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何处》洛水遗殇

8、无言

　　岳临川的尸体离风雨镇其实并不远，封不平跑回镇子不过用了一盏茶功夫，如今再赶去便连一盏茶都没有了。
　　然而这一来一往，就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封不平赶到的时候，只见那两个狼牙兵一个正坐在岳临川尸体旁边，衣襟大敞，袒胸露背，另一个则坐在一旁的树底下拿手里的帽子不住地扇着风。
　　而子玉，光着身子仰面躺在那袒胸露背的狼牙军旁边，生死不知。
　　封不平看到时简直目眦欲裂，厉啸一声便拔剑冲了上去。
　　那袒胸露背的狼牙军连去抓剑的时间都没有，只好就地一滚，躲开封不平这迎面一剑。
　　用枪的狼牙军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抓起枪来救。
　　按说两人相距不过十来步，以他的速度不过是一瞬，只要两人联手，与封不平一战胜负犹未可知。
　　谁成想，封不平竟像是发了疯一样，全然不管背后冲来的狼牙兵，只管对着那手无寸铁的狼牙军猛攻。
　　那军汉刚一个鲤鱼打滚躲过封不平迎面一剑站起身来就见封不平挺剑又是一刺，连忙侧身让开。
　　然而谁成想封不平不等这一招用老，便再变招，双手持剑如握陌刀，对准那狼牙兵的腰腹便是横向一扫。
　　他连忙跳起躲过这一招，心想，你如此孤注一掷将气力用尽实在是大大的失策，待我落地和乌兰巴日联手时，拿下你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此时那用枪的乌兰巴日距离封不平不过三步距离，眼见封不平就要被前后夹击陷入困境。
　　谁想封不平退也不退，仍是不待这一扫变老，双手忽然反向，手中长剑便斜斜地向上倒劈了上去。
　　那袒胸露背的狼牙兵身在半空，动弹不得，眼见长剑自下而上而至竟做不出一点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锋刃加身。
　　封不平大吼一声，微微侧身，竟一剑将那手无寸铁的狼牙兵劈做了两半。而那乌兰巴日的枪却紧擦着封不平的腰身而过，只在这疯魔一样的中年人身上留下了道长长的创口。
　　封不平也不回头，抬脚就对着身后踹去。
　　那脚像是长了眼一般，直直对着乌兰巴日的胸腹之间而去，乌兰巴日此时两手都在枪上，哪里能做格挡，只得抽枪后退，躲过这一脚。
　　封不平这才回过身来，重整姿势。
　　他深吸了一口气，仍是迎面一剑向乌兰巴日扑去。
　　乌兰巴日大喜，心想同样一招你怎能让我上当？也不躲闪，手中那杆枪直直地向封不平胸口刺去。
　　如此封不平非得变招不可，不然他手中长剑还未刺中乌兰巴日，自己就要被枪捅个对穿，便是有心同归于尽，手上也失了劲道不能毕功了。
　　但若封不平变招躲闪，则失了这一股力道，届时乌兰巴日能刺得中五尺外的封不平，封不平却只能躲闪伺机近身。长攻短守，乌兰巴日便占了主动，封不平的处境自然大大的不妙了。江湖人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正是这么个意思。
　　然而封不平既然号称连环宗百年来第二天才，又岂会如此轻易落败？只见他也不躲闪也不变招，腰身向后一弓，那乌兰巴日的枪头便贴面而过。
　　封不平不等他变招便用空手抓住枪柄，手中长剑轻轻向下一压，便朝着下三路而去。
　　乌兰巴日正错愕间，封不平手中长剑一抖，便从这狼牙蛮子的腿上隔了碗大一块肉去。
　　乌兰巴日连忙抽枪，不想封不平竟顺着他抽枪的力道，剑尖斜斜向上一送，便挑断了他右手的手筋。
　　乌兰巴日手上顿时失了力道，加之大腿上的重创，一跤摔倒在地。封不平也不管他，夺了他手中枪便向子玉扑去。
　　只见子玉寸丝不挂地躺在地上，身上的襕袍被撕得稀烂仍在一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全是瘀伤，下身全是血，腿上仍沾着那被封不平劈做两半的狼牙兵的留下的痕迹，胸口竟是毫无起伏。
　　那双大大的猫眼无神而空洞的望着天空，像是已经忘记了怎么闭上一样，眼中星星点点的光芒再也不会闪耀，瞳孔像是一块黑色的顽石，眼睛因为痛苦满是血丝。那秀气而纤细的柳叶眉紧紧皱着，脸上全是痛苦，任由封不平将他抱进怀里也一点反应也没有。
　　封不平吃了一惊，连忙去掐子玉的人中，少年也什么反应都没有。
　　封不平颤抖着手去探少年的鼻翼下，却因为腰腹之间的巨创失了准头，从少年的嘴角擦过，沾了一手的血。
　　封不平这才发现，子玉的嘴上全是粘稠的血。
　　一丝可怕的预感浮现在封不平的心里，他仿佛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迫使自己不去想那可怕的可能。
　　他伸出手在少年颔下一捏，想要看看情况，这才发现那血迹的来源。
　　原来少年早已将自己的舌头彻底嚼碎！
　　咬舌自尽的人，掐人中又哪里能醒！
　　封不平颤抖着双手用力将子玉抱在怀里，少年的身体犹带温热，自尽最多不过半盏茶前的事情。
　　如果封不平少迟疑那么一会儿，如果封不平脚程再快那么一点……
　　如果封不平那时候不抛下子玉逃走……
　　封不平痛苦地张大了嘴，像是野兽哀嚎前的动作，然而他的嘴里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泪水从这极少流泪的中年豪侠的眼中夺眶而出。
　　他紧紧抱着徒弟的尸体，仰天嘶吼，然而他像是忘了怎么发声一样，仍旧，什么声音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