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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七章 ...

  •   萧玉檀本来就弄不懂这位师叔打的什么主意,这下更糊涂了,自己想了半天想不出结果来,不知道有谁可以商量,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人——赵燕如。
      他怕戏园子里人多口杂不好说话,就叫下人递了帖子,请赵燕如到凤鸣堂一叙。
      赵燕如接到了他的帖子,心里倒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糊里糊涂的,竟然还特意挑了一件新衣服才出门,坐在车上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抚额失笑出声,难道是说,在他竟然对萧玉檀有那么一点不该有的好感?
      怀着复杂自嘲心情,赵燕如迈进了凤鸣堂的大门,倒是在孙鸣玉在世的时候来过,也是前几年的事情了,现在看来,景致和记忆中的差不多,但是摆设简洁朴素了好些,显得更加精洁。
      还没等他看几眼,萧玉檀就迎了出来,亲自把他迎到自己起居的小花厅里面来,奉了茶,寒暄几句,便沉吟起来,不知道如何开口向他请教。
      赵燕如早看出来他有话要说,不是平白的请他来闲话的,不由失落起来,看萧玉檀为难的样子,有些不忍心,放软了语气问:“怎么,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嗯,是这样。”既然他问了,萧玉檀也就顺势开口,把佘良玉要他搭入联珠班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办好,又没有什么人可商量,所以只好请教你了。”
      赵燕如天性豁达,缓过这一会,就已经把刚才的失落暂时抛到一边,恢复了往日的率性,暗想可怜萧玉檀师父早逝,无人指点,说不得自己要做这个引路人了。
      赵燕如下了这个决心,也不隐瞒什么,大笑道:“傻孩子,你以为他是完全为了你们师兄弟好吗?也许这是原因之一,但绝对不是主要的。你看了联珠一天戏,难道没发觉他们是武强文弱吗?武戏人才济济,文戏就靠一个李莲官撑场面。”
      果然,萧玉檀还要想了一阵才能想起来,那天确实看过李莲官的一出《三娘教子》,但是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的,难怪那天看完戏以后,佘良玉特意问他看出了什么,他竟然傻乎乎的没察觉言下之意。
      “至于庆云,确实是京里排得上号的武旦,但是联珠有福云,庆云就算再好也要被他师兄压一头,永远是个二牌,倒不如换到我们锦和来,就是头号武旦了。”赵燕如说,“佘良玉拿庆云主要是想换你过去,至于你两个师弟,也就是个‘添头’罢了。”
      “那我是去还是不去?”萧玉檀总算明白自己这点心眼还差得远,只得虚心求教。
      “去,为什么不去。”赵燕如斩钉截铁的说,“佘良玉说的对,你这个年纪,正是出名声的时候,虽然同时唱两班会比较累,但是多一点出台的机会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也是看出你要不了多久就能红起来,贴一笔班底,培养你几个月,就可以换到一个当家的头牌旦角,这买卖做得过。佘太君是何等的精明的一个人物,怎么可能做赔本生意。”
      经过赵燕如这一剖析,萧玉檀豁然开朗,终于把里头的关节都弄明白了,十分的感激,连声向他道谢。
      赵燕如笑着挥挥手,“不过啊,你也别想太多,听我这一说就草木皆兵,以为谁都在打你的主意似的,说实话,联珠的底子比锦和厚,要捧红你容易得多。而且我刚才才想到一件事情,也怀疑佘良玉是有心栽培你才叫你过去的,你在锦和没有人指点,他那里却正好有一个现成的好青衣[43]。”
      萧玉檀越听越不解了,“你刚才还说联珠武强文弱,现在又说他有一个现成的好青衣?不会是指李莲官吧?”
      “怎么可能,”赵燕如摇头,“不是我夸你,李莲官还不如你。我指的是朱月琴。”
      萧玉檀认真的想了想,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便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
      “三四年前,朱月琴就是联珠的挑班旦角,只是后来生了天花,治好以后脸上落了疤,不能唱旦角了,就在班子里做了琴师,因此联珠才落到青黄不接的地步。”
      萧玉檀听了,想到自己近来在戏上的瓶颈,立刻下了决心,“好,我就去跟师叔说,搭到联珠去。”

