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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四章 ...

  •   凤鸣堂里,为了萧玉檀的病乱成一团,戏园子后台里,同样也为他乱成一团。
      有了佘良玉的吩咐,谁都不许走出一步。
      苏静言从被佘良玉推开,就一直插不进手去,只能无力的坐在湿淋淋冰冷的地板上。他颤抖着手抓住自己的衣襟把身体蜷成一团,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急促的跳,像要从喉咙里窜出来。
      师兄究竟怎么样了?
      事情发生后,佘良玉果断的处置,荣亲王有力的护持,苏静言都一一看在眼里,却更让他难受,自己的力量是那么薄弱,看着萧玉檀受苦,心急如焚,却偏偏手足无措、无能为力,这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穿透了他单薄的身体,把他牢牢的钉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萧玉檀被荣亲王绵怿抱了出去,动弹不得,心痛得连呼吸都困难。
      见荣亲王把萧玉檀带了出去,佘良玉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他知道,绵怿必定会尽力给萧玉檀医治的,至于能不能治好,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如果连荣亲王都没有办法,那就真是只好认命。
      佘良玉从地上站起来,扯了扯自己衣服的下摆,又是水又是灰,皱成一团,他一贯爱洁,不禁皱了皱眉头,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在乎这些的时候了,吩咐所有的人集中到面前来,凤眼严厉的一扫,厉声问:“今天的事情你们都看见了,相信各自心里都有数。谁碰过玉檀的茶水,自己站出来!”
      夏儿微微的发着抖,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是萧玉檀的贴身小厮,身边的事情一贯都是他打理的,出了事情,他第一个脱不了关系。
      苏静言这个时候回了神,从地上挣起僵硬的身体,挪动着微跛的脚步,第二个站了出来。他刚才坐在被水淋湿了的地板上,半身都湿了,冷得不住的抖。
      佘良玉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冷厉的问:“你们自己说,都做了什么事情?”
      夏儿定了定神,说:“我像平时一样,在后台收拾东西,沏了茶,就放在桌子上,但是我觉得……肚子疼,就让二爷看着,然后去了茅房。”
      佘良玉听完,又看向苏静言,“你呢,又怎么说?”
      “我……”苏静言的嘴唇直抖,“我就在旁边,可是……我没有……也没看到……”
      看他那样也不像是个会下药害萧玉檀的,佘良玉打断他:“这段时间还有谁到过茶壶旁边?”
      苏静言的脑子一片混乱,用力在嘴唇上咬了一下,差点咬出血来,淆乱的思维才清楚了一点,努力回忆了一下,“啊!莲官来和我说了几句话!”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莲官?”
      佘良玉眼神一凛,大喝道:“莲官呢?叫他过来!”
      人群里乱哄哄的找了一阵,有人喊起来“莲官不见了”。
      “难道真是他?”
      佘良玉捏紧了拳头,冰冷的怒火从狭长的凤目中喷薄而出,他因为可怜李莲官留他在班子里跑龙套,没想到竟然养了条中山狼?
      “立刻给我去找,他跑不了多远的!”
