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何处》洛水遗殇

7、悔意

　　封不平一路运足了轻功狂奔，一直到看见了缘来客栈的酒望才停下脚来。
　　他坐在路边，不住地喘着气，心里还回响着徒弟的哭喊。
　　路边的人大多看了这中年人一眼，便不再管他。
　　两个人出镇去，一个人逃回来，在这乱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封不平缓了口气，就要往客栈里去。
　　“……师傅！”
　　封不平错愕地转过头去，只见那包子铺的白四儿招手喊道：“封师傅！”
　　啊，是啊，我糊涂了，子玉还在镇外的林子里呢。
　　封不平定下神来问道：“怎么了？”
　　“您徒弟在我这儿订了几样饼，我才蒸出来就看见您回来了，您要不直接取了？”白四儿也不问子玉去哪了，只是端着个笼屉站在门前问道。
　　“啊，嗯。”封不平应了一声，又鬼使神差地道：“你给我瞅瞅都是些什么。”
　　白四儿把笼屉端了过来，封不平只低头看了一眼，忽然便眼睛酸了起来。
　　那笼屉里整整齐齐得摆着两个寿桃样的大馒头，这是他过两天祭祀师傅要用的；十来个死面饼子，多半是接下来几天的干粮；还有一叠儿核桃饼，这是他最爱吃的；最后就是几个兔子样的白面馒头，憨头憨脑的，看上去可爱极了，大概是子玉打算拿去哄那箩筐里的华儿的。
　　“什么年头了，还蒸这种给小孩子玩的玩意儿。”封不平轻声骂道。
　　白四儿以为封不平是跟自己说，笑着答道：“可不是吗？我本来不愿意做，可您徒弟盯着我不放，实在磨不过他只好做了几个。好在今儿饼子卖的快，摊子收的也早，不然这会儿多半才刚上锅呢。”
　　“包起来送到客栈里来吧。”封不平扭过头去，低声吩咐道。
　　“哎，好嘞！”白四儿应道。
　　封不平一边走一边想道，说起来子玉跟着自己多久了来着？一个月？两个月？
　　“我是天宝十四年腊月在会稽收的子玉，现在是七月……啊，是嘛，已经七个月了啊。”封不平忽然在客栈的楼梯上停了下来，叹息道。
　　他回到房间，心不在焉地收拾起细软来，却怎么想都想不起这些东西原本都是怎么装着的。
　　啊，对了，这些平常都是丢给子玉去收拾的，才七个月，子玉就已经完全打理起了他的生活啊。
　　“师傅，好嘞！”“交给我吧，师傅！”那孩子总是这么对他说，明明本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富家少爷来着。
　　“今后可怎么办啊……”封不平自言自语道。
　　他把子玉的包袱解开，想从里面把路引和镖旗取出来。
　　或许那两个狼牙兵会信守承诺呢？毕竟那个拿剑的只是图色，用枪的脑袋虽然固执，但似乎很听拿剑的那个的话的样子。
　　只要子玉还活着，自己慢慢开导他，总会好起来的，封不平对自己说道。
　　不，子玉是个男孩儿，被那拿剑的那样对待，只怕宁愿自尽也不愿意受辱。封不平脑海里忽然又冒出一个声音来。
　　不，不会的，子玉那么相信我，肯定会等我去救他的，封不平反驳道。
　　他那么相信你，你还不是把它丢给了那两个畜生？那声音嗤笑道。
　　不，我是回来取证据证明我师徒二人的清白，我要是跟那两个狼牙兵拼命，只怕两个人都要折在那里，子玉还是要受辱。
　　还是要受辱？只怕未必吧，你只是没把握而已。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你骗了那么相信你的子玉，把他一个人丢给豺狼，丧家犬一样地逃了回来。
　　不，不！我没有骗他，我是要再去救他的！
　　没有骗他？子玉不懂人事，你也不懂？留下他给那个狼牙兵糟蹋，哪里还能有命在？封不平心中的声音厉声道。
　　“不会的，不会的，一切会好起来的。”封不平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到后院去解黑驴的缰绳。
　　不成想那驴却并不买账，见子玉不在竟直接扭过头去不让封不平碰他。
　　啊，对了，这也是子玉家的驴来着。宋员外怎么说来着？这驴自小养在家里，也没做过重活，平时也就子玉跑去找什么高人洞府的时候驮着他到处跑，除了他谁都不让接近。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玉这孩子，就交给封师傅您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没有爹，老夫就是你的爹！你的师兄师弟就是你的兄弟！但你要记住了，不平！你骗谁，也不能骗你的家人，不能对不起你这些兄弟！
　　师傅临终前的教诲忽然响彻封不平的耳畔。
　　他忽然意识到，子玉平日里对他的依恋，对他的崇敬，对他的悉心服侍都是源自于和他对师傅同样的感情。
　　他是子玉的师傅，他是子玉的爹啊！
　　封不平像是被鞭子抽在了脊背上，突然前所未有的后悔起把子玉丢下的事来，他急急忙忙地把路引和镖旗揣在怀里掉头往镇外冲去。
　　“封师傅，这饼我送您房里了啊！”白四儿的喊声遥遥地传来。
　　然而封不平一声不吭，只管往镇外的树林跑。
　　子玉，一定要没事啊！封不平在心里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