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畔归》掌灯姑娘

2、转折

　　此后的多少个日夜我都在后悔，当初就该一走了之，也不会出现以后的种种。
　　但当时的我在皇宫大院住的很是舒畅。
　　三丈红墙内是凡间最奢华的景致，鳞次栉比的琉璃瓦泛着尊贵的黄光，显示着整个建筑的富丽堂皇。匠心独运的山石与植被，又为这富丽堂皇添上了精致轻巧。
　　如此未见的精致，作为救下皇帝的报答，我可以随意出入任何地方而不受约束。当然，有约束也阻止不了我。
　　年岁长的人往往对时光的感知是迟钝的。不觉间我已从绿意盎然的夏日过到了白雪皑皑的冬日。而每天傍晚与夏皇帝煮茶闲谈已是那么习以为常的事。而我沉浸于美食与故事中，丝毫未发觉此种习惯的危险。
　　那天傍晚，纷纷扬扬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在傍晚时分停住，太阳也露出了轮廓，余阳的暖辉映照着琉璃瓦上厚厚白雪，纯净又温暖，这样的景色在人间也是不多见的，当下便寻了高处凉亭去赏景。
　　天地萧萧，掩盖了世间诸多杂色，本应料峭的冷在晚霞下平添了暖意。渐渐竟有了丝天地悠悠，我独怆然之感。
　　“景色虽美，却也不能这么看着，着凉了该如何是好？”夏皇帝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畔。
　　“你要吓死人啊！”我被惊得后跳了一步，一件银狐披风也应声掉在了雪地上。
　　“如此胆小？”夏梓溪弯了眼角，语气满是戏谑，“我还道你没什么怕的东西呢。”说罢，弯腰将披风捡了起来，要披在我身上。
　　“刚下过雪，天气会越来越冷，以后出来把这披风带上，莫要着凉。”
　　我长在忘川河边，常年阴气缭绕，这雪对我来说都是暖和的，生个毛的病啊。再说，这银狐披风上萦绕着的修为气泽不弱，恐怕世间只此一件，十分难得，我披，那是会折寿的！
　　“那个，谢陛下美意，此狐裘着实难得，不是我这种粗贱小民能消受得起的，陛下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夏梓溪定眼瞧了我很久，像探究又像在斟酌。
　　“那朕的皇后是否有福消受呢？”
　　“陛下的皇后福泽绵长，自然消受得起。”有缘能和子息神君做一世夫妻的女子必然是个神女，而且还得是个福泽深厚的神女，连子息神君都能配得上的神女怎么会配不上一件衣服。
　　“那就委屈姝儿做朕的皇后罢，如何？”
　　我想，我被雷劈了。
　　心里的第一想法便是，死了死了，早该走的，这下好了，做皇后不打紧，扰了神君历劫就该诛了啊！
　　想是我这被雷劈了的表情被误认为是惊喜过度的没表情，夏陛下很是满意。
　　“天色不早，先早些回去休息吧。”说完便要拂袖离去。
　　“等等，”回神的我情急一手扯了他的袖子一手指着自己的脑袋不确定道，“你……脑子没问题吧？我说的配得上是因为福泽绵厚才配得上，不是因为配得上而福泽绵厚啊！”完了完了，这得赶紧撤啊！
　　“你曾救我于危难，如今的太平之世也少不了你当初的一路回护，当今世上恐再无女子能比姝儿更适合为后。”夏梓溪弯起来的眼里多了丝疑问，“还是说，当初你的喜欢，只是借口？”语罢挑眉将我看着。
　　一句问话吓得我噤声遁走，看夏皇帝的意思，我敢说是借口他就敢杀人灭口啊。原来神君成了凡人威压还在啊。
　　回去之后一晚上都在想怎么溜之大吉才能保神君历劫不被破坏。结果从更深露重想到日光高照也没想出个一二三来。这种历劫修炼一般都会按照命格簿子来，除了差错只要按照命格簿子上所写，导入正途便可。可是止息神君的命格簿子写得委实太过简单粗暴，想改都无从下手啊喂！
　　既然这样了，那我干脆就一阵烟消失了好了，省得再浪费我的精力，我还要去游戏红尘呢！
　　想到此，便提笔给夏梓溪留了张条子：承蒙照顾，自此两清。然后挥一挥衣袖，顺走了金银首饰。
　　将走之际记起似乎整个皇宫唯有金銮殿还没去过，如此机会以后怕是不会有了，便隐了身形去看看。
　　走至门外，整个金銮殿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肃穆而庄重，此时早朝已过，殿中只有夏梓溪和丞相在讨论着什么。
　　果然是位勤恳的好皇帝啊！我不禁感慨，哪像我等小仙，只知吃喝玩乐不懂人间疾苦。
　　不过，还是我这小仙逍遥恣意啊。
　　感慨罢转身离去的瞬间感觉如坠冰窟，本能地捏诀躲开，就见一个掉冰渣子的雪球夹杂着法力将我刚刚倚靠的石柱冻成了冰棍棍，估计还是轻轻一戳就碎的冰棍棍。
　　我默念着闲事莫管，也没现身，准备躲过去就离开。
　　却不想紧接着又是一个雪球急速而来。此时我才发觉不对，这雪球分明是针对我而来。思及此，我躲过之后看向雪球来时的方向，便看到了一个玉面狐狸，啊，不对，应该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且有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和魅惑众生的眼。这是一只至少修行了千年的白狐，只是这气泽怎地有些熟悉？
