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微雨蔷薇

2、第2篇

　　十年，
　　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十年，
　　有没有什么人会一直等待不离开？
　　1
　　陈商走进同学聚会房间的时候人基本已经到齐。“对不起，对不起，来晚了。”他连声解释，同时目光在人群里搜寻。
　　见他一身西装笔挺的，有人就笑道：“成功人士就是不一样啊，同学聚会也穿得这么正式。”
　　“什么成功人士呀，只不过刚刚参加了一个重要的会，来不及回去换衣服了。”陈商的目光依然在人群里搜寻。
　　这次聚会的发起人李青山拉他坐下，“先坐先坐，成功人士嘛，就是日理万机。”
　　陈商坐下来，目光已在人群里搜寻了一遍，并没有看到他想见到的那个人。如梦没有来吗？他想问一句，但是话却没有说出口。
　　人到的差不多的时候大家开始入席，她依然没有来。
　　这是一场高中毕业十年的同学聚会，一共来了四十几个人。聚会的这间房很大，有两张桌子，每张能容纳二十几个人。
　　老同学们围坐在一起，发现有些东西变了，比如衣着，比如相貌，比如气质，但是有些东西没变，比如张云腾依然爱吹牛，刘智恩依然喜欢随声附和，余晓婷还是那么口无遮拦。大家的话题围绕过去和现在，滔滔不绝。在一众同学当中，陈商算是早早就事业有成，但是他此刻很沉默，不想提自己的工作，不想谈自己的成功，因为没有她的旁观，谈这些好像都没有意义。
　　这场聚会筹划已久，为了人能到的全一点，日期一推再推，如今连很多在外地的同学都赶了回来，陈商以为，如梦也一定会来，可是居然没有见到她。陈商有那么一点儿沮丧，不过心里也清楚，遇到了又能怎么样呢，这几年他们早就没有了交集。
　　就在他有些灰心的时候，门被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是她！
　　毕业十年的聚会也算是比较隆重的，所以今天女生们多半都精心修饰了一番，但是她依然是一副家常的打扮，也没有化妆。这十年，她几乎没什么变化，依然是清汤挂面的头发，素白的一张脸。
　　李青山先起身招呼她，“如梦，快点过来坐，怎么来晚了呀？”
　　她向这边走来，腿微微有些跛，这是五年前一场车祸留下的后遗症。“不好意思，有个手术，耽误了。”她的声音很轻柔，像吹过湖面的清风，但这样的清风却吹乱了陈商的心。
　　“厉害啊，三十不到就成了主刀医生了。赶紧坐下吧，大家都已经开吃了。”李青山热情地招呼着。
　　恰好陈商旁边还有一个座位空着，如梦就在那里坐下来。她没有看他，就像他不存在一样，也许，她还在恨他吧。
　　“服务员，拿一套餐具来。”陈商招呼着，在服务员把餐具放好之后立刻给她倒了一杯白水，他知道她不爱喝茶。她在他倒完水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句“谢谢”，声音里没有任何的波澜。
　　如梦落座之后同学们又继续之前的话题，吹牛的继续吹牛，随声附和的继续随声附和，毒舌的依然毒舌。陈商的话也开始多起来，谈到自己在公司里担任的要职，说起自己繁忙的业务，有人就笑道：“大家还在苦苦打拼，你已经混得像模像样了，你别一个人成功呀，也带着我们一起混嘛。”
　　如梦一直在默默的吃东西，很少插话，大概是累了也饿了。
　　酒过三巡，聚会的气氛逐渐热烈，多数人都喝了不少，有人喝红了脸，有人喝出了眼泪。当年憋着劲儿一比高低的女生现在搂着肩拍照，暗恋过某女生的男生借着酒劲儿攥着女生的手不松。陈商的心中涌上一个冲动，他也想借着酒劲和乱劲儿，去抱一抱身边的如梦，这几年，空虚寂寞冷的时候，他都会怀念着那个占据他整个青春的人，怀念她怀抱的暖。可是，他扭过头，发现她正跟余晓婷聊天，似乎浑然不觉他的存在，鼓起来的勇气瞬间消失。
