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与向日葵》尘镶木

4、第四章

　　在夏天，我总会做很多梦。
　　有时，梦见一群黑色蝴蝶漫天飞舞，它们拖动长长的闪耀着钻石光彩的尾翼，把我包围在中间。我在黄昏的草原上奔跑，唱歌。那歌声嘹亮高亢，能撼动我整个梦境，我甚至被这悦耳的声音惊醒。
　　偶尔，也会有其他人出现在梦里。有时是DD，有时是爸爸妈妈，有时也会出现一个男孩子的身影。他笑着叫着追逐一只风筝，我拼命奔跑，却怎么也赶不上他的脚步。
　　梦境总是在我一个人的黄昏草原画上休止符。
　　夕阳的微光并不刺眼，朦胧了双眼，挣扎着睁开眼皮。
　　原来，我终于忍受不了教室里面的嘈杂混乱而睡着了啊。
　　恍惚间，梦中屡次出现的男孩子的身影，竟然跟我面前出现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怔忡着揉了揉眼睛，才发现面前的是不耐烦地往嘴巴里扔零食的尚洋。
　　怎么可能，是那个叶祁衫。
　　轻轻摇了摇脑袋，晃掉满脑子不切合实际的想法。
　　尚洋眼睛里面一扫刚才的百无聊赖，露出见到我时才有的，非常惊喜的表情：“陆新野，你终于醒啦！”
　　此时此刻的教室已经空无一人了。看来，我早就错过放学的时间了。
　　果然，我是被全班同学讨厌的。在教室睡着了，根本不会有人好心把我叫醒，告诉我已经放学了吧。
　　当然，除了面前这个等了我很久脑袋一直不怎么灵光的尚洋。
　　“你睡了好久诶！”
　　我一边收拾书桌上的东西，一边听他在耳边碎碎念，中间还夹杂着含糊不清地咀嚼食物的声音。
　　这要是在我家里，老妈非要教训一句，吃就好好吃，说就好好说。
　　非要一边吃一边说。
　　“我等了你很长时间吧，六点半放学，同学们自由活动的自由活动，回家的早都回家了。其实我也应该早点回家的，可是又不能扔下你不管。”这家伙露出一种左右为难的表情。
　　那你就不要等啊！我又不是非洲大草原上睡着的一只猪，你不看着我没人会把我给吃了！
　　现在的我，真的是连瞪都懒得瞪他。
　　无奈地把书包挎在肩头，径直走出教室。
　　走廊上还有零零散散几个晚归的人影，穿过走廊，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尚洋就一直跟在身后。
　　“我们一起回家吧？”尚洋边走边说，“黎乓乓虽然说跟我是青梅竹马，可我一向不喜欢跟女孩子鬼混。不要羡慕我有女人缘，我是真的不喜欢。”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的任何事情。而且也不想哪怕是放学的路上你都不让我清净。这个家伙缠我有一段时间了，我难道真的打算放弃挣扎么。
　　“但是白天的事情，黎乓乓对你不是有意的。你也知道女生的脑袋本来就不是很聪明。”
　　哦？为什么我觉得你才是那个脑袋不好用的？
　　“她是因为不了解你而已。如果了解你的话，她不会这样的。”
　　你也不见得跟我有多熟啊。
　　三叶高中位于三叶市的繁华地带，哪怕在放学以后，也能看到校园里面有很多外地游客前来参观游览，很多放了学也不肯回家的少男少女们三三两两地或是在操场上散步，或者是坐在附近的花园里谈天。有这种闲情逸致的一定是高一的学生们，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将面临着备考，学校开始安排晚自习。一眼望去高一教学楼跟高二高三教学楼就是两个世界，仿佛那边的空气都是压抑难耐的，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影出现在那边的院子里，就算有人影出现也是夹着书匆匆而过好像被人追杀一样窜入了楼里很快不见了踪影。
　　前几天无意间就听到尚洋说他的一个学长正在备考，去学校食堂打饭，打了就走，路上就能吃完，坐在教室里刚好可以开始背书。
　　忽然我很担忧我的高二高三，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为了完成老妈的愿望，是不是也要硬着头皮安心的做一个备考生，做好牺牲几百亿个脑细胞的准备。
