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凰》神的飞飞

4、灰色的瞳孔

　　氤氲的雾气从茶杯里缓缓升腾起来，将张承俊逸的面孔徐徐晕染开来，有那么一瞬间楚江很想伸手去触摸一下，因为他想确定这不是梦。
　　这种有点朦胧、仿似幻境的不真实的感觉，从踏进幽冥阁开始就笼罩着他，好像有某种遥远的声音在呼唤，却隔着万水千山，虚无缥缈。
　　“这里是不是很特别？”张承低声问道，语气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岂止特别，简直是……超乎想象。”楚江喃喃自语。
　　幽冥阁的设计风格和外面的世界完全迥异，没有WIFI没有电视没有一切现代的装饰，走的完全是古色古香的路线。整个幽冥阁里异常安静且光线都很昏暗，所需照明的地方都用灯笼代替了电灯，庭院里种了很多花，在这样的时节竟然没有丝毫凋零的迹象，墨绿色的叶子、妖冶的红花，庭院中间只有一条长长的、几乎望不到尽头的石子路，顺着石子路走不了多远便到了第一处院落，院门口立着一块黑色的大石，上面用红色的字体书写着三个字——“往生亭”。
　　此刻楚江和张承正坐在院落里的亭子里品茶，方才为他俩开门的清丽女子身着雪色长袍，长长的头发被束在同样颜色的发带里，安静地站立在亭子外面，好像随时等候着吩咐。
　　“这里都是有专人服务吗？”楚江抿了一口茶，问张承。
　　“不知道，反正上次我来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待遇……而且今天一路进来都没有看到有别的什么人，确实是太安静了点儿。”张承清了清嗓子，好似鼓了很大的勇气，“那位美女……呃，妹妹……请问我们今天是第几位到达的？”
　　“今天幽冥阁闭门谢客，只为恭候两位到来。”悦耳的声音传来，“另外，唤我雪影即可。”
　　张承和楚江迅速对视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诧异和惊讶。
　　这样一个传说中傲娇的地方竟然为了他们俩闭门谢客？！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正当两人进行着复杂的眼神交流的时，雪影款款前来，像一团耀眼的白色，停留在楚江的身边：“阁主想要见您，请随我来。”虽然尽是谦逊的词语，但雪影说话的口吻却不给楚江留下丝毫商量和反驳的余地，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两个人路过张承身边时，仿佛是看出了张承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好奇心，雪影顿了顿，微微偏着头对张承说：“今天是幽冥阁做东，先生请在此处尽情享用茶点、观赏景色，但千万不要不经过雪影的同意四处乱走，幽冥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万一先生走失了，让雪影再去寻你，那事情可就麻烦了呢！”说罢，对着张承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
　　雪影的笑容的确迷人，但张承的心里却生生打了一个寒颤，因为他从雪影看似轻描淡写的话语里，听到的，却是阵阵的寒意和警告。
　　雪影领着楚江沿着那条石子路继续往前走，雪影的脚步极轻，四周静谧得几乎只剩下楚江自己的呼吸声。
　　从往生亭往后走，两边都是高高的围墙，只有一条窄窄的路通往前方，光线依然很昏暗，置身在这样的环境里，那种仿佛很久远的、不真实的感觉像厚厚的云层，再次密密地笼罩在楚江的心里。
　　并没有走多久，雪影在两扇闭合的门前面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对楚江说：“阁主就在里面等您，先生请进。”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江抬头一看，门两边依旧挂着两个红灯笼，门上的牌匾上工工整整地书着三个字——“今世廊”。
　　其实楚江此时心里盘旋着无数个问号，像是一架架小型的飞机低空嗡嗡地徘徊着，他很想问雪影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看雪影那淡漠而疏离的神情，他就知道答案还是得自己去寻。
　　推开这扇门，或许，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吧。
　　楚江的手，慢慢地覆了上去……
　　像是古老的命运，在等待了无数的轮回和重生后，终于在开启者的面前，露出了沧桑的容颜。
　　“你说的都是真的？”渔乔哑着嗓子问道。