　　这时候被请来参加聚会的几位老师要提前离场，陈商连忙站起来，“赵老师，我找我们公司的司机送你们回去。”一直坐在赵老师旁边的程实也站了起来，“我送吧，我的车虽然破点儿，但是空间大，我送老师们吧。”几位老师推辞着，陈实已经拎出车钥匙，执意要送，他们当年的班主任赵老师说：“那就让小胖送我们一趟吧。”当年程实比现在要胖，大家都喊他小胖。
　　老师们离场后，陈商重新坐下，余晓婷隔着如梦对他笑道：“陈商，你现在都有司机啦，果然混得不错呀。”
　　陈商说：“不是我的司机，是我们公司的。”
　　“你能支使人家，说明你在公司有权力呀。哎，你说你混得这么好，怎么没混上个老婆呢，你是不是只管恋爱不管结婚的主儿呀，这几年没少伤害痴情姑娘的心吧。”余晓婷一直说话口无遮拦，喜欢当面揭短，这会儿喝了酒，更是无所顾忌。她跟陈商家离得近，最清楚他的底细，知道他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陈商听出她话里带刺，就说：“我哪有空伤害姑娘，忙工作还忙不过来呢。”他的确是忙，是典型的工作狂，他今天这番业绩完全是自个儿打拼出来的，他又不是什么富二代，也没有帮他铺路的爹。
　　余晓婷笑道：“你敢说你没伤害过姑娘吗？当年如梦可就让你害得不轻。是吧，如梦？”
　　如梦没有接话茬儿，她显然不想提当年的事儿。
　　余晓婷还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旁边的桌子一阵喧哗，是邹涛和江娅吵起来了，他们是这拨儿同学中最早修成正果的一对儿，入场的时候还秀着恩爱，此刻却全然不顾形象地对骂起来，用最难听的话揭对方的短。眼见的俩人就要动手，李青山他们赶紧上前灭火，后来江娅大哭起来，假睫毛都哭掉了，再后来李青山找了代驾，把他们送了出去。
　　余晓婷叹道：“当年咱班最被大家看好的两对儿，一对是邹涛和江娅，一对儿是你俩，现在可好，他俩处成这样，你俩早就分了，可见感情这东西，是最容易变的。”她果然是喝多了，说话毫不顾忌当事人的感受。陈商和如梦都没有说话。
　　2
　　聚会散场时已经是傍晚，有几个男生约陈商晚上继续喝酒去，陈商没有参加，他跟在如梦后面走出了酒店。
　　今天一直在下雨，是细细密密却很缠绵的雨。如梦没有撑伞，走到路边去准备打车。他急忙上前去，“下雨天车不好打，我送你，我喝酒了不能开车，一会儿司机就过来。”
　　“不用了。”她淡淡地说。
　　“如梦，其实……”其实什么呢，他该说什么呢。
　　正如余晓婷所说，他们当年是一对情侣，青涩的时光里，他是让她怦然心动的少年，她是燃亮他青春姑娘。少年时候生长出来的感情，一直延续到工作之后，他们有过很甜蜜的时光。可是五年前，如梦遭遇了一场惨烈的车祸，人是救过来了，可是腿伤得厉害，难以复原，医生说需要做长期康复训练，但是后遗症依然难以避免。
　　爱人应该是什么，应该如同影视剧中的情节那样吧，女主身负重伤，男主挺身而出，对她说：“你什么都别担心，我们结婚吧，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你腿不方便，我来做你的腿。”
　　可是现实是什么呢，那时候他们才二十三岁，刚刚开始工作，事业都谈不上起步，前途一片渺茫。在工作和生活面前焦头烂额的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照顾一个跛了腿的身体弱不禁风的姑娘，帮她康复，促她乐观，给她撑起一片天空。影视剧中的豪言壮语，他说不出口，那会儿婚姻于他，还是个遥远的话题。自己的犹豫加上家人的反对，让他在困难面前望而却步了。恰好那段时间他们公司组织新员工外出培训三个月，名单里有他，他就接受安排去了外地。
　　那三个月他们联系甚少，他是所有员工中最认真接受培训的一个，全身心投入学习，她正处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身心都在经受考验。等到他培训结束归来，他们的关系彻底冷掉了。
