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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六章 ...

  •   这场薛宝珠吃醋闹出的风波,最后算起来吃亏的还是他自己,被苏静语趁乱抓伤了脸,将近一个月不敢出来见人,更兼苏静语狠毒,抓得很深,伤口好了以后还是留下了浅浅的疤痕,破了相。
      从此薛宝珠出门都要敷粉遮掩,更是把苏静语恨到骨子里去。
      两人交恶,即使同在一班,也互相不说一句话,偶尔碰面,更是怒目相对。
      得意的只有蔡大人。
      年纪一大把了,还有两个相公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成为风流逸闻,更是洋洋自得,欢喜之下,对待苏静语更慷慨了。
      连带着凤鸣堂也通过这场风波在京城里出了名,不过可想而知不是什么好名声就是了,什么相公斗泼皮之类,说得比戏文还热闹。
      从此萧玉檀出门,总有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暗笑不已,他明知没有什么好话,也只能忍了。

      虽然平安无事,但是也欠下佘良玉一个老大的人情,他要萧玉檀去看戏,当然不敢不去的。
      静言听说了,也要一起去,萧玉檀本待不答应,但又一想,去看戏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多一个人师叔应该也不会计较的吧。
      于是,第二天,两人早早的就同车往广德楼去了。
      才到了门口,就见一个伶俐的伙计迎上来,把他们俩带到楼座上,佘良玉早已经等在这里了。萧玉檀拉着苏静言过去给他见了礼,就坐下来,老老实实的从早轴子[37]开始看起。
      自从开了戏,佘良玉就一句话也不说。见他不说话,萧玉檀和苏静言也不敢怎么闲聊,也就闷坐着,只是看戏。
      幸好联珠的戏着实不错,因此不算无聊。
      以前师父也常带他们去看别的戏班子,但是偏偏没有看过联珠,萧玉檀怀疑师父是故意避开的。不知道师父和佘良玉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既然是同门师兄弟,竟然会闹到不相往来的地步?看情况,似乎是佘良玉一直在向师父示好,而师父对佘良玉的成见比较深。
      早轴子没有什么好角色,因此萧玉檀还有时间胡思乱想,但中轴子就渐渐有好角色上来了,他也不禁看得专注起来。
      一直沉默的佘良玉终于开了口:“这是我的二徒弟,叫庆云。”
      萧玉檀连忙凝神向台上看去,见出来一个武旦,扮相娇媚、身段苗条倒没什么希奇,只跷功十分的扎实,走起路来轻盈得跟一阵风似的,不由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好。
      他演的是《白蛇传》里的《盗草》。
      台上,白娘娘朝后下腰,贴在桌子[38]上一个横滚,将“山”上的“灵芝”叼在口中,那腰身软得像没骨头的一样,萧玉檀不学武戏,只觉得好看,倒没觉出什么来,但是武旦出身的苏静言却看出了门道,忍不住叫起好来,才叫了两声,见师叔带笑斜过眼来,他脸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出声了。
      佘良玉站起身来说:“你们先看吧,下一出是我的大徒弟福云,我唱大轴,要下去准备了。”
      萧玉檀他们赶紧站起身来,送了他出去,才坐下继续看。
      既然佘良玉特意提起,自然是要加倍注意的。
      下一出是《泗州城》,很多武旦都唱,没什么希奇,但看福云的《泗州城》倒真有些不同,一连串的武打,稳、准、狠,轻、帅、美,萧玉檀看得眼都花了,暗自惊叹,自己算是看得不少了,但是别说见过,想都没想过武戏能演成这样。
      苏静言凑到他耳边说:“我今天才知道,人家这才叫武戏,我那点本事,只好叫庄稼把势罢了。”
      言语间十分丧气。
      萧玉檀也无话劝慰,只好拍拍他的手。
      孙鸣玉本来不擅长武戏,苏静言的功夫大多是班子里的老师傅教的,虽然不差,却也自然没有顶尖的,只是为着他的嗓子实在一般,出不了彩,才让他走的这条路。说句难听的,孙鸣玉一贯看重的就只有萧玉檀,对静言静语两兄弟很有些漠不关心的。
      正说话,过来一个人,未语先笑:“庆云见过两位师兄。”
      大家见了礼,坐下来,序了年齿,庆云比他们小一点,十四岁。
      庆云笑着说:“早就听说过几位师兄了,但是一直无缘得见,今天才终于见着了。以后倒要多多来往才是。”又说:“两位师兄有眼福啊,师父很少在戏园子里唱了,今天这出是特意给你们演的。”
      萧玉檀没料到有这个说法,心里更是忐忑,徒弟就这么好了,佘良玉自己还不知好到什么地步呢,他为什么要叫自己来看?是为了炫耀么?
      他本来就是心事重的,心思千转百绕,越想越多。
      就算他是要炫耀吧,可萧玉檀自己是从来不唱武戏的,根本搭不到一起去,他没受什么打击,但看静言的脸色就知道他被打击得不行,手上差点把衣角揪扯烂了。
      压轴唱完,要按惯例,客人就开始退场了,大轴是基本没人看的,可今天座位上却没有一个人动,都等着呢,萧玉檀甚至都听见了周围座位上兴奋的议论声。