　　“陆新野，我说的你有没有听啊。”
　　尚洋的声音把我飘走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马上摇了摇头，给了他一个“我在听”的表情。
　　他愣了愣，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对我微微一笑：“啊，你有在听。”
　　啊，糟糕！
　　刚才一直在想事情，忘记不能给他好脸色的事情了！
　　一直低了头再也不肯看他。
　　但是尚洋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说着他跟黎乓乓的事情：“黎乓乓前几天和麦落一起来我家里，你知道吗？我老爸带回来的零食诶！那可是西班牙才能买到的手工定制的零食！黎乓乓她跟麦落太过分了！两口就吃完了，一个也没有给我留！我是想留下自己慢慢享受的啊！！！”
　　小爷我竟然能花这么长时间听你唠叨大半个月，你也该见好就收了吧。做人不能太贪心。
　　轻轻叹了气，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好吧这段时间以来，只要这家伙有空，总会从白天跟我跟到晚上，就算是到了我家门口还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你，没有注意到我厌恶你的狰狞可怖的面孔嘛？
　　我叹气，也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不争气。为什么这么臭的一张脸就是吓不走这家伙。
　　“你还是不肯跟我说一句话啊。”尚洋有点惋惜的说。
　　忽然想跟他解释点什么，可是，本来就不想跟他有任何形式的交集，干嘛要跟他解释那么多。
　　在大门前停下来，回头面对他，可是目光却落在别的地方。尚洋比我矮一头，此时只能仰头看着我。夕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以下，只剩下天边的一抹金边。天上已经能看到缀满的繁星，颗颗闪闪。
　　“陆新野，明天见。”他裂开嘴笑着，转身走开，还不时回头向我挥挥手。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我才转身进了门。
　　推开门就看到陆小弟那个家伙以在学校里面绝对不可能看到的不雅姿态——双腿搭在沙发背上，单手支着脑袋，一边极其不讲究形象地哈哈大笑，一边舔着我昨天吃剩下的冰棒。别问我为什么知道那个冰棒是我昨天吃剩下的，因为吃了一半掉在地上所以粘上了钢笔水，跟冰棒上的颜色混合在一起看上去只是多了几个牙印而已。你要问我为什么又不扔了怎么又放回冰箱里，哼，谁让陆小弟上次也同样把吃剩下的半块蛋糕搞得极其难吃然后留给我呢？
　　老妈也许是习惯了我们从很小就开始的斗争，所以每每遇到我们把争吵闹大最后决定一起去找她评理的时候，她总要无奈地一边叹气一边教育我们：相煎何太急啊！
　　陆小弟看到我进来，赶紧坐直了身体，好像刚才那一幕只是我吃错药的幻觉一样。
　　“哥哥，你回来啦。”献上一个甜甜的微笑。
　　目无表情地看着面前那个面孔跟我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妹妹，缓缓伸出一只手，食指点在她的脑门儿上，拉开了我们的距离，阻止了她扑过来的拥抱。
　　依照我的经验，她能这么殷切非奸既盗。
　　比如说此时此刻她藏在后背的我昨天吃剩下的半只冰棒。
　　“哥哥～”DD随便扎着马尾辫，穿着背心短裤，眼睛里面带着笑意。确实博人眼前一亮。
　　DD是初中部的校花，有笑眼美女之称，所以这家伙总是仗着漂亮到处欺负人。比如说每次欺负完我以后，只要跟妈妈撒个娇，妈妈就会不分青红皂白把我骂一顿。
　　所以，长期跟这个小恶魔斗争的我，又怎么会吃她这一套。
　　我把西装外套脱下来，一边松着衬衣袖子口。
　　她依然不肯暴露自己藏在背后的雪糕，在我身边等着我有所表示。
