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H/露中]тундра冻原》潮藓

4、镜花

　　黄粱一梦，镜花水月，那朵金色花，至今不知其名

　　斯捷潘发烧了，体温高得吓人，索菲亚含着泪用酒精给他擦身降温，照顾了他一个又一个晚上，他却迟迟不醒，仿佛已经死去了一样。

　　娜塔莎也从柴房里爬出来看望斯捷潘，但她怕两人的病互窜，所以只远远地看斯捷潘一眼，比男孩还凶悍的娜塔莎竟也暗自抹了把泪。

　　她发下毒誓，一定要将格良兹努哈千刀万剐。

　　然而讽刺的是，她们俩还得给罪魁祸首清洗房内的血迹。

　　斯捷潘高烧不醒的日子里，格良兹努哈一如既往地喜欢刁难他、强迫他从病榻上爬起来干活，简直把他当作畜生——不，连牲口都不应该遭到这样的折磨。结果病情一拖再拖，长久好不了。

　　斯捷潘感到自己年幼的生命正在流失。

　　算了，无所谓——斯捷潘疲惫地想。

　　他也累了，是时候终结了。他要放弃抵抗，放弃悲伤，放弃自己的一切，让自己毫无价值的生命随风飘零……

　　时间就这么无意义地流逝，被奴役，被凌.辱，心崩溃坏死——终有一天它会完结吧。

　　*

　　＂喂他吃这个。＂格良兹努哈狞笑着把一个盛了东西的破碗踢到抱着高烧的斯捷潘的索菲亚跟前。

　　索菲亚迟疑了一会儿，瞥了眼那碗里的东西，喉咙一紧，呕意上涌。她强作镇定，抱着斯捷潘跪下来抬头用惧怕的眼神望向格良兹努哈：＂主……人？这……＂

　　格良兹努哈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快喂给那小子！＂他用脚尖戳了戳斯捷潘的头。

　　索菲亚有点神智不清了，她放下斯捷潘，颤抖着伏在地上扯住了格良兹努哈大衣的下摆：＂主人，他还只是个孩子，他发烧了，他就要死了……＂她绝望地哭了，她试图唤醒格良兹努哈的人性，＂求您放过他，使唤我吧，索菲亚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求求您了，求……＂她变得疯疯癫癫的，嘴里念念有词。

　　＂我就要你喂他吃这个。＂格良兹努哈开心地咧开了嘴，黑紫的唇下裹着姜黄的牙，就像马嘴一样。

　　＂求求……＂

　　斯捷潘被索菲亚的哭声惊醒了，他最受不了姐姐的哭声，而且他刚才做了个索菲亚被活活打死的梦。

　　此刻，他的视线一片模糊，只看得见索菲亚银白的发在空中摇摆，他想象那发突然变长了，长到脚边，而且发着月的光泽，被整齐地盘在脑后，索菲亚穿着干净漂亮的长裙，站在屋后的向日葵花田里，娜塔莎也在，她笑得很美，还有那个黑发金眸的人——

　　斯捷潘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他茫然地四处张望，看见了索菲亚脏兮兮的脸上的泪痕，看见了格良兹努哈泥污的靴子，看见了地上那碗——

　　＂呕——＂斯捷潘的胃一阵痉挛，他的嗓子眼猛缩，昏天暗地地吐出了一大口酸水，他不停地干呕着，颤抖着。

　　＂小露西亚？！＂索菲亚一下子醒了过来，她连忙抱起抽搐不止的斯捷潘面露恐惧地惊呼。

　　格良兹努哈当即气得火冒三丈，他拉下了脸，伸出鹰爪般的手，残忍地把不断干呕着的斯捷潘从索菲亚的怀里扯出来，就像把胎儿从母亲的子宫里扯出来，然后揪着斯捷潘的后领把斯捷潘拖到院子里，扔到泥泞的雪地里。斯捷潘像个破布娃娃，头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冰冷的雪地上。

　　——终于……

　　格良兹努哈提了提裤腰带，抽.出了别在腰边的鞭子。

　　——终于。

　　索菲亚撕心裂肺地尖叫了一声扑到斯捷潘身上，用自己瘦弱的身躯罩住了意识恍惚的斯捷潘：＂不！他会死的！您这魔鬼！别再折磨……＂她简直像头发了疯的母狮子。

　　——终结。

　　斯捷潘神经质地扯出了一个笑容，在他的眼中，世界被高温扭曲了，大的东西出奇的小，小的东西无限放大，索菲亚漂亮的绿眼睛像个青苹果似的，大股大股的透明液体从中涌出，几乎淹没了只有蚂蚁般大小的格良兹努哈，索菲亚巨人般的大手把斯捷潘死死罩在雪地上，像老母鸡护着雏鸡。斯捷潘虚弱地摇摇头，却想把索菲亚推开，但他的手太沉重了，它们成了一对杠铃，斯捷潘搬不动它们，于是斯捷潘用脸蹭蹭雪地，冰碴碴的，怪舒服……