　　就在我晃神儿的瞬间，这只玉面狐狸已经栖身而来，我看已是躲不过，便显出身来迎面而上。既然躲不过，那就打倒再过。
　　不过，这狐狸……不就是昨天那个狐裘的真身吗？！这是来报仇了啊！
　　失了真身却能保持人形不灭，这狐妖修行至少五千年了，若非是失了真身导致法力被压制，我是万万打不过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一遍的骂夏梓溪，明明说了我消受不起那狐裘，偏偏给我送来，要是他自己披了，这狐妖认出这是子息神君定然也不会多加为难，这可算是神君承了自己的情，他日归位提点几句对修行都是大有裨益。可现在呢，那狐裘却在我住的院子里放着，我一个忘川河畔的石蒜头，能有什么用！不用想也知道我现在身上一定满是狐妖气，这狐妖不把我当死敌才怪！
　　又是一个凌厉的雪球迎面而来，我再不敢乱想，显出身来与他缠斗起来。
　　此狐妖生长在极北的雪寒之地，而我生长在忘川河畔，所出招式都夹杂着呼啸寒风，霎时间整个金銮殿都笼罩在冰天雪地的阴气之中。
　　“妖…妖…妖怪啊！快来人！护驾！”金銮殿的丞相大人在殿口看到这番场景惊叫出来。
　　我看到夏皇帝和丞相大人都已在殿口，外面的阴寒之气不是凡人能抵御的，便凝了个结界在殿门口。
　　“不要出来！”
　　分神的一刻也让我没有完全避开狐妖的攻击，料峭的寒意霎时将我裹住，连手指都无法控制。
　　冬日的暖阳缓缓升起，却在整个皇宫中透露出了寒意。
　　“我这阴寒之毒的滋味可还好？”白狐见我已无了反抗之力，露出阴狠嘲讽的语气。
　　而金銮殿上的夏梓溪已到了殿外，站到了我的面前拦下了那狐妖。
　　“望足下高抬贵手，吾愿以国报之。”这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此时站在狐妖面前，不动分毫，却说出了近乎卖国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夏梓溪虽没了神君的记忆与法力，却依旧如神君般不可撼动。
　　“以国相报？神君好大的手笔。可惜，我要的，就是她不得好死！”狐妖本身倾国倾城的脸霎时间变得面目狰狞可怖。说罢手指凝出一个耀眼的光点，里面蕴藏之力看起来真的足以令我不得好死了，而夏梓溪却还稳如泰山地站在我身前，像一道屏障。
　　可是我现在特恨这道屏障。
　　若夏梓溪没立于我身前，我此时应该已经将狐妖拍死逃之夭夭了。
　　虽然我法力与失了真身的狐妖不相上下，但为了以防万一，在我出冥界时我顺手拿了一个保命符，可在瞬间提升自身法力，当然副作用是会损失等量的修为。
　　本身我假意被困，想趁狐妖得意轻敌时将其击败，结果夏梓溪在中间一杵，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护着谁！
　　现在这个狐妖在识出神君真身后还是凝结了法力，看来已是决心与我有个了断了。可是，神君大人，您老人家既然已没了那个本事就赶紧让让吧！
　　眼看狐妖凝结的法力越来越强，大有鱼死网破的气势。想想可不是嘛，这神君都得罪了还不破釜沉舟地报了仇，那得有多亏啊！
　　无奈之下，我只好又分出部分法力将夏梓溪裹住，以防他受伤。
　　下一瞬，凝结了狐妖一千年法力的冰球已向我和夏梓溪袭来。
　　冰球在夏梓溪面前炸裂开来，而我却出现在了狐妖身后，用我仅剩的一点点修为，化风为刃，刺进了狐妖的心口。
　　随后狐妖满是震惊的脸同身子缓缓消散。
　　一切尘埃落定后我看着夏梓溪面前那个被法术砸出的巨坑，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有些发抖，消失了的两千年的法力，让我明显感觉到了一丝透骨的凉意。
　　“姝儿……”夏梓溪从震惊中缓过神，欲过来将我扶起。
　　“别！”我坐在地上拒绝：“如陛下所见，我并非人类，过往恩怨你我两清，石姝就此别过，还望陛下保重。”
　　辛辛苦苦三千年，一朝回到修炼前，再不走，我恐怕连人形都无法维持了。
　　我看夏梓溪僵立在不远处，没有应声，估计是还未缓过神来，而我确实是要赶紧离开了。
　　思及此，便以指为笔在地上画了阵法，地盾去了地府，我这残破的法力啊，实在是支撑不到我到丰都再回地府了。
　　在我入地后仿佛地面上传来夏梓溪慌乱的一声姝儿。
　　当我灰头土脸地到地府后遭到了大鬼小鬼的围观，多少年没有人使用遁地术回冥界了。
　　遁地术虽然省时省力，却有一个问题，就是会弄得跟丐帮长老一样，而且会出现在地府正中央，鬼最多的地方，所以稍微有些法术的人都不会选择使用遁地术，实在是会轰动地丢鬼啊！
　　现在，我这个地府一枝花却如此狼狈的出现在了这里，真真是让人想掀桌骂人啊！
　　于是在之后的一个月里，我都回了忘川河畔，化为曼珠沙华封闭了五感来养伤。
　　而养伤期间，看着自己那点儿修为，真真是心疼了一遍又一遍。
　　明明！明明可以只用五百年的修为就可以解决的！结果夏梓溪一挡生生挡掉了我两千年的修为！真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心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