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三月暮》余生

39、第八章

　　萧玉檀直练到天黑佘良玉才放过他，一身疲惫，刚准备沐浴休息，夏儿却进来说有客人，来的是宋文仙。
　　对于宋文仙深夜来访，萧玉檀倒不是很诧异，他隐约的已经有所风闻。
　　宋文仙还带来了一份厚礼。
　　萧玉檀接过夏儿拿过来的礼单扫了一眼，虽然在他眼里不算什么，但宋文仙要筹措出这些东西恐怕是不容易的，心里便对他的来意有了些把握。
　　宋文仙比萧玉檀前次看见他的时候瘦了不少，从进门眉头就未舒展过，显得心事重重。寒暄了一阵，宋文仙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拿眼角瞄了瞄站了一边的夏儿，萧玉檀明白了，随口便吩咐夏儿下去。
　　等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宋文仙突然从椅中站起来，犹犹豫豫的跪了下去。
　　萧玉檀虽然心里不惊讶，但面上也要做出不安的样子来，忙丢了茶杯，伸手相扶，“文仙你这是做什么？”
　　宋文仙握住了他的手，却不肯起来，只觉得脸上滚烫，来此之前早就下了决心，但事到临头还是觉得羞耻，深深的蹙着眉，别过脸去，低垂着头说：“我求你，放过我师父吧！他虽对不起你，却也不至于要拿性命来还……”
　　萧玉檀听到这话，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脸上还是保持诧异不安的表情，抓住宋文仙的胳膊强行拉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好好说。”
　　宋文仙身不由己被搀起来按在椅子上，羞愧难当，可是想到今天去探监，曾瑶卿浑身是伤不成人形，已经站不起来，趴在地上又哭又叫，声嘶力竭的喊“让我出去，我不想死”，状似疯癫。虽然平时曾瑶卿待他并不算好，但毕竟有几年的师徒情分，宋文仙见了他凄惨的样子，心里实在不忍，犹豫再三，终于来到凤鸣堂。
　　萧玉檀把他扶到椅子上，端过茶来递给他。
　　宋文仙定了定神，说：“给你下药的是李莲官，指使他的，是我师父。”
　　萧玉檀不出声，佘良玉没在他面前说过这个，但也没有刻意瞒着他，他多少也知道一点。
　　“现在我师父已经被收监，还没过堂就动了刑，我今天去看他，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了……”宋文仙惨然一笑，“我相信这不是你的主意。佘太君他……好辣的手，好狠的心！”
　　听到这个消息，萧玉檀心里却是冷的，既不惊讶，也不同情，佘良玉收拾了曾瑶卿却没有告诉他，是怕他心软吧，事实上，他的心肠比佘良玉想的要硬得多，尤其在经历了迷茫的挣扎以后。
　　同情自己的敌人这样的蠢事，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但是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
　　萧玉檀作出惊讶的样子来，迟疑的道：“这……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宋文仙性子爽直，不疑有他，只是见萧玉檀似乎有动摇的意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说：“我师父也是一时糊涂，他在牢里所受的苦也足够惩戒了，玉檀你如今身子也好了，你大人有大量，放过他吧。”
　　萧玉檀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越发浓重，他可不是什么圣人，听说曾瑶卿下狱，他只觉得痛快，宋文仙真是个不会说话的，这话说的，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怎么曾瑶卿吃的苦是苦，他吃的苦就不是苦了吗？
　　萧玉檀按捺住不快，为难的说：“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就算我不计较，可是师叔那里……”
　　宋文仙急了，“劳烦你，在佘太君那里求个情。我知道我师父做的错事让你吃了不少苦，我尽我所能补偿你。”
　　萧玉檀心中叹笑，宋文仙也算在梨园里混了几年，怎么还是这么单纯，笑完了，又不禁生出几许感慨来，如今梨园里，像他这么真的人实在少了，曾瑶卿待他不好，一旦出了事，他却还是尽力维护，可见宋文仙真是重情重义的人——就为着这一点，萧玉檀不忍心为难他。
　　“我尽力试一试吧。”
　　“多谢！”
　　宋文仙看到了希望，终于展开笑颜，千恩万谢的去了。
　　萧玉檀送到门口，心里十分感慨，五味陈杂，辨不清是什么滋味。