　　“我也希望是假的。”林念离疲惫地说，“所有的资料都已经发到你的邮箱，就看你怎么处理了。”
　　“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我从不质疑你的决断力，况且这次语筝她……的确已经偏离得太远了，那是你和我都力所不能及并且也绝不能触碰的地方……”林念离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是乔姐，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希望能够见她一面。”
　　秦语筝，这个在记忆深处已经泛黄几近破碎的名字，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再次出现在了林念离的生命里。
　　因为她的执着，他们曾经热烈地相爱，因为她的执念，他们最终黯然地分手，许许多多温暖的时刻，陪伴着他走过了大学里最宁静的岁月，就像阳光透过树阴，细细碎碎地洒在那些相互支持相互勉励的道路上，即便最终没有走到一起，也丝毫没有让人遗憾一起经历过的风景。
　　如果真的要以这种方式再次见面，那我宁愿，我们从未相识。
　　林念离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捂住头，同时也盖住了眼角悄悄滑下的一滴泪。
　　同样倒下的还有楚江。
　　从幽冥阁回来之后，楚江就病倒了。
　　一开始只是有点发热，他以为是出去的时候着了凉，并不以为意，在药房随便买了点退热药吃着。几天之后发热持续加重，已经发酵成高烧的势态，楚江才强撑着到医院看病，医生立刻安排了住院吊点滴，吴雍不在身边，张承便成为那个跑前跑后的人。
　　“你确定还是不想让吴雍知道你生病咯？”张承低头准备着楚江要吃的药片。
　　“算了，你知道她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现在又在上海那边救急，知道了又怎么样，徒增她的烦恼罢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楚江有气无力地说。
　　“得得得，你就这样宠她一辈子吧，我看哪天她飞上枝头变凤凰，把你这个糟糠之夫给抛弃了，到时候你可别来找我喝闷酒。”张承说着，把药和水送到楚江嘴边。
　　楚江几乎没有力气自己端起水杯，只得就着张承的手吃了药，又迷迷糊糊地躺下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天。
　　晦暗的道路，幽红的灯笼，他站在“今世廊”的门口。
　　手只是轻轻地一触，门便缓缓地打开了，好像一直在等待他的开启。
　　立刻有风呼呼地从缝隙中涌出来，带着一股潮湿的甜腥味，他不禁微微皱眉，这和他平时喜欢的干燥清新的感觉迥然不同。
　　稍微定了定神，楚江惊讶地发现门后的石板路竟然连接着一条长长的、孤独的索桥，左右悬着两排奇怪的紫色灯饰，桥下暗黑无一物，仿似无尽的深渊，桥上并没有铺任何方便人行走的东西，而是由三条粗壮的铁链贯穿前后，铁链上，有一个女人背对着他，两边的灯饰在她身上投下妖冶的紫色，冷风将她齐腰的长发吹得四散开来，像是一朵开到荼蘼的花。
　　“你来了。”清越的女声随风而来，好似老友重逢，又像一声欣慰的叹息。
　　“我们……认识吗？”楚江舔了舔嘴唇，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让他有堕入云雾里的感觉，虚幻飘渺，毫无真实感可言。
　　“当然，这么些年，我一直都记得你，记得关于你的一切。只是世事无常，你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回忆起当初的所有。”
　　这么些年？当初？
　　楚江努力地在大脑里搜索他有印象的女人，然而除了他妈和吴雍，再也没有谁担得起这两个词。
　　像是知道楚江此时此刻的想法，女人轻轻地笑了一声：“有的时候你记忆里留存的映像并不一定是事情的真相，我想现在我应该转过身来，如果你看见我的脸，或许会激起你一星半点残存的回忆。”
　　女人说完便缓缓向楚江的方向转过来，风愈发大，凌乱的长发几乎将她的脸遮盖住了，楚江依稀看见她光洁的额头，修长的眉毛……
　　不能看见她的眼睛！
　　有个声音突然在楚江的大脑里炸开，震得他差点跌倒在地，然后有极深的恐惧感快速地从心里的某个角落向全身蔓延开来。
　　楚江立刻条件反射似地转过身去，夺门而出。
　　看着楚江的身影消失在眼帘中，雪影俯首，恭敬道：“阁主，是否需要将他带回来？”
　　“不必，我真正要等的人，很快就会出现了。”
　　灰色的瞳孔，在妖冶的紫色中，显得格外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