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九章 ...
-
有了荣亲王的一句话，第二天曾瑶卿就放出来了，原本是要遣回原籍，但他伤得实在太厉害，要他即刻上路跟要他的命没两样，于是只好先送回旧时寓处养伤，等好些再走。
萧玉檀带了些补品去看望，说是以德报怨未免矫情，他确实是抱着幸灾乐祸的心理去看曾瑶卿的笑话的，可是真看见了人，那一点窃喜的情绪全被震到九霄云外去了。
因怕受了风伤势恶化，曾瑶卿的房间门窗都紧闭着，十分闷热，暗沉沉的房间里面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伤口溃烂的恶臭扑面而来，萧玉檀一踏进门就被这味道呛得几乎吐出来，差点就想夺门而逃。
曾瑶卿的两条腿都被打断了，遍体鳞伤，哭一阵笑一阵，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见了萧玉檀竟然还认得，哆哆嗦嗦的抖成一团，喃喃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鬼迷心窍了，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吧。”一边告饶，一边讨好的笑，伤痕累累的脸上勉强牵扯的笑容诡异得让人忍不住从心底打冷战。
如果这叫报应，也未免来得太快太惨，直看得萧玉檀身上发冷，在房里略站一站就匆忙退了出来，坐在厅里灌了一杯酽酽的茶下去，才回过些神气来，可是那股恶臭似乎还在鼻端萦绕不去。
宋文仙歉意的看着他，“真不好意思。你好些了吧？”
萧玉檀苦笑，不知说什么才好，要说到曾瑶卿的惨状是因他而起的，他自己看了反而害怕起来，真叫尴尬。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宋文仙苦笑，“能有什么打算，师父欠着不少债，慢慢还吧。还有，他成了这个样儿，看来是不中用的了，我总得养活他下半辈子。”
先前见了曾瑶卿的惨状是一惊，现在听了宋文仙的话，又是一惊，萧玉檀真没想到宋文仙做了这个选择。
其实曾瑶卿就要递解回原籍，宋文仙完全可以不去理会他，给他凑笔盘川就算尽人事了，堂子里的欠债，反正是曾瑶卿打的欠条，完全可以往他身上一推。没了师父，宋文仙大可拿回自己的卖身契，收拾包袱就走。
如果他这样做了，也是合情合理，不会有人说他的不是。
“你可想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曾瑶卿看样子命是保住了，少说还有个几十年好活，却要带着一身旧伤，吃穿住用、延医施药，岂不是无底的沟壑？
宋文仙扯了扯嘴角说：“无论他待我如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果丢下他，我一辈子良心都不安！”
“可……你不是不愿意唱戏的吗？”
萧玉檀知道宋文仙最大的愿望就是攒一笔钱，脱籍回乡，从此不再唱戏，可是如今他身上背了堂子里的欠债，再加上要供养曾瑶卿，如果不唱戏，去哪里弄这笔钱？只怕他脱籍的愿望是遥遥无期的了。
“是啊。”宋文仙苦涩的笑了，眼里是希望破碎后的黯淡，“我真恨不得被遣回原籍的人是我！”
萧玉檀沉默了。
京里的相公，大多来自苏、皖等地，其中又以苏州最多，无非是因为苏州人多肤白貌美、性情温婉，因此上等的相公多是苏州人，即便不是，为了提升身价，也有假冒苏州人的。
无巧不巧，萧玉檀、宋文仙、曾瑶卿，恰是姑苏同乡。
难怪宋文仙明知曾瑶卿是被押解回乡，却也羡慕不已，只恨不能以身相代。
“若给你脱籍回乡，你打算怎么过？”
对于这个问题，早在嗓子受伤的时候萧玉檀就想过，答案是一片茫然，不唱戏的日子完全是陌生的，他是在笼子里长大的金丝雀，就算笼子的门打开了，他也不会飞，外面的天地太大太陌生，再三挣扎之后，他还是选择了继续留在笼子里过熟悉的生活。
虽然是自己的选择，但午夜梦回，不免有些惆怅。因此这个时候，萧玉檀很想听听宋文仙的想法。
“只要不唱戏，哪怕终日劳苦，粗茶淡饭，我也愿意。”
宋文仙眼中的向往刺痛了萧玉檀的心，他捏了捏拳头，神使鬼差的问出一句：“你身上的亏空和欠债一共有多少？”
宋文仙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低头想了想说：“要细算过才知道，怕要两三千银子。”
“那你细算一算，到底是多少。”
“怎么？”
难道是……
宋文仙心里升起一个念头，但很快又被抛开了，他自嘲的想，天下不会有心想事成的好事吧？
可萧玉檀接下来的话正应了他刚才的猜想。
“你说个数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一点。”
虽然隐约有过这个念头，但真听在耳朵里还是让他震惊不已，宋文仙猛的站起来，愕然道：“这……怎么行？”
