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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章 ...

  •   匀开了粉抹在脸上,也是一水儿的白,模糊了面目,然后再用色勾出黑的眼、红的唇,五官这才一一显现出来。
      松烟描出细长的眉毛——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朱笔点绛唇……
      萧玉檀刚填完嘴唇上最后一笔胭脂,就看到镜子里映出苏静言晶亮的眼睛,大滴的泪水连成一串从里面滚落下来。他心中一痛,丢下笔,伸手勾住静言的脖子,深深吻住了他的嘴唇,鲜艳的胭脂混合着泪水在双唇的辗转斯磨中被揉碎成片片残红。
      胭脂的香、眼泪的涩;胭脂的甜、眼泪的咸,在交触的唇瓣中彼此分享。
      苏静言抬起头,带泪微笑,嘴唇上晕开一片血样的鲜红。
      “你的胭脂糊了。”
      伸出粉色的舌头轻轻顺着嘴瓣的形状舔去萧玉檀嘴上已经模糊的胭脂,提起笔来仔细描绘他的嘴唇,一点一点将美丽的唇型勾勒出来。
      化好了妆,佘良玉又叫人拿来了全新的云肩、衬裙、彩鞋。虱子多了不怕咬,萧玉檀没说什么,一一穿在身上。
      包头师傅被叫进来替萧玉檀勒头贴片子。
      最后是苏静言亲手捧着那顶沉甸甸的凤冠给他戴在了头上,担忧的说:“好重,撑得住吗?”
      包头师傅是有眼力的,开口就说:“是银底子,怎么能不重呢?”
      纯银的和纸扎的,在萧玉檀眼里,唯一的差别就是重量而已,真是重,压得他差点抬不起头来,只能僵硬的挺直了脖子。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得把这场戏唱完。
      萧玉檀站在上场门边候场,听到外面的胡琴咿咿呀呀的拉了起来,明明已经下了决心,不知为什么心头突然升起一丝恐惧……
      忍不住回头,看到苏静言正站在身后,嘴角还带着一抹胭脂的残红,温润的眼睛含着泪,柔软哀伤,像受了伤的小鹿,正在苦苦的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安全巢穴,虽然他以往都习惯了用坚强的外表装饰自己,可是迷茫的眼睛出卖了他,他实际上仍然是五年前迈进度香堂的那个怯生生的孩子,惶惑无助。
      萧玉檀从缀满云纹的袖子里伸出手来擦过静言的嘴角,残败的胭脂在他擦了粉显得特别苍白的指尖留下一抹异样的殷红。
      “别哭啊,我一定会照顾你,照顾静语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他决然回头,扶了扶头上沉重的凤冠,手搭在腰间的玉带上,提一口丹田气,拖出悠长的念白:
      “摆——驾——”