　　低垂了眼睛，然后把手放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下。一手结开衬衣领子上的扣子，一手放在唇边轻轻点了点，给她看。
　　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
　　DD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毕竟她是那么聪明的小丫头。她立刻窜到离客厅非常近的洗手间里，几秒钟的安静之后，我挂在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只听厕所里面传来一声尖叫：“陆新野！你太卑鄙了！”
　　立刻拿着校服外套边笑边上楼。身后是DD大声告状的声音：“妈妈你看陆新野太过分了！它竟然把钢笔水抹在冰棒上面，你看我嘴巴旁边都是！”
　　听她这么叫嚷着我更开心了。
　　老妈的声音也从厨房的方向传出来：“小野！妈妈还少提醒你吗？相煎何太急！”
　　“妈！你只会说这个只会说这个！”DD口无遮拦地大叫。
　　我笑着把更多的抱怨关在门后。
　　把书包随手扔到地上，跳到到蓬松柔软的床上。
　　忽然感觉无比的放松舒畅。好像白天那些繁杂琐事都已经变的很遥远。
　　几年来，除了小学上过一段时间学，此后就没有去过所谓的学校。渐渐地老爸老妈看我的眼神变了，变的越来越担忧。我怀疑他们害怕我会变成电视里面常说的啃老族。我是没有什么意见，如果他们肯让我啃老，我一辈子懒着也蛮好的。
　　可是忽然有一天，老妈哭着骂老爸没用，然后扯了一大堆生活琐事鸡毛蒜皮的抱怨最后结论是就是因为他没出息才会有这么一个不愿意上学的同样没出息的儿子。所有深受女性生物毒害过的人都明白，女人这种东西，她们要么攒着不说假装自己是圣母，要么就突然有一天被抓到了把柄，她们甚至能把几年以前你犯过的事儿都拿出来说说。当然了，我这种没有婚姻经验的高中生是没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的，偷偷跟我说过这话的人，是我老爸。
　　上学的第一天正是老爸出差的日子。他临走的时候还鼓励了我一番。
　　他说他的精神永远与我同在，只要有我们父子在一起，必将其利断金，打败这两个长期压迫我们的女版黄世仁，上学只是暂时的，有一天老爸一定会让你重获自由！他还煞有介事地把这段话用钢笔写在了一张精致的卡片上面。老爸的字倒是跟他软弱的个性不同，字体饱满，苍劲有力，我从这字里面看出了他的决心，是一种处于同阶级战友对我的许诺，我应该牢记于心，只是牢记于心的不只有我，还有老妈跟DD。
　　老爸，你出差了没有问题，留下字条鼓励我也无可厚非，但是，可不可以不要明目张胆地把字条放在餐桌上留给我啊！你是出差了，她们会吧怨气都撒在我头上的啊！事实是这二位也是这么做的。
　　我很想问问老爸，你还敢回家吗？
　　虽然每天都要吵吵闹闹，老爸没少被老妈揪耳朵，我没有少跟DD吵架，但是老爸就算是被老妈骂也依旧是笑呵呵的样子。我就算偶尔捉弄一下DD，在看到她着急的样子也会转过身去偷偷地笑。
　　这些都是自从我去上学以后，发生的事情。
　　又想到很久之前，第一次穿上校服，站在镜子面前自己的样子。男生在高中阶段的发育都很快，这也是我去上学了之后才知道的。同龄的孩子中有高个子的，能长到近两米的个头，也有还在等待发育的，像尚洋这种的，停止在1.6的个头，如何努力也不见有什么成效。我在同龄人中，既没有非常高，也没有尚洋的个头这么尴尬。挺拔的身姿，四肢修长。因为不太喜欢户外运动，所以皮肤略有些偏白。我和DD都遗传了老妈的尖下巴，嘴唇厚度适中，眼睛的线条很细，双眼皮，看人的时候总是木无表情的淡泊。那时候，穿上校服的我，对我自己来说是如此陌生。
　　迈出家门的第一步，老妈问我：
　　“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可以不去上学吗？
　　“不可以。”
　　那我就没有什么其他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