      眼见佘良玉一声吩咐,班子里的人轰然应喏,乱哄哄的冲出去找人,苏静言却像落在了冰窖里,浑身凉透。
      现在,那时候的情形清楚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本来坐在桌子旁边,好好的看着茶壶,李莲官走过来,吞吞吐吐的开口说要问他借钱,苏静言心善,不疑有它,爽快的答应下来,回身去找钱,想来,莲官一定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把药下在茶水里的!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苏静言喃喃着,突然疯了似的往外跑,旁人拉都拉不住他。
      佘良玉看见了,本想叫住他,可却听到人说“莲官找到了”,就不顾得他,急忙赶过去,扯住瑟缩成一团的李莲官,抓住头发提起来就是两耳光。
      “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好心给你一条活路,没想到却养了条狼崽子……”

      苏静言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的往凤鸣堂的方向跑去,鞋子掉了一只,粗糙的地面磨破了他畸形的右脚,血淌了出来,迎面而来的风,吹在半湿的衣服上,透骨的寒,可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胸口像被掏空了一大块,空荡荡的钝痛。
      泪水模糊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凤鸣堂的乌漆门,他扑过去在门上拼命的拍,柔嫩的手一拳一拳的砸在结实的门上,丝毫没感觉到痛。
      “谁啊,赶着投胎啊?”门房唠叨着开了门,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僵住了,努力的向微笑转化,可惜两种表情的差距实在太大,一时间转不过来,眉眼扭曲成一个可笑形状,“哟,二爷,您怎么没坐车。”
      苏静言却没有心思去管他,一把把他推开,跌跌撞撞的闯进内堂去。
      门房这才看清楚他的样子,吓得张大了嘴合不拢,堂子里三位爷都是讲究的,平时连衣角都不肯乱一点,哪里想到竟然还有这么邋遢的一天。
      苏静语迎头看见哥哥跑进来,吃了一惊。苏静言身上本来是白色的衣裳先湿了水又坐在地上染了灰,颜色一块一块的班驳,揉成一团,皱巴巴的,一只鞋子没有了,脚上又是血又是泥,一步一个红黑的印子。
      更叫人心惊的是他脸上的神情,像失了魂似的,两眼发直。

      “哥哥!”
      苏静语奔过去抱住他。
      刚才憋在胸口支撑他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再也站不住,苏静言剧烈的颤抖着蜷缩的成一团,抓住静语的衣袖吃力的问:“师兄……怎么样了?”
      “荣亲王请了太医来,正医治呢。”
      “我想去……”静言挣扎着站起来,“我想去看看他。”
      苏静语用力搂住他往相反的方向拖。
      “得了你!整个堂子的人都在围着他转,不缺你这一个!你看看自己都成什么样了?先照顾好你自己成不成?”
      “放开我……”
      苏静言虽然挣扎不休,奈何手脚发软,敌不过静语,还是被一路拉回房里去了。
      苏静语吩咐人准备了热水,粗暴的扯掉静言的衣服,一把把他推进浴桶里去。苏静言猛的栽进去,喝了两口水,咳嗽了半天,热水包裹着他的身体,过了一会,他终于不抖了,脑子也清醒过来,胸口沉闷的钝痛却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伸出湿淋淋的手抓住静语的衣袖,茫然的说:“是我害了师兄,怎么办?”
      苏静语一楞,甩开他的手,走到门边望了望,见外头没有人在,才走回来,神色古怪的问:“药是你下的?”
      “不是我……”
      “切。”静语啐了一口,又似放松又似不甘的说,“那你紧张什么,连带我一起吓。”
      “可是是我没看好,才让人下了药的,是我的错。”
      “反正不是你下的,怕什么?怕他生气啊?”
      静言沉默了。
      是的,怕萧玉檀生气,怕他会怨恨自己,怕两人之间就此留下裂痕。
      只是稍微这样想一想,都让他痛得厉害。
      静语却不会像他想的那么多,撩起袖子拿手巾帮他擦背,一边说:“宽了你的心吧。就算他生气又怎么样?赶我们出去?要真那样也不怕他,索性就搬出去,我们两个人的积蓄加起来未必不能活,哪怕日子过得差一些,也好过受他的气。”
      “不,我不走!”苏静言突然倔强起来,“师兄要真生我的气,我总要给他陪不是,直到他消气为止。万一……万一他要不能唱了,我养他一辈子!”
      静语扑哧一声,讥笑道:“他还用得着你养?荣亲王的小福晋,还愁没人养?”
      “那不一样,不一样的。”苏静言口舌笨拙,说不出来,心里却有深深的忧虑。
      荣亲王的宠爱,无非是建立在如今萧玉檀年轻貌美又是一时的红角儿的基础上。
      一只羽毛鲜丽能歌善舞的鸟儿,自然是值得宠爱的,可有一天这只鸟儿再也唱不出美妙的歌曲,有几个主子还能宠爱如前呢?
      怕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失宠的鸟儿,又有谁还去管他的死活?