　　“百花公主是能文能武的巾帼英雄，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杜丽娘！”佘良玉对着萧玉檀喝，“虽然是闺门旦的本功，但也要有刀马旦的利落，别扭扭捏捏的，身段利索些！”
　　《百花记》前半出重文，后半出重武，佘良玉的意思就是借这出戏，让萧玉檀拓宽戏路，就算嗓子不比以前，也有别的出路，不过也是萧玉檀运气好，祖师爷保佑，嗓子一天天的见好，眼看恢复有望。
　　萧玉檀明白，佘良玉为他排这本《百花记》，是为了成全他的名声，心中着实充满感激，虽然辛苦，却丝毫不敢怠慢，咬紧牙关，再累也没有叫一声苦。
　　他甩披风，一阵风似的行来，抖擞精神唱：
　　“晨妆才罢将谈兵，
　　忽听传亲令……
　　六纛霓旌云雪飘，
　　缨络珠冠罩……”
　　声音里还带着些沙哑，但也是在一天天的恢复，萧玉檀欣喜的同时也小心养护，不敢练得太狠，就怕又伤着。
　　佘良玉总算满意了，“停。你歇歇吧。”
　　萧玉檀如释重负的停下来，站在一边的红香赶紧拿热手巾过来给他擦汗，又端过一碗□□来。
　　萧玉檀一见就皱起了眉，“怎么又是这个，我都好了，吃什么不行，干嘛要吃这个。”
　　红香十分为难，“可这是王爷让人送来的……”
　　“下次叫别送了。”萧玉檀抹了把汗，见素云站在旁边，便随手一指，“这碗给素云吃了吧。”
　　“我？”素云慌忙摇手，“那怎么成，王爷给您的东西。”
　　“叫你吃就吃，别浪费。”
　　素云支吾了一阵，终于接过来，有滋有味的吃干净了。
　　萧玉檀看在眼里，不禁冷笑。素云早就垂涎了，真给了他，还要假装推托一阵才肯吃，小小年纪，心思倒不少，不过这也不是坏事，纯得像宋文仙那样的，还能在梨园里混下去才真叫稀罕。
　　想到宋文仙，萧玉檀倒有事要和佘良玉商量，他吩咐下人切了一盘水果，自己亲自捧了过去。
　　佘良玉正坐在花厅里休息，萧玉檀是练得辛苦了，可他给萧玉檀陪练，也是同样的辛苦，背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师叔受累了。”萧玉檀把手上的果盘轻轻放在佘良玉面前。
　　佘良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用牙签取了一块梨放进嘴里慢慢的嚼吃了，才开口说：“想说什么就说吧。”
　　萧玉檀也一笑，在佘良玉面前，开门见山是最好的方式了。
　　“我是想请师叔把曾瑶卿交给我处置。”
　　佘良玉并不意外萧玉檀知道这件事情，意外的是他的态度。
　　“你可想好了？”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一个处理不好，有损萧玉檀的名声，这就是佘良玉一开始就独自处理而没有告诉他的原因。
　　“如果没想好，我也不敢来跟师叔提。”
　　“很好，”佘良玉笑，“那就交给你吧。”
　　以后萧玉檀肯定是要独当一面的，是应该早点让他独立处事，佘良玉不由得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他保护得过分了。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这可不单是我的主意，我这里是没问题了，荣亲王那里你自己去说。”
　　萧玉檀收敛了笑容答：“我明白了，师叔放心。”

　　说到绵怿，又是萧玉檀的另一桩烦心事。
　　自那日闹了一场，虽然算不得是吵嘴，但萧玉檀和绵怿两个人都是拗性子的人，谁都抹不下脸来先服软，表面上依旧和睦，心里却免不了疙瘩。绵怿仍是常来看他，但是呆的时间短了，说的话少了。
　　萧玉檀心知肚明，绵怿好歹是王爷，要顾全他的面子，这个头始终得自己来低，眼前的事情就是个好时机。
　　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萧玉檀特意吩咐把时令瓜果放在井水里镇着，等绵怿来的时候呈上来，正好清凉沁脾。
　　外头有些闷热，绵怿微微出了些汗，吃一口凉爽的水果，马上觉得浑身舒爽。萧玉檀从夏儿手里接过扇子，坐在绵怿身边，亲自给他打扇。
　　绵怿笑道：“怎么今天这么殷勤？”
　　萧玉檀闻言，手里的扇子一顿，“是有话要和你说。”于是便小心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绵怿皱起了眉头，“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也罢了。”萧玉檀说，“曾瑶卿在牢里苦头也吃得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啊，只要你一句话，想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易如反掌。”
　　绵怿失笑，“我这是给你出气呢，倒白做了坏人了？你要做善人也别拿我当反派，真是好不冤枉。”
　　萧玉檀也忍不住笑。
　　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似乎在这一笑之间冰消雪融，气氛又变得和睦起来，只是心里是否也和面上一样亲密就不得而知了。两个人默契的把那天的争执埋在心底，再不提起。
　　“既然你心软了，那就按你的意思，放他一条生路。”绵怿伸手将萧玉檀搂入怀中，“我这就着人放他出来，随便找个什么罪名，遣回原籍去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