      二楼下场门边的头等官座垂下半截竹帘子,只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贵人。
      按律,官员及旗人皆不准出入戏园,但阳奉阴违者又何曾少过,除了顶戴、换了便服的老爷们照样听戏,那挂了半截的竹帘子就是为了朝廷的“体面”。
      台上的“孙尚香”一出场,忠顺王爷广承就情不自禁的倾身向前细细打量,啧啧赞道:“还真是‘想要俏,一身孝’,这白全堂置得真是值。”
      只是隔着帘子,任他伸长了脖子也看得模模糊糊,不由骂道:“挂这个劳什子,看都看不清楚!”
      佘良玉笑着说:“不挂成吗?看明天就有人被御史参一本。”
      广承大笑:“我倒是不怕,最多是罚俸,这一位就更不怕了,谁借了胆子敢参他啊。”
      他手指的,正是那天萧玉檀见过的“荣六爷”,也就是荣亲王绵怿。
      绵怿微微一笑,还没说什么,台上的萧玉檀已经开腔唱了,座中的三个人都闭了嘴,侧耳细听。
      萧玉檀唱:“曾记当年来此境,棒打鸳鸯痛伤情……”
      刚才在上场门边的慌乱,一上台就丢开了,全神贯注的去唱这场可能关系他一生的戏。
      如果没唱好,对不起他的这段时间的苦练。
      朱月琴坐在场边,手上拉着胡琴,竖起耳朵听着,脸上慢慢露出了微笑。
      一段情真意切的二黄慢板唱得如行云流水,游刃有余。余音犹在,园子里已经是满堂的喝彩。
      广承听完这段,只觉得如饮醇酒,满怀畅快,击节赞叹道:“响遏行云,余音绕梁,好呀好呀……”说到最后忍不住拖起腔来,摇头晃脑,沉醉不已。
      绵怿知道广承本是个戏痴,也不去理会他,有些不舍的把视线从台上收回来,低声问佘良玉:“我给你的药,给他吃了?”
      广承却听见了,用扇子遮住嘴,暧昧的笑:“什么药?”
      佘良玉在他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就你想得不干不净的!你以为玉檀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练成这样?那孩子能吃苦啊,练唱练得痰中带血也不吭声,还是月琴发现了就偷偷来和我说。六爷知道了,送了药来叫我给他吃——宫里的秘方,外头根本配不齐——这才护住了他这条金嗓子。”
      广承笑道:“哎哟,破天荒头一遭,原来我们六爷除了喜爱刀枪拳棒以外还懂得怜香惜玉啊。”
      绵怿是不喜欢多话的,只淡淡一笑,不说什么。
      确实,他对于自己的行为也很疑惑。虽然是龙子龙孙,但他从小喜爱弓马,是皇子里少有的打过仗、立过功的。他的血,只在战场上沸腾,对于自己的两个福晋,只是冷淡的尽着丈夫的责任,从没有一句温言软语,更不知道什么叫“体贴”。可是当他听说萧玉檀伤了嗓子的时候,一贯冷硬刚强的心会痛起来,急急忙忙的从宫里找了药送去。从前他对那些沉迷声色的人不屑一顾,但是现在自己竟然也心甘情愿的做起捧戏子的事情来。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萧玉檀。
      绵怿看着台上那个白色的身影,坚毅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温柔。
      挂在萧玉檀脖子上那个玉观音,是绵怿少年时送了给一个救过自己性命的镖师,因为当时不方便透露自己的身份,只好将坠子做个信物,以图后报。
      谁知道,十多年后,这坠子竟然会在萧玉檀身上看到。
      这不正是缘分吗?
      一开始只想报答从前的恩情,后来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变了味道……

      萧玉檀在台上,举袖拭泪,哀伤的念:“设祭长江岸,举目望西川。梦魂何日见,空叫泪不干。”
      抬起袖子来,上面华丽的刺绣就映入眼中,引得胸口一阵烦闷,也不知道这身华服,究竟是谁人所赠,能买通佘良玉,还不知是怎样的权势滔天。
      正在唱,却依稀听见佘良玉的声音,萧玉檀不动声色的侧头朝二楼看去,见一间官座垂着半截竹帘子,只能看见座中人的一截腿,看服色其中一个人似乎就是佘良玉,另有两个不知道是什么人,能让佘良玉亲自相陪,必定非富即贵——等等,两个人,难道就是那天见过的忠顺王爷,还有“荣六爷”?
      萧玉檀心里闪过疑惑,身上却丝毫不敢怠慢,一丝不苟的演着。
      “孙尚香”哀伤的唤:“皇叔,我夫——”
      这句一出口,一点灵光在脑海中炸裂开来,他终于明白那个“荣六爷”是谁了!
      荣……
      荣亲王!
      白玉观音上的“怿”字……
      荣亲王绵怿!

      原来,所谓的“荣六爷”就是荣亲王绵怿,仁宗皇帝的六皇子,当今皇上的亲叔叔!
      正正经经的皇叔。

      萧玉檀侧过身去手抚灵位,抬袖遮脸挡住自己的惊讶,再唱时,他的声音有点抖,幸亏遮掩得好,没有被人发现。
      “好夫妻恶姻缘前生造定,又谁知半途中两下离分……”
      他边唱边做身段,抖袖时猛的看到指尖上从苏静言嘴角抹下的一点胭脂残红,心酸酸楚楚的痛起来。
      殷红的指尖颤巍巍的抚过脸颊,扣指轻轻一弹,无形的眼泪湮没在空气中……
      难道,一切都是命?
      前生造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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