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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往事随风 ...

  •   西台城的泰兴茶楼生意向来火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芸芸众生中茶楼老板唯独记住了一个少年人。

      他每十五天来一次,点一壶清茶,坐在嘈杂的大厅,将半日光阴虚度。

      老板至今感到不可思议。他第一次见到这名少年时,少年人面黄肌瘦衣不蔽体,要一壶最便宜的粗茶,像一个附庸风雅的乞丐。

      短短三个月时间,少年却仿佛脱胎换骨。

      如今,他穿石青色织锦直裰,背负一把乌鞘雪柄的三尺秋水,点一壶新采摘的大红袍,用最上等的紫砂杯,却谢绝了预留的雅间,依旧选择坐在嘈杂的大厅。

      年轻人总有用不完的好奇心,店小二就是这么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他借着换茶的功夫打开话匣子,道:“客官瞧着面生,可是本地人?”

      少年人没有开口的意思,只是出于礼貌点了点头。若是个有眼色的,此时应该戛然而止,可店小二多的是热情,偏偏少了几分眼色,继续问道:“大厅里人来人往,且都是些贩夫走卒,贵人何不去雅间坐坐?咱们茶楼临江而建,观江品茶不是更舒坦?”

      哪知,少年人却摇了摇头,淡声道:“不用了。”

      店小二憋了满肚子的疑惑,还待再问,话没出口便被老板一顿训斥:“个惫懒货,换个茶水能磨蹭一下午吗,还不麻利点!”劈头盖脸一通骂,把那些多余的好奇心驱散得一干二净。

      冷淡寡言的少年茶客见客栈老板骂个不停,倒是出声劝道:“无妨。”

      他很久没有跟凡人打过交道了,此番来茶楼不是为喝茶,只是想要打听到修真界的消息。奈何仙凡之别犹如鸿沟,修者分布于大□□周,凡人则聚居于大陆中部,修真界的大事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传不过来。

      一边修炼,一边打探消息,这已经是他重生的第三个月,七转心莲经第一重无贪经突破至后期,踏入炼气第七重,肉身总算稍微有了点看头。

      忽然,六阳微微倾耳,从各种闲话家常中捕捉到熟悉的名字。

      “喂,你听说了吗,最近东大陆出大事了!”

      “东大陆?有森罗剑派和归元宗两大正道砥柱坐镇,东大陆能出什么事儿?”

      “啧,你一定猜不到,这次出事的恰恰就是归元宗!”

      六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不少人被归元宗三个字吸引,纷纷问询道:“归元宗如果出大事,那东大陆岂不得塌半边天?”

      最初说话的那人见大家都注意过来,心里涌起一股小得意,道:“东大陆倒不至于,但归元宗的天是塌了一半啦!”说完,他左右四顾,将众人的表情都收入眼底,投出一颗重磅消息:“归元宗那个打遍修真界无敌手的剑圣六阳真人陨落了!”话一出口,果见周围一片色变,吸气声此起彼伏。

      “这怎么可能!这玩笑可不能乱开,要让不世狂剑谢琤听到你编排他师父,就算你是凡人他也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谢琤的名头,散播消息的大汉面上得色立刻收敛起来,连说话语气都客气不少,带上几分小心翼翼的哀痛,道:“实不相瞒,这事儿是我从一个远房表弟那儿听来的,我那表弟在归元宗做杂役弟子,前几日入中大陆采买顺道回家探亲,正巧我当时在他家做客,若不是亲耳所闻我也是不信的。”

      这时,便有人问了:“六阳真人修为堪称玄灵界第一人,离渡劫飞升只有一步之遥,怎会突然身死道消?”旁人纷纷附和,可那大汉却无意再说下去,他面上讪讪的,无论别人怎么追问,都只答道:“我不知道啊,我又不是归元宗的人,别问我啦。”

      六阳凝目看去,见那大汉眼光躲闪言辞诺诺,心中立刻明了,此人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说罢了。轻轻搁下茶杯,六阳清冷的声音越过重重人墙直撞向大汉。

      “这位兄台既然害怕谢琤,连说出六阳真人几个字都不敢,各位何必苦苦追问?”

