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子》朝朝惜暮

5、五、遁

　　五、遁

　　委剑
　　太子的顺从换得嬴政稍稍放松了他的监视，偶尔上街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除了被召进宫，太子几乎大门不出，只在驿馆里弹琴消遣。有时叫我上街买些用得着的杂货，而且尽量去照顾那些在秦为商的燕人的生意。逐渐也有燕人商贩送货上门了。
　　日子再无波澜。

　　燕丹
　　马未生角！乌未白头！
　　嬴政！
　　我却终究要回燕国了。

　　委剑
　　我仔细打量了几遍手里的东西，还是不得要领。这是一小段竹片，显然是从一根竹简上截下来的，上面刻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符号，却是太子的手笔。
　　看我满头雾水，太子微微一笑，以眼色示意了下门外，等我走近前，他才低声道：“是信物。”他笑意更盛，目光闪动：“你也想不到，在这大秦的都城秦王的眼皮底下，竟有我们大燕的细作吧。”
　　我终于明白这段日子以来太子的忍让与顺从是为了什么。
　　“一个机会。”太子淡然道：“一个能让我们回大燕的机会。”
　　我依照太子所说，借外出买杂货把信物连同货钱交给了那个杂货铺老板，他漫不经心地瞟了几眼竹片，不动声色地收了进去。
　　夜深人静时，几条人影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那几张熟面孔时，我仍不免有小小的吃惊。他们见到太子，只是单膝一跪，也不言语。
　　太子冷冷地低喝一声：“杀！”几人迅速退了出去。
　　我想起太子所遭受的对待，只觉血气冲上头顶，恨不得大开杀戒。转头看太子没有阻止的意思，我马上窜了出去。
　　驿馆里的闲杂人等很快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我又四处查看了一遍，确定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才回去见太子。
　　太子交代完他们小心行事，随时准备撤回燕国后，几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我想到那些逗留在咸阳的燕国人：“如果嬴政发现我们——”
　　太子脸上有什么神色闪过，却只紧闭双唇，面沉如水。

　　燕丹
　　我们乔装做人佣仆，顺利混出了咸阳。
　　一出函谷关，委剑便满脸杀意，若非碍于我未发话，怕是早已一剑杀了那个甩我们鞭子的“主人”了。
　　那人杀与不杀，都无关轻重。
　　我望着燕国方向，长出了口气。

　　委剑
　　燕王听说太子是私自逃回来的，惊得脸都白了。责怪的话刚一出口，碰上太子凛然的眼神，就又咽了回去，只是不停地叹气。
　　几天来，太子曾经握剑的手只拿酒杯，曾经拨琴的手只抚女人，每日里宴饮歌舞，不分昼夜地昏天黑地。我实在看不下去，劝他几句，却换来他带着几分醉意的歇斯底里的大笑。
　　又一日的胡闹终于散场。
　　看着跌坐地上不知是醉是醒的太子，我忍不住使劲皱了皱眉，过去想扶他起来，被他甩开了。
　　我心里大大地叹了口气，正想走开，却被拉住了手腕。
　　“ 委剑。”太子抬头，眼睛里有如月光下的琉璃般的流光溢彩，清清冷冷，语气也是如此：“帮我办件事。”
　　太子乃散家财，聚宾客，访勇士，训死士。
　　我不知道太子到底在打算些什么。不管怎样，太子都不再是以前那个一心要振兴大燕的意气风发的太子了。

　　燕丹
　　田光说，夏扶血勇，宋意脉勇，秦舞阳骨勇，皆怒形于面。要担大事，怕还不足以用。
　　我忽然想起荆轲。虽只数面之缘，但直觉他应该是田光口中那种担大事的人。

　　委剑
　　太子去拜访高渐离，接连几次落空。邻人说高渐离很早就不做狗屠了，抱着琴出门游历，常常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
　　训练太子军和死士的事，太子都交给了我和夏扶宋意，他自己则不时聚会那帮在我看来光会吃白食的食客。他也不再找我练剑，只有时会把玩着寒光毕现的“止渊”出神。剑光映照下，他的眼神似乎比如冰似玉的剑身更加寒气逼人。
　　太子……
　　高渐离回来了。他不再是那个粗布麻衣的狗屠，操刀的手现在只抚琴。几年的游历，让他的琴声平添几分苍凉。
　　“先生这些年经历不少吧？”太子对高渐离还保持着先前的谦恭，只是言语间让人感觉隐隐隔了一重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是。天下已无净土。”高渐离静静注视太子良久，缓缓开口：“太子若还肯认渐离为你的朋友，请直呼渐离名字吧。”
　　“渐离，我找荆轲。”
　　高渐离摇头：“我亦许久未见他。”
　　“我便不打扰了。”没有客套，没有笑容，太子径直走了出去。
　　我的脚步因高渐离一声莫名伤感的叹息而停下。
　　“太子变了。”
　　我头也没回：“是。”经历那么多，怎能不变。
　　“委剑。有事随时来找我。”
　　我迈出门外，竟看到太子还等在那里。
　　一袭白衣，默然伫立，修长身影在苍茫暮色中是那么优雅从容，又是那么格格不入。
　　我突然感到一丝寒意，快步到他跟前，低声叫道：“太子。”他微微侧头看我，眼中有一丝茫然：“你怕我。为何？”我缓慢而坚定地摇头。太子不再问，我也不再说。
　　不是怕，太子。只是——冷。

　　燕丹

　　何时起，我竟已变得让人不敢接近了呢？连委剑看我的神色里都似乎带有一丝惧意。
　　引镜自顾，眉目依旧。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低笑，却渐渐笑得不可遏制，笑到失手砸碎了镜子，笑到伏在案上只觉浑身无力。
　　我肯定是疯了！疯到我想杀了嬴政，不惜以整个燕国作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