萧玉檀扯住他的手把他按回椅子里，坚定的说：“我别的没有，钱……倒还有一些。这对你来说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没有什么朋友，也就是你了，就让我帮你一把吧。”
宋文仙本想拒绝，可他几年来心心念念的就是脱离梨园，也不知发了多少誓、许了多少愿，如今希望真的出现在眼前，虽然心底深处感觉不妥，但身上生不出一点抗拒的力量，被萧玉檀一拽，就软洋洋的顺着他的力量坐了下来。
“别怪我不识好歹，我斗胆问一句。”宋文仙注视着萧玉檀问，“你这么帮我，于你有什么好处？”
萧玉檀一笑，“怎么没有好处呢？大家本来都是在水里的，若你上了岸，给我们这些还在苦海里挣扎的人看了，就有了盼头，这难道不算好处吗？”
“我……”宋文仙挣扎了半晌，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轻声说，“那就多谢了。”
苏静言听到前院一阵喧闹，下人们脚步匆匆来回奔忙，便知道是萧玉檀回来了，笑意忍不住的涌到嘴边来，立刻起身笑盈盈的迎了出去。
“你回来啦。”
萧玉檀一见了他的笑脸，马上伸手搂住了他，把自己的脸深深的埋进他的脖子。苏静言只有一瞬间的惊讶，立刻就抬手回搂住萧玉檀，感觉到臂弯里的肩膀十分瘦削，肩胛骨明显的突出，不禁心疼得厉害。静言敏锐的感觉到萧玉檀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体贴的什么也没问，只是把他扶回房间坐下，吩咐秋儿去端了盆热水来，绞了一把热手巾，轻柔的说：“来擦把脸好不好？”
萧玉檀稍微动了动，苏静言便把他的脸捧起来，把那细致的眉眼仔细擦了一遍。
温热的布料抚过面庞，萧玉檀似乎又振奋起来，把刚才一瞬间的软弱抛到一边，轻轻推了推苏静言，“我没事了。”又转头吩咐夏儿，“去把春儿叫来，叫他把堂子里的账簿拿来。”
苏静言看着自己手上已经变凉了的手巾，重重的失落从心底涌上来。他把手巾丢回盆子，站起身来勉强笑着说：“你有正事，我先出去了。”刚站起来，却觉得手一紧，是萧玉檀拉住了他。
“又不是外人，躲什么？我还想你给我出出主意呢。”
苏静言的眼睛又慢慢染上了笑意，他温婉的答应了一声，在萧玉檀身边坐了下来。
春儿进来了，抱着一大叠账簿。
“爷叫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嗯，我要支笔银子，看堂子里能不能拿出来。”
“端午快到了，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怕是没多少现银呢。爷要多少？”
萧玉檀掐指算了算，“三千两吧。”
春儿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爷是想置什么产业吗？”
萧玉檀用眼角扫了他一眼，“这你就不用管了，只要回答我有没有。”
春儿忙低头说：“三千两只怕不能，给我几天时间腾挪一下，一千多两千还是可以的。”
“那不够。”萧玉檀断然道，“极少也要两千六百两。”
“这……”春儿十分为难，“这样的话堂子里下一节会过得很难的。如果爷有急用，不如向荣亲王……”
还没等他说完，萧玉檀就冷着脸打断了他，“这你别管！要实在不成，拿堂子里暂时用不着的东西先去折现，反正我给你十天，至少给我筹出两千六百两银子。”
看春儿出去了，刚才一直没出声的苏静言才开口问：“出什么事了？”
萧玉檀本来也就没打算瞒他，也就照实说：“我打算替宋文仙还债。”
苏静言吃了一惊，本想问为什么，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了，只是说“几天里要筹出这大笔钱来恐怕不容易呢。”
“我知道不容易，可也没办法。两千六百两，刚够还宋文仙身上的亏空和欠债，我这里还有些体己，到时候送给他做点小营生吧，以后的日子，也只能靠他自己了。”
“宋文仙要回乡？”苏静言讶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嗯，我劝他回去的。”
为什么？
虽然很想问，可苏静言还是再次忍住了，因为从萧玉檀刚才和春儿的对话里，他看出萧玉檀并不想别人问。和爱财如命的弟弟不一样，钱，苏静言并不放在心上，千金散尽还复来，都是些身外之物，只要他和他的师兄能一直在一起不分离就好了，苏静言这样想着，一边说：“我那里还有些，我去拿来给你吧。”
“嗯，我也不跟你客气了，以后一定会还你的。”
“这点东西，不算什么。”苏静言顿了顿，大着胆子凑过去快速的在萧玉檀的嘴角上吻了一下，羞涩的笑道，“只要你……记在心上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第40章 第九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