      心底的恐惧被当众揭落,大汉大喝一声,嘴硬道:“什么不敢说怎么可能不敢说!?他师父死了是事实,修真界都传遍了,哀悼仪式都举行完了,还不许人说了?再说了,就算要找麻烦,也该是去找邪心阁!”

      六阳心中一咯噔,道:“为何要找邪心阁?六阳真人的死与邪心阁有关?”

      话已出口再推说不知道就是认怂了,大汉哼哼道:“可不是嘛,我那表弟说,邪心阁的舍生和忘死两长老夜潜归元宗北镇峰向六阳寻仇,两人不敌六阳真人竟使出玉石俱焚的手段,两个元婴期一起自爆……”

      有人立刻出声打断道:“六阳真人可是渡劫后期,元婴期与他差了两个大境界,就算两个元婴修士一起自爆也不足以杀死六阳真人啊。”

      大汉被强行打断,不耐烦道:“怪只怪六阳真人那晚也真倒霉,身边带了个筑基期的拖累,为了保护小弟子无暇公子,六阳真人自己身受重伤。”说到这里,大汉唏嘘道:“说起来我虽没见识过六阳真人的实力,但他宠徒弟的事迹倒是耳熟能详。”

      这一番感慨又被听众无情打断:“说重点!你刚才说六阳真人身受重伤,那他到底是如何死的?”

      数次被打断,大汉也是没脾气了,但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仍是精神一振,道:“谁都没想到,那晚北镇峰竟还潜伏着第五个人!”

      听到这里,六阳差点儿握碎了茶杯。

      怎么可能!如果有第五个人他不会完全没有察觉,整个修真界能近他身而不被察觉的只有邪心阁前任阁主叶长恨,可惜此人三十年前已经陨落。

      大汉阴沉着声音道:“两下自爆已经将归元宗主和宗门各长老引来,然而一道凌厉刀光就当着这些宗门大能的面贯穿了六阳真人!”

      “越说越扯了,什么人这么厉害,六阳真人躲不开,归元宗那么多大能在场都拦不下来?”

      大汉轻蔑地哼哼了几声,嘲笑这些人的无知,他目光深远,似在回忆什么峥嵘往事,道:“他们当然拦不下来。这一刀有劈山分海之威,刀气化九龙奔腾,刀出时黑夜耀如白昼!”

      话毕,周围一时落针可闻。

      刀化九龙,此乃十方纵横最后一式龙腾八荒,当年叶长恨用这一刀斩杀正道六派十一名高阶修士,最高一人修为已至合体中期,均不敌这一刀之威。

      难怪无人拦得住,当年叶长恨也曾说过,别逼我,用出最后一招我自己都害怕。

      许久,方才有人回过神道:“可是……叶长恨三十多年前就身死道消了。”

      六阳暗自点头,三十年前的灭魔战谁都不知道他其实和叶长恨交过手,当时他二人均为化神后期,修为境界相差不大,打得酣畅淋漓甚至有几分惺惺相惜。两人交手后不久六阳就得知了叶长恨的死讯,纵然正邪不两立,心里多少有几分惋惜。

      没想到从旁人口中听来,他竟是死在叶长恨手中。他自己记得很清楚,震断他心脉亲手将他杀死的是孤云踪,至少在他有意识时根本没有见到什么九龙刀气。

      可是孤云踪为什么要把他的死嫁祸在一个比他死的更早的人身上。那招龙腾八荒一定不是叶长恨本人使出来的,且不说叶长恨死了三十多年了,就算他还活着,也根本不屑做暗地伤人的事情,按他本人的话来说,那是对他的刀的侮辱。

