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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十九章 ...

  •   又过了一段日子,朱月琴就让萧玉檀着意练《祭江》[46]。
      虽然《祭江》是青衣的唱工段子,经常用作练习用,但是却要萧玉檀连念白和身段一起练就很奇怪了,他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想让他在联珠头一次出台上这出,他倒是不怕唱,只是……
      唱没问题了,朱月琴就开始把萧玉檀的身段细细调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萧玉檀终于忍不住去问了佘良玉。
      “没错啊,我就是想让你唱《祭江》。”
      佘良玉若无其事,萧玉檀却听得急起来。
      “我不是推脱,唱工我还应付得来,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也不怕什么丢丑,萧玉檀把心一横,说了实话,“我没钱置办‘白全堂’……”
      “别瞎操心,”佘良玉打断他,“我都安排好了,什么都是现成的,你只管唱好就行,别的不用担心。”
      现成的?
      萧玉檀十分疑惑,要知道,“白全堂”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联珠班怎么可能有现成的?
      所谓的“白全堂”,就是指整场戏全部行头都是白色,包括全堂龙套和砌末,没有上千两银子下不来。而且白全堂是戴孝用,除了《祭江》就很少有别的戏用得上了,一年也用不了几次,花费重金置下这套行头就算搁死了,非常浪费。
      《祭江》作为青衣唱工重头戏,虽然几乎每个青衣都学过,用来锻炼唱工耐久和熟悉反二黄的各种大腔变化,但是很少有真正拿到台上唱的,就因为置不起白全堂!

      萧玉檀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回到凤鸣堂,忍不住对苏静言提起此事。苏静言倒没有想这么多。
      “不管是租也好借也好,不用花钱不就好了吗?”
      “你也想得太简单了吧?”萧玉檀又气又笑,伸手在苏静言的脸颊上拧了一把,皮肤嫩滑有韧性,拧起来很有快感,就忍不住又拧了一把,就看见他的脸颊变红了。
      苏静言笑嘻嘻的没事人一样,倒是萧玉檀看得有点心疼,赶紧用掌心给他揉一揉,仔细一看,发现去除被拧出来的红晕以后苏静言的气色仍然不错,双颊红馥馥的,便说:“我好象好多天没好好看看你了,气色不错啊。”
      “嗯,”苏静言笑着点头,“在联珠呆了一段时间,感觉挺好的,大家都很好相处。”他想了想,又说,“就是佘老板规矩严,不许站台[47]的。”
      “哦?”萧玉檀还没有跟联珠唱过,只是看了他们一天戏,倒没注意到这个,而且在锦和的时候,孙鸣玉也从来不许他们站台。
      “我听福云说,对外是说不让相公们遮挡客人看戏,实际上佘老板是嫌弃站台‘像卖肉似的,还给人挑肥拣瘦’,丢人,所以不让站。”
      萧玉檀和苏静言相视一笑——真不愧是师兄弟,这句话说得和孙鸣玉一模一样。
      聊了一阵,苏静言又说:“师兄你可瘦多了,最近练得辛苦吧?”
      “还好。”萧玉檀是累得很了,早出晚归,除了偶尔还在锦和唱一两出以外,全部的时间精力都用来学戏了,跟小时侯打基础一样累,回来一沾床就睡着了。佘良玉也有心,怕他苦练伤了嗓子,每天都叫人熬了那种又酸又涩难吃之极的药给他吃,吃得他一闻到那味道就反胃。
      “师兄你什么时候能出关啊?”
      苏静言十分期盼能和师兄同台。
      让他退下来专门给萧玉檀配戏的事情佘良玉已经跟他提过了,他也答应了。做下这个决定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说他心甘情愿那是假的,但是形势如何他还懂衡量——苏静语进来了倒还能帮衬一下文戏的场面,可是他不一样,人才济济的联珠班根本不需要一个二流武旦,而锦和有了庆云,同样不会再需要他。
      有时候想起来,未免黯然,看来自己是成不了红角儿的了,永远只能是个陪衬。
      他的神伤隐藏得很好,萧玉檀是累极了的,也没有留意,就这样错过去了。而他的《祭江》里,完全不需要苏静言的参与,只有孙尚香一个人去哭祭远方的“刘皇叔”,最后义无返顾的投身江中,以身殉情。

      出台的日子近了,虽然不是第一次,但某种意义上仍然是第一次,萧玉檀总觉得心慌。
      唱段他早练得熟了,朱月琴也说了没问题,可他还是忐忑不安,想来想去,问题还是出在那“白全堂”上,他不放心,特意问过佘良玉自己要准备什么,比如说白蟒,可佘良玉一口咬定他只要来个空身,带条嗓子就行了,其他的完全不必管。
      既然佘良玉都这样说了,萧玉檀只得刻意忽略自己心里的忐忑,暗地里也乐得省下一笔钱,依照他的吩咐,真的就什么行头都没带。
      可那天一到后台,萧玉檀就呆住了。
      四大铠、四宫女、一车夫、四小太监、两大太监的全套服装,还有桌帷椅披,一水儿的全白!
      那柔腻的质感、那鲜明的颜色、那精细的刺绣,不可能是借的,也不可能是租的,分明是全新的!
      佘良玉把他拉到隔间里,桌子上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套白蟒[48]、一顶凤冠[49]。
      白色缎子的蟒袍上面,以蓝黑二色为主,细密的绣着凤凰展翅、瑞云呈祥、山河日月海水纹,素雅中透出矜持的高贵。
      凤冠是银色点翠的,华贵非常,上面无数的凤翼彼此簇拥,珠翠缤纷,点翠立凤嘴里衔着长长的珍珠穗子,垂在桌沿一晃一晃的勾人眼。
      萧玉檀呆呆的看着这两件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
      佘良玉的声音淡得像水一样:“喏,都是你的了。”
      可我不想要——
      萧玉檀咬住嘴唇,差点想大叫起来。
      当他是三岁孩子吗?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到了这个地步,他难道还猜不出,分明是有人一掷千金为他置下的这满堂的白!
      居心为何,呼之欲出。
      这是在捧角儿呢,这样大的手笔,只要他唱得不是太差,是必红的,但是红了又如何呢?