　　啊呀，娜塔也来啦，举着铁锹是要叫上格良兹努哈先生去种向日葵吗？

　　真……好……

　　一片黑漆漆的世界。

　　*

　　斯捷潘感到自己睡了很久，久到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睡梦中，斯捷潘想起了很多事：

　　有一年圣诞节，大家早早地回了家准备晚餐。暖融融的灯光下，壁炉上挂着三只小小的破袜子，三人跪在耶稣像下，虔诚地祈祷糖果能装满袜子，满得溢出来，充满整个房间。

　　浓浓的罗宋汤和热腾腾的俄.罗.斯饺子端上桌来，一小块白面包插着蜡烛端上桌来，三人穿着索菲亚缝了花布的新衣，挽着手跳起舞来，斯捷潘笨拙地学起了哥萨克舞，结果摔了个底朝天，惹得索菲亚掩嘴偷笑。那少女纯真烂漫的笑容多么醉人，斯捷潘忍不住害羞地用帽子遮住了脸。

　　大家都忘记了自己的诞生之日，所以将圣诞节作为了彼此共同的生日。和上帝同一天过生日，感觉有一点狂妄呢，但大家都希望籍此获得上帝的祝福。

　　斯捷潘很兴奋，一直闹到了深夜，娜塔莎扯着他的围巾想把他拖到床上。窗外下着大雪，风＂呼呼＂地刮过，雪原陷入黑色的寂静。索菲亚收拾着桌面，她带花边的长裙流水般的垂到脚边，娜塔莎和斯捷潘在床上打闹着。风雪中的小屋温暖静好。

　　＂笃笃笃！＂门突然被敲响了，三人都吃了一惊。

　　在这片不毛之地，有人居住本就是稀罕事，有人拜访更是稀罕，一年到头都不一定有人经过这里，更别提在圣诞节这种家人团聚的日子里了。

　　索菲亚打起警惕来，她把洗了碗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随即拿起了锅勺藏在身后走向门——尽管那勺子毫无杀伤力。

　　门＂吱吱呀呀＂地转开了，一个披着斗篷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男人站在门外，他抬起头，露出了一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和一头乌黑的长发。

　　斯捷潘吓得从床上滚落，他还以为蒙.古人来了咧。

　　*

　　男人是来自南方的丝绸之国的商人，他奉某位大人物之命，来开辟北方的蛮荒之地。

　　——男人如是说道，他的国家是个一年四季都有漂亮的花儿盛开的温暖国家，人民过着仙人的生活，无忧无虑。

　　但他的商队却败给了西.伯.利.亚的暴风雪。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起来。

　　他从腰包里拣出三块白色的、粘糊糊的方形物体，放在索菲亚、斯捷潘和娜塔莎的手心里。他说，这叫＂麦芽糖＂，一种甜点。

　　斯捷潘把糖放到嘴里含着，强忍着不把它吞下去，享受甜味慢慢地在舌尖上沁开的美妙感觉，结果牙齿死死地黏在了一起，张都张不开，斯捷潘只好捂着鼓起来的腮帮子，围着壁炉听男人讲故事。

　　男人从他贴身的皮囊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支发黄的羊皮卷，慢慢地在桌面上展开。残缺的画卷里，现出一张水墨画，画中只有一名身着锦绣绫缎的少年仙人，他绾着一头墨黑的长发，跪在案前批阅奏折，漂亮的手边点着莲花状的青铜灯。这时，斯捷潘终于明白了，所谓＂美＂。

　　然而奇怪的是，那人的眼睛却没上色。

　　男人笑了，温柔地用手抚摸起画卷的边缘，却不敢触碰画中的少年：＂因为那位大人有着龙的金眸，我不敢描绘那位大人的真容，也找不到哪一种颜料能与那双龙目的光辉相媲美。事实上，我的画也只表现了那位大人不到十分之一的美貌。这就是我的祖国——王大人。＂

　　男人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画卷，眉间透出乡愁，他即日就要启程，返回自己的祖国。

　　＂不久，王大人就会来到这片土地，至于是赐福还是离去，全凭大人定夺。三位异邦之子，请多多保重。＂临走，他如是说道。

　　斯捷潘目送男人消失在雪原的地平线。

　　大概，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斯捷潘都没有意识到的过去里，他打心眼，就住着一位黑发金眸的美人吧。

　　那是，一个孤独的冻原之子，对南方花儿的渴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