      佘良玉出来了,身披箭衣,头戴翎子,粉面生春,凤目含威,身条儿如杨柳枝一般,又柔又韧,开场的一套翎子就舞得花团锦簇,令人眼睛都舍不得眨。
      一开腔,当真是金声玉振。
      刚才听别人唱,虽然也是满宫满调[39],觉得好听,可佘良玉的声音一入耳,萧玉檀就感觉出不凡来,隔得那么远,听着却还像在耳边唱的一样。
      扈三娘的那一套枪,萧玉檀也常看苏静言舞,到了佘良玉这里又是不同,舞起来又快又媚,连舞带唱,气都不喘一下,一句句依旧字正腔圆。
      苏静言看得整个人都傻了,今天才算明白了,什么叫一山还有一山高,敢情从前自己也就是井底的□□,只看见了巴掌大的一块天就觉得自己很能耐了,今天跟人家一比,什么都不是。

      散了戏,庆云把萧玉檀他们两个带到后台去了。
      三四个人服侍着佘良玉把行头去了,便有小厮端过茶水来侍侯。
      佘良玉喝了两口茶,就问:“你们俩看了一天,看出什么来没有?”
      萧玉檀陪着笑:“样样都好,真没得挑的。”这倒不是敷衍,他是当真觉得好。
      佘良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庆云说:“你带你静言师兄到我们春和堂里坐坐吧,认个地方,以后好来往。”
      苏静言听出他的意思,只叫自己一个人去,知道他肯定有话和萧玉檀说,不让自己在旁边听,只好跟着庆云去了,一步三回头。
      佘良玉看他那担心的样子,笑出来,对萧玉檀说:“你这师弟,好象怕我把你吃掉似的。”
      萧玉檀忙说:“静言跟我在一起惯了,所以才这样子不舍得,不是有心的。”
      佘良玉瞅着他,暧昧的笑了笑。
      萧玉檀不知道他到底看出什么来,只守着“多说多错,不说不错”,拿不准的时候,绝对不吭声的。
      “我师兄倒是有运气的,得了一个好徒弟。”佘良玉慢悠悠的呷了一口茶,微微苦笑,“我的运气就不怎么样了,没碰到一个好的。”
      萧玉檀低眉顺眼的,“师叔谦逊了,两位师弟都是很出色的。”
      “他们啊,也就是那身功夫拿得出手,要轮唱工还排不上号,要成顶尖儿的非得靠唱不可,所以他们是不行的了,玉檀你……却是有机会的。”
      萧玉檀不知怎么答,只好说:“还望师叔栽培。”
      佘良玉望着他一笑,转过话题去。
      “你的那两个师弟。先说静言,他唱武旦其实不合适,要让我说,他不如退下来给你唱二路旦[40]。”
      萧玉檀吃了一惊,他知道静言在武戏上下了多少工夫,就算比不上师叔的福云庆云,那是也多年的心血,如今怎么能轻轻一句话抹掉呢?
      “师叔,这不合适吧。”
      “你先别急着反驳。你不知道,我最想找个人传我衣钵,免得这点功夫无人继承。静言要有能耐,我早拿他当宝贝了。”
      “可他如今也唱出来了,怎么就不能呢?”
      “他的脚受过伤,这是其一……”佘良玉斜一眼萧玉檀,“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他脚上的伤,现在看着是不碍事,其实这也就到头,不能再进一步了,再过几年,只有更差没有更好。而且他的嗓子,也就是个中规中矩,想要出彩也是不能。功夫不上乘,嗓子不上乘,这样混下去,只能是个半红不黑,有什么意思?”
      “本来我也以为他就这样了,但是看了他给你配戏,发现在台上你们倒是心有灵犀的,身段唱腔都搭配得好,他给你配戏再合适不过了……”
      “况且让他傍着你有什么不好,你红了,他也就红了。你还没问过他呢,怎么知道他一定不愿意?”
      萧玉檀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低头不说话了。
      佘良玉就继续说下去。
      “至于静语,这个孩子倒是天生唱戏的料子,可惜好的坏的都在一双眼睛上,小小年纪,怎么就那么风骚。看那双眼睛,就不是个良家女子的样儿,只能演些不正经的女人,成不了大器。”
      萧玉檀只能沉默。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样抽丝剥茧似的把他们师兄弟三人看得通通透透,这番话连师父都没有说过的,这个新上任的师叔竟有这般的眼力,而且……这般的不留情面……

