我便先提出退婚?若不是那日道士说我是他的福星,他又怎会多看我一眼?”

      姜保山与乔灸相视一笑,才说:“青姑娘,我与灸妹是亲兄妹,我随父姓,她随母姓。而怀山对灸妹,也只有兄妹之情!”

      亲兄妹……

      青稞突然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丢人:“抱歉……我……”

      姜保山继续说:“怀山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只因为,他不相信这所谓的福星之说,不愿意拖累你,所以才用最伤人的方式,想逼你离开。”

      她忽然想起很多被她忽略的细节。

      那日道士的话再次回响:“你是他的福星。”

      他却说:“福星便能让人长生不老吗?”

      姜伯伯说:“像,太像了……那道士批命所言‘生机在西南,乙木逢甘泉’,生辰八字无一不合……但愿,但愿她就是山儿的那一线生机……”

      他却说:“若是娶进门,她便守寡呢?姜府对得起她吗?”

      还有那日,他决绝离去前,眼神里除了冰冷,似乎还有……别的?

      青稞猛地坐起身,心脏怦怦直跳。

      如果……如果他也一心抗拒冲喜呢?

      那她之前的委屈、愤怒和绝望,岂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自私?只看到了自己的难堪,却没有试图去理解他。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青稞眼底带着青黑。

      她仔细梳洗,换上了那身干净的蓝布裙,决定去学堂。

      她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再次踏入书院,各种目光汇聚而来,有同情,有好奇,更有鄙夷和看好戏的。

      青稞挺直了脊背。

      姜怀山似乎清瘦得更厉害了,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课上,赵先生讲解一篇关于“信义”的古文。讲到精彩处,他照例提问:“诸位可知,为何古人常将‘信’与‘义’并重?知其不可而为之,是否愚信?”

      一片沉默。

      忽然,青稞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姜怀山也抬了下眼睫。

      青稞声音不大:“先生,学生以为,知其不可而为之,并非愚信。有时,是因为心中有所守护,有所承诺,重于自身得失安危。譬如……父母之于子女,或许会做出旁人看来不可为之事,只因一个‘义’字当头,一份责任在心。”

      赵先生颇为赞赏地点点头:“青稞此解,另辟蹊径,触及根本,甚好。”

      坐下后,青稞的心还在狂跳。她不确定他是否听懂了她的试探。

      放学时,天色再次阴沉下来。

      青稞故意磨蹭到最后。她看到姜怀山起身时晃了一下,又迅速扶住桌案,才稳住身形。

      她的心立刻揪紧了。

      她看着他慢慢收拾书箱,动作似乎比平日更迟缓吃力。

      就在他拿起最上面那本厚重的典籍时,手一滑,书册眼看就要重重砸落在地。

      几乎是下意识反应,青稞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稳稳地托住了那本书!

      两人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一起。

      如同触电般,两人都僵住了。

      姜怀山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后退半步,剧烈的咳嗽再度爆发,脸上瞬间涌上不正常的潮红,眼神里充满了惊怒。

      “别碰我!”他几乎是低吼出声。

      书册“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青稞的手还僵在半空,看着他剧烈咳嗽、仿佛她是什么瘟疫般的反应,之前建立起来的那点猜想和勇气,瞬间又消失了。

      然而,就在他咳得弯下腰的瞬间,青稞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的唇角溢出血渍。

      她愣住了。

      所有委屈、猜疑、试探,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他不是厌恶她。

      他是厌恶他自己这具不断拖累别人的身体!

      姜怀山似乎也察觉到了失态,他用帕子死死捂住唇,猛地直起身,看也不看她一眼,甚至不去捡地上的书,几乎是逃离般地离开了。

      青稞没有追。

      她慢慢地蹲下身,捡起那本掉落的书,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封面上,《山河舆志》四个字苍劲有力。

      她抱着那本沉重的书,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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