      刚下了决心,还没等他实行,就有另一件事情更坚定了萧玉檀进入联珠的决心。
      端午就快到了,按堂子里的规矩,一年三节[44],春节、端午、中秋都是最重的,节前的大事就是收帐,把客人赊欠的条子帐、酒帐收回来,同时,外头的帐单也送来了,也得付清,这一入一出,向来是堂子里最要紧的事情,如果生意不好的堂子,到了节里就敷衍不来了。
      凤鸣堂这一节恰逢变故,老当家过世,萧玉檀这个新当家头一回当家过节,自然分外谨慎。
      端午前三天,跟班们就出去要帐了,这一节里欠下的帐单也都送来了。萧玉檀一张一张的翻看着,越看心越凉。
      绸缎庄、珠宝行、车马行、杂货铺子……厚厚的一大叠帐单,饶是萧玉檀再镇定也忍不住从牙缝里吸了一口冷气。
      春儿站在一边说:“我大概算了一下,这些差不多有三千多两银子,可是我们堂子里的帐就算全要回来也不到一千,这样一对冲,还有两千的亏空呢。”
      萧玉檀痛苦的用手撑住头,觉得浑身无力,□□道:“天啊,这日子怎么过的啊?”
      虽然早听春儿说过堂子在师父手里时近几年就年年亏空,但是没有亲眼看见,总觉得不算什么,到自己当家才知道,真如坐在火坑上一样。
      周贵也苦笑,“要以前不至于这样,老当家还在的时候,这些帐单子根本到不了他跟前,我们接到了就直接送到杜府里去的,但这一节老当家去了,实在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送过去。”
      萧玉檀终于知道为什么年年亏空,师父花起钱来还是这么大手大脚了,敢情有人掏腰包。不过翻一翻帐单,很多都是他和静言静语的衣饰行头,他们刚出来,什么都要置办,也是省不了的,便叹一口气,认下了。
      不过他也没担心多久,第二天债主们就自己上门来把帐单要了回去,说是杜府已经付清了。萧玉檀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好亲自上门去道谢,正巧杜子云不在,倒松了一口气,递了帖子就回来了,要真叫他当面致谢还不知道要羞耻到什么地步。

      佘良玉果然没有食言,过完端午就把自己的二徒弟庆云搭到锦和,堵住了刘长庆的嘴,换了萧玉檀师兄弟三人过去。
      从此以后,萧玉檀他们三人就同时挂名锦和和联珠两班了。

      刚搭进联珠,一场没唱,佘良玉就把他叫了去,开口就挑他的刺。
      “我发现你有个很大的毛病。你说,你为什么只唱昆曲,不唱乱弹[45]?”
      萧玉檀低头不语,他总不能回答,师父没教过吧?
      “你不说我也知道,”佘良玉说,“肯定是你师父不让唱。他那个破脾气,一辈子就认准了昆曲,瞧不起乱弹。昆曲虽好呢,也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如今看戏的内行少、外行多,就爱看个新鲜热闹,你不唱乱弹,捧场的人就少了。人家爱听乱弹,我们就唱呗,为什么要跟钱过不去呢?”
      “我看你两个师弟倒还能唱几出,就你一出不会。我知道是你师父偏爱你,所以看你看得严,但他这是误了你。你师父他倒不怕,他的贵妃已经唱神了,如果你到了他那个份上,自然不用迎合时下风气,可惜你又不行。”
      一提到孙鸣玉,佘良玉眼神就黯淡下来,伤感的叹了一口气。
      萧玉檀咬了嘴唇,脑海里反复响起佘良玉的那句话——为什么要跟钱过不去呢?
      于是在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我愿意学,师叔你教我吧。”
      佘良玉看了看他,笑了,“我可教不了你,我的戏路你不适合。”
      “那我……”萧玉檀欲言又止。
      “我给你介绍一个好老师,有他教你,包你红。”
      佘良玉刚说出这句话,萧玉檀脑海里立刻就闪现出一个名字——朱月琴。