      六阳无声苦笑,忽然发现他教养孤云踪两百多年,对他的了解竟然还比不上对叶长恨的了解。

      等六阳从思绪中回过神,话题早已进行到归元宗的哀悼仪式。

      大汉道:“你们别以为我真的怕谢琤,说实话我现在一点也不怕他,还有几分可怜他。谢琤被从禁地放出来时还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是六阳真人心软了想他了。想想可真心酸,我那表弟说,谢琤从禁地赶往北镇峰时甭提多高兴了,一路上见到他的人都不敢开口告知他六阳真人的事儿。等到了北镇峰,看见满山雪白楼宇房屋一片缟素他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还问弟子宗里哪个死了非要来北镇峰办丧事真晦气。那弟子听了哇得一声哭出来,说是六阳师叔仙逝了。我表弟说他出宗门时这小弟子还无法下床,要不是无暇公子拦着让谢琤先去看看六阳真人,指不定这小弟子就被爆怒的狂剑捅死了。”

      六阳咽下一口茶,耳闻谢琤种种,眼前浮现谢琤暴怒时凝聚冷光的眸子,痛心时习惯紧抿薄唇的倔强。

      有人感慨道:“听说谢琤经常惹六阳真人生气,我还以为他们师徒俩儿感情不好呢。”

      大汉唏嘘道:“流言不可信啊,谢琤在六阳真人的灵柩前跪了一个多月,我那表弟说,日夜无眠茶饭不思,谁来劝都充耳不闻,连宗主的面子都不给,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三十多天连个姿势都不变。唯有下葬的那天,扑过去死死抱住灵柩不松手,谁敢碰一下就要跟人拼命。”

      搁下茶杯,六阳叹息,壶中是什么茶,一点味道也没有。

      “想不到不世狂剑也有今天。”这话说的感慨,平日里狂傲纵意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剑失去了安置在心内的人,竟有几分英雄末路的悲戚。

      大汉道:“后来还是水斋主出面劝慰,才让六阳真人得以下葬。”

      “水斋主?哪里来的水斋主?”

      “就是与六阳真人青梅竹马的水月影啊,当年他俩儿可是归元双壁来着,说起来也是一对璧人,若水月影没被逐出归元宗说不定能和六阳真人成就一段佳话呢。”

      六阳:“……”

      没想到阿影会去参加他的哀悼仪式,也不知宗内可有人为难她。不过她怎会成为斋主,记得她离开归元宗后一直以散修的身份云游四海。想着,便问了,六阳道:“水修士离开归元宗后再未加入任何门派,何来阁主之称?”

      大汉道:“她是没加入任何门派。得知六阳真人死讯后,水斋主冲冠一怒为蓝颜拔剑杀上邪心阁,于六脉江边与邪心阁三大长老战了两天一夜,连斩两长老,余一人重伤逃回。”

      众人听得振奋,齐声叫好,高呼:“素闻水仙子巾帼不让须眉,果然能为不俗!”

      唯蓝颜六阳无言,虽然孤云踪似乎还没对归元宗下手,可他的死却给身边人造成了难言的伤痛。

      大汉这回没随着众人一起兴奋,他叹息道:“可惜,水仙子自个儿也杀白了头,否则也不会让一个长老逃脱。后来水仙子在六脉江边创下忘情斋开门立派传道统,与邪心阁隔江相望,有不死不休之势。”

      闻此,又是一阵唏嘘。六阳一杯接一杯地喝茶,皆是一饮而尽,不知道杯中是茶的还以为他在借酒浇愁。

      收敛心绪,六阳问道:“你方才一直说谢琤,那孤云踪呢?”

      大汉又是一叹,道:“听说无暇公子日夜操劳,白天照顾沉浸在哀痛里不可自拔的谢琤,哪怕谢琤不领情也坚持如初。我那表弟说他向宗主讨了恩典,一手操办师尊的身后事,尽心尽力再挑剔的人都说不出半个错处。夜里和谢琤一起守在灵堂,说起来也是日夜不休,表弟说走在路上看见他差点儿认不出来,憔悴得不成人形。”

      话题说到这里气氛已经太过沉重,茶楼老板轻咳一声,道:“今日楼里新来了个说书先生,话说得多了,客官们歇歇口喝点茶水,听听故事吧。”

      众人闻言立刻从惨淡的气氛中脱身而出,转眼忘了遥远的修真界事迹,纷纷专注起眼前的乐趣。唯独六阳,留下茶钱,带着一身不为人知的心绪与欢声笑语背道而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往事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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