      “我跟你提件事,看你愿意不愿意。”
      萧玉檀忙说:“师叔请讲。”
      “我的意思是让你搭到我的联珠班来。”
      联珠?
      人才济济,为什么还要他一个名声不显旦角进来呢?
      萧玉檀想不到原因。
      佘良玉看出他的为难,又说:“你也不用急着答我,好好想想吧。过了端午再说,你要是愿意,我再去和你们刘老板说。也不要你辞了锦和那边,同时搭在两班[41]就行了,班底[42]我给你们出。你年纪还小,正是出名声的时候,多一点出台的机会也是好的。要是刘老板不答应,我就让庆云也搭到锦和去,换你们师兄弟三个过来。”

      [37]早轴子
      参见[28]的压轴子。
      旧时戏曲演出里早轴子的时候客人通常还没到齐,所以不会有什么好演员上场的,早轴子通常都是给小演员练习或者一些普通演员上。

      [38]桌子
      在戏曲演出中,尤其是以前的戏曲中,道具通常比较简陋,基本就是一桌两椅,但是却能表达很多东西。例如桌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有时候它是桌子,有时候它是床铺,有时候它是山,有时候它还是房子,总之,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39]满宫满调
      行话。指演员演唱时音高到位,声音饱满,气力充沛。

      [40]二路旦
      一般是指剧中稍有剧情但是演出不多的角色,相当于主要配角。
      比如如果萧玉檀是杜丽娘,苏静言就是春香;如果萧玉檀是白素贞,他就是小青,总之就是配角的命。

      [41]搭两班
      《燕京杂记》:“南省优僮,梨园部用钱雇之。京师不然,与钱部中,方得挂名。常有挂名两三部者,衣服装饰等物,俱是自置。有演剧一出,衣装值千金者。”
      也就是说,北京的相公和其他地方的戏子不一样,不是戏班子出钱雇佣的,而是要自己出钱搭进班子里的,可以同时搭在两三个班子里面。

      [42]班底
      《梦华琐簿》:“生旦别立下处,自称曰『堂名中人』。堂名中人初入班,必纳千缗或数百缗有差,曰『班底』。班底有整股,有半股。整股者四日得登场演剧一出,半股者八日,曰『转子』。”
      相公们要搭班,就要交班底,其实也就是等于入股了,有了班子的股份以后,就可以按照班底从班子的收入中得到分红。班底可以继承,通常相公堂子的新主人可以从旧主人那里继承班底,继续得到这份“无形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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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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