      萧玉檀只觉得往日运转自如的喉咙里像卡着一口痰,喉头咯咯作响就是出不了声,挣扎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声音,艰涩的喃喃:“师叔……你把我坑了。”
      佘良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随便你怎么想吧。穿,还是不穿,随你。”回头就走,到了门边,又停了下来,丢下一句:“我还忘了告诉你,你打架那天,保下了你们几个的就是这位主儿。”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去了,留下萧玉檀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隔间里,面对那套华丽的行头。
      突然觉得那一片白刺眼得很,萧玉檀觉得眼睛里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要涌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
      门嘎吱一声开了。
      萧玉檀以为是佘良玉又回来了,赶紧用手按了按鼻梁,把酸涩的感觉逼回去,收拾好情绪转头一看,来的却是苏静言。
      他的眼里带着泪光,走过来拉住萧玉檀的手说:“师兄,不唱了好不好,我们回去吧?”
      “不唱?”萧玉檀本想笑,可是嘴角动了动,无论如何做不出个笑模样,“报条[50]都贴出去了,园子里都坐满了,佘良玉把所有认识的老爷们都请来了……我今天敢不唱,明天就得到街上要饭去!”
      “我养你,我养你还不行吗?”
      苏静言捧起他的手贴在脸颊上,难过的呜咽。
      两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清楚,萧玉檀今天把这套行头上了身,从此就要和那位出钱的主儿纠缠不清。
      只怕明天全北京城就都知道,他,萧玉檀,有贵人在捧着。
      “戏子就是菟丝子……”
      萧玉檀苦涩的笑,他只想挺直了腰杆活下去,连这样都不行吗?难道做了戏子,就非得攀着缠着,做那寄生的菟丝?
      外头的锣鼓喧天,“锵锵锵锵……” 延绵不断的急急风催得人心头发慌,憋在胸膛里的一口气被逼着向上提、向上提,几乎窒息……
      最终,“呛”的一声锣响,斩断了连成一线的鼓点,角儿上来了。
      胸口的那口浊气终于呼了出来,心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沉到不见底的深渊里去。
      “我不能叫你养,”萧玉檀微笑着推开苏静言的手,“我还得养你呢。”
      苏静言含泪摇头,指甲勾在萧玉檀的衣袖上被扯得生疼,可是手终于还是慢慢的被推开了。

      [46]《祭江》
      内容是身在东吴的孙尚香听说刘备死在白帝城(其实没死),于是告别了母亲(前面有一出叫《别宫》,有时候也连在一起演,叫《别宫祭江》),到江边去祭祀刘备,哭完唱完就投江自尽了。
      《祭江》和《白蛇传》里的《祭塔》都有大段反二黄唱段,相当于歌剧里的咏叹调,这两“祭”几乎是青衣必学的唱段,很考验唱工的。
      我看过两个版本的《祭江》,都是大妈级的角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难度太大年轻演员不敢唱,大妈们唱工是好了,但身体都发福,扮相身段就未免差了点。
      现在演《祭江》基本都是精简版了,就是不用那么多龙套。比如老戏本子上是有四大太监、四小太监的,现在两个太监就可以了,省了好多。

      [47]站台
      又叫站条子,算是清朝梨园的一种恶习吧,在开戏前或者冲场戏的时候,上了妆的旦角们会站在戏台上或者戏台两边卖笑,勾搭客人,供人评头论足,这种行为跟妓女也没什么两样了。如果看到要好的客人,相公们还会到座位去应酬,红相公一般很少站台,但是有时候还是会到座位去应酬客人。

      [48]白蟒
      白色的女用蟒袍,戴孝用。
      蟒,是戏曲服装的一个种类,最华丽的一种行头,到处都是刺绣,有龙、凤、牡丹等图样。穿男蟒的就是帝王将相之类的,穿女蟒的就是太后、皇后、公主、贵妃、贵夫人之类。
      就算不认得,只要看演员出来腰上挂一条松垮垮的环型腰带(那叫玉带)的,八九不离十身上那件行头就是蟒了。比如《贵妃醉酒》里杨贵妃刚出来唱“海岛冰轮初转腾”那身是蟒,喝了一轮酒下去换衣服以后,换出来的就是宫衣了。

      [49]凤冠
      古代后妃的冠饰。戏曲中是贵夫人戴,就是一顶装饰着凤凰、珠子,垂有很多穗子的头冠,杨贵妃戴的就是。
      这是戏曲中女性角色最华丽贵重的头饰,我没亲眼见过,但是听说有十几斤重。据说当年张国荣拍《霸王别姬》的时候有一场唱《贵妃醉酒》,穿着全套行头做一个卧鱼躺在地上,因为凤冠实在太重,头抬不起来,只好叫工作人员推他……
      卧鱼,又叫“卧云”,是旦角的表演身段,要蹲下、拧身、背着地半躺在地上然后再站起来,当然,没这么简单,还有手上脚上的动作。

      [50]报条
      《燕兰小谱》:“以红纸书所演之戏贴于门牌,名曰『报条』。”
      在戏园子门口用红纸贴出某月某日演什么戏,相当于原始的广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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