      这时的萧玉檀已经喝下了太医精心开的药,靠在枕上假寐。
      “疼得厉害吗?”
      绵怿撩开帐子在床边坐下。
      尽管满怀愁闷、心乱如麻,但萧玉檀还是尽力扯出一个笑容来。
      绵怿怜惜的摸摸他的脸,“别担心,我已经叫大夫全力替你医治,会好的。”
      萧玉檀微笑着点点头,心口却烦闷欲呕。
      这样的话不过是绵怿安慰他罢了,大夫明说了,没十成的把握治好。要真不好怎么办,以后靠什么生活?
      萧玉檀偷偷的瞥了绵怿一眼,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没把握能靠面前这个人过一辈子,换句话说,他没把握靠任何人过一辈子。
      能靠得住的,永远只有自己。
      可事到如今,恐怕也由不得他。
      萧玉檀柔顺的按绵怿的吩咐躺下去,眼睛是闭上了,心里却在不断的盘算。
      不管是谁下的药,这个亏他是已经吃定了的,报复谁,那都是次要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的打算将来。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所能依靠的就只有眼前的荣亲王,绵怿似乎对他还是很上心的,依靠一段时间,应该不成问题,以后的日子,也只能以后再算了。
      喉咙还是火烧似的疼,他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喉部,伤的是里头,看不到,摸不着,只是心慌,尝试着张了张嘴,往日娇脆的嗓音消失得无影无踪,竟然只能发出蛇一样嘶嘶的气声,恐慌的情绪潮水一样涌上来,瞬间几乎要将他淹没。
      刚刚唱出了名气,有了靠山,收了徒弟,本来以为将来的日子都看得到了,谁知道蓦地里竟然会遭遇这样的祸事?
      他才十六岁!
      没了嗓子,意味着他不能唱戏、不能教戏,可他除了唱戏就没别的本事,未来的日子还这样长,要没有了嗓子,他怎么活?
      他本来就是心思重的,胡思乱想,竟然越想越怕,裹着被子浑身直抖。
      一只柔软的手同样颤抖着落在他的肩头上。
      苏静言感觉到手掌下的身体猛的一沉,慢慢的停止了颤抖,转过身来,看向他的眼睛如往常一样黑沉沉的看不出一点情绪,顿时心里一酸,刚忍下去的眼泪差点又要掉下来,抖着声音说:“师兄,是我不好,没看好你的茶水,给人趁机下了药。你打我骂我都好,别什么都藏在心里……我看了,难受啊!”
      萧玉檀沉默的摇头。
      事情已经发生了,打他、骂他有用吗?况且,静言不是有心的,要说静言有害他的念头,他绝对不信。
      苏静言垂着头在床头跪下来,紧紧的捂住嘴,但是呜咽的哭泣声仍然断断续续的从指缝里泄露出来,听得人心酸。萧玉檀无声的叹了口气,把手放在他头上,把他一直按到自己怀里去。
      苏静言知道,师兄没有怪自己,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搂住他放声痛哭。
      萧玉檀一下一下的抚摸静言的头发,任由他哭,不想劝,便是想劝也劝不了,连声音都没有了,只能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如今他身边最亲的人就是静言了。
      静语是个见风转舵的,如果他垮了,不往上踩一脚就算是念及同门义气了,想依靠他,是万万指望不上的。
      静言和他亲归亲,性子却太过柔顺懦弱,戏上的本事又拿不出手,萧玉檀若要依靠他生活,静言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只是萧玉檀却知道,静言的那点本事,能养活自己已经不错,就别提多养一个人了,只怕到时候,两个人都只有吃糠咽菜的份。
      素云?更别提了,刚收进来几个月,底子都没打好,想靠他挣钱,少说要个五六年,在那之前还不知道要在他身上倒贴多少心血钱财才行。
      一算再算,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萧玉檀抓住身下的褥子,死死的盯着头顶精工细绣的床帐子。
      漫天神佛都开开眼,师父在天之灵,都请保佑弟子,千万要留下一条生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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