　　后来他投入了疯狂的工作当中，在职场上摸爬滚打，披荆斩棘，偶尔在加班回来的路上，在出差的途中，在写完企划案的夜里，他会想起他们年少时候牵着的手，他们相恋五年中那些甜蜜的插曲，还有她柔软的怀抱。
　　很多人的初恋都无疾而终，很多人的青春故事最终散场，这似乎是寻常事，可是这些年来，她一直还在他心里的某一处搁着，拿不掉。他有时候也在想自己在感情面前算个什么样的男人，说长情吧，可是当年他做了那么绝情的事，说薄情吧，可是他这么多年一直放不下她。是不是因为愧疚才忘不了她，他也说不清。
　　这几年其实他们都在一个城市，他知道她还是在医院工作，边工作边坚持康复训练；她的腿一直没好利落，但是能给别人做手术了；她谈过恋爱，但后来分手了。
　　他们也遇到过几次，但是都是匆匆而过，似乎已无话可说。
　　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开始一段正儿八经的恋情，有时候也想，要不要回去找她，可是冷掉的感情像馊饭，很难重新下咽。再说，他当年的离开，那么不光彩。
　　车果然很难打，她站在路边，没有撑伞，衣服渐渐淋湿。
　　“如梦，你是不是还在恨我？”他终于鼓起勇气说了这句话。
　　如梦扭过头看着他。仔细看看，她还是有变化的，脸上褪去青涩，多了几分成熟，但目光依然如当年般清澈。这么多年了，吸引他的一直是直长发眼神清澈的姑娘，也许都是源于她。
　　她说：“陈商，你怎么会这么想，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为什么要恨你。”
　　听她这么说，他竟然心头失落，她不恨他，这么说，她早已释怀。
　　这时候他们公司的司机开了他的车子过来，他请她上车，她拒绝了。
　　恰好这会儿程实开着一辆长安之星过来了，招呼她，“嗨，如梦，上车。”
　　如梦跟陈商说了声“再见”，上了程实的车。
　　坐在车上，陈商给如梦发了条短信，“如梦，我一直觉得很歉疚。”
　　好久没有回音，后来他快下车的时候，收到她的回复，是很长的一条短信，“你愧疚，可能是因为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正遇到车祸，其实没有那场车祸，我们也未必能在一起，感情变数很多。这些年我经历了很多事，我能理解，你当初为什么离开。”
　　此刻的如梦已经到家了，发完短信，她想起刚才余晓婷也问她是不是恨陈商。当年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离开了，她心如刀割。可是过去这么久，她早已经不恨了。这些年一路走过来，经历了很多，回望当年，他还是个毛头青年，有迷茫有软弱，在困难面前考虑一下自己，然后退缩了，其实也可以理解。
　　如今再见面，她不怎么跟他说话，只是因为，他们当年有那么一段，见面难免尴尬。
　　陈商下了车，手机还攥在手里，他想发一条“我们还能做朋友吗？”手指触到手机屏，半晌又缩了回来。
　　聚会结束了，他没有找到重新开始的理由，就像今天，他一直找不到一个拥抱的理由。
　　他们曾经共同走过青春，曾经彼此温柔过对方鲜衣怒马的年华，可是那段日子一去不复返，就如长大后再也找不回没做完的试卷、没解开的数学题、操场上奔跑的年少身影和微微低头的含羞一笑。时光往前走了这么久，谁都回不去当年了。

　　十年，
　　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回首发现容颜在变，情愫也会变。
　　十年，
　　有没有什么人会一直等待不离开？
　　回首发现人还在，但心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