      果然,佘良玉把萧玉檀叫到春和堂,指着一个瘦削的年轻人说:“叫朱师傅吧,以后让他教你。”
      萧玉檀问了安,侧眼看去,果然见那人眉眼细致,只是脸颊上蔓延着一片凹凸的疤痕毁坏了姣好的容貌,看来就是赵燕如说的朱月琴了。
      朱月琴嘴角总带着一丝微笑,看来十分和善,声音清润悦耳,不愧曾是唱青衣的名旦。他也不推辞,就说:“你听过青衣戏吧?《女起解》会吗,唱一段来听听。”
      萧玉檀回忆了一下戏文,倒还记得,便唱了开场的一段。
      “哟,”朱月琴的声音带笑,“好娇的声儿,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话虽说得好听,萧玉檀却听得出是在骂他,马上停下来,鞠了个躬,恭敬的说:“请您指教。”
      朱月琴没料到他这么有眼色,赞许的点点头说:“我听出你嗓子好,但是你唱惯了闺门旦,调子起得太高,应该起平一点。你现在不是闺门旦而是青衣,就等于你以前表演的是闺阁小姐,现在是已婚妇人,不可能一样的,要稳重一些。”
      萧玉檀把他的这番话掰开来细细咀嚼了咽下去,似乎明白了什么,再唱时,果然好多了。
      《女起解》是青衣的入门戏,头一次就能唱成这样,实在是很有天赋的了。
      朱月琴暗暗称奇,转头悄悄对佘良玉说:“这孩子很有悟性啊,闻一知十,是个好苗子。”
      “当然了,我能找个木头疙瘩给你教吗?看他就知道我师兄花了多少心血。”佘良玉总是这样,一提到孙鸣玉就郁郁的,朱月琴看了心里很不好受,他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佘良玉一直惦记孙鸣玉,可是他的心事,佘良玉就未必知道,又或者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
      萧玉檀唱了一段就停下来等朱月琴点评。朱月琴见了,也只得收拾起淆乱的情绪,站起身来,“我是荒废多时的了,且胡乱唱一段给你做做样子,你将就听吧。”
      佘良玉笑:“喂喂,太谦虚就成虚伪了。”
      朱月琴也忍不住笑,但一笑即敛——这是旦角的痕迹。他容貌虽毁,但眉目间犹露一种动人的柔媚之气,幽幽一叹,面上添了一份哀戚,念出哀伤的口白:“唉,我苏三好命苦啊!”接着唱,“人言洛阳花似锦,偏奴行来不遇春……”
      唱腔清丽婉转,妩媚中却带悲凉,最后一句西皮散板更是唱得气韵悠长,回味无穷。
      萧玉檀几乎听得痴了,不由替他惋惜,要是他不得天花,按他现在的年纪正是大红大紫的时候,真是天妒英才。

      [43]青衣
      传统戏曲脚色行当。主要扮演性格刚烈、举止端庄的青年或中年女性。表演上着重唱功。因所扮人物大都穿青素褶子而得名,也有叫“青衫”、“正旦”的。

      [44]一年三节
      当时堂子里的规矩,一年以春节、端午、中秋为分界,分成三部分,每一部分叫“一节”,每到节前就要去讨帐,同时,别的地方比如布庄什么的也会来堂子里讨帐,在节前大家就要结算清楚。后来的妓女堂子也沿袭了这个习俗。当然,也会有客人漂帐不还的,通常能收回八成就不错了。
      顺便说说赊帐,当时的习俗,相公们的“服务费”,如果是生客要当场付清,一般只要是熟客可以赊欠,比如相公们出条子陪酒,按例大概是一次十千钱,其中二千文要现付,叫车饭钱,就是车费,饭庄有抽头,剩下的八千过节才收帐。
      当时的很多红相公出一次条子,露了面斟一巡酒就走,除非是很要好的客人,否则绝不多留,有的相公一晚上光车钱就有上百贯的,一贯就是一千文。
      又顺便一说,清朝初期一千文大概等于一两银子,后来道光二十年第一次鸦片战争以后银子掉价了,大概一千七八百文换一两银子,粗略一算,相公们陪一次酒的价钱要六七两银子,再对比一下,清朝六品官员年俸45两白银!
      囧了吧?
      做相公真有“钱”途啊,比妓女绝对贵多了。
      当然,“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光靠俸禄吃饭的官员是很少的,灰色收入占大头。
      以上的计算是根据部分史料和网络上的资料,如果有错请指出。

      [45]乱弹
      京剧的别称之一。文中的道光咸丰年间,京剧正在成熟期,还不叫京剧,有很多别名,例如乱弹、二黄、皮黄等。乱弹有时也泛指区别于昆曲的其他地方戏曲。
      比如现在形容一个演员“昆乱不挡”,指的就是这个演员既能唱昆曲又能唱京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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