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命，破长空》白昼密雨

64、番：只道青春亦年少

　　繁花似锦一梦去，浮云终散一曲殇。
　　那一年，和风煦，虫蝉鸣，世道乱，百姓苦。好天气常有，好日子难求。哪怕是一宫圣女，哪怕是一国之将，没人能躲得过长河大势。
　　那一年，沧澜历史上发生了两件载入史册的重大事件。一件是沧澜第一名将周飒战时莫名失踪，被远在朝堂上的奸臣冠以叛国通敌之名，皇帝昏庸无道，听信谗言，下旨夷其三族。另一件，是此将之妻，花翎宫宫主之女——悠清圣女在接到此旨后选择堕欲无崖自杀。
　　临终前，她在欲无崖岸留下：天下皆道英雄短，求取性命表忠情。一代天骄失寻踪，我心诚知飒之心。
　　短短两句话，道出周氏夫妇情比金坚。短短两句话，道清这昏暗浑浊的世间。
　　就是在那一日，我没了父，又失了母。
　　也是在那一夜，我被几位赤裙仙女接到了花翎宫中，远离庙堂之高，却走进诡谲风云。
　　花翎宫中高座的是花翎宫宫主、我的外婆。
　　有人的地方，就有权谋算计。有权谋算计的地方，就是江湖。
　　自此，我开始学会怎么样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江湖人。
　　花翎宫在世间还算有一席之地，历代皆由女子掌权，沧澜皇帝知晓此事彻底惹怒了外婆，那狗皇帝怎么也没料到我的母亲这样刚强。他也明白此刻极需卖花翎宫一个面子，维持和睦。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我。故而我才能在恶毒圣旨里捡回一条命来。
　　候选宫主的女子被称为圣女，圣女千千万，能争上花翎宫宫主之位的女子仅有一位。母亲原本是最有潜力的候选人之一，可惜外嫁给父亲，父亲拒不入赘。所以她毅然决然守护爱情，放弃了圣女之位，放弃了花翎宫万千荣耀。这样讲来，我同宫中那些圣女并不相同，一来辈分不同，二来我是外姓人。诚然，那时候我不过五岁，四六不懂，只知道爹死母亡，只知道自己万般憎恨沧澜王朝。我那蹩脚的“圣女”名号，还是外婆冒花翎宫之大不韪，经重重阻拦给我封的，还将我姓改为花翎宫宫姓“花”，保留字“漾”。然而除了外婆之外，花翎宫上上下下没人将我这个外姓丫头放在眼中，更别提什么圣女不圣女。好在外婆是一宫之主，而母亲圣女在位时口碑又极好，故而花翎宫中也没多少少人敢对我放肆。除了对沧澜王朝的那份仇恨之外，我也算是无忧无虑的长大了吧。衣食足，资源丰。在外婆的悉心教导下，我成了外人口中善文善武的一代才女。
　　那时谁能想到六年之后，我会在苍山之巅拔出天下至宝——霜玉剑。那一拔不仅仅意味着我是霜玉剑的新主人，更意味着花翎宫宫主之位非我莫属。除却花翎宫祖师婆，我成了唯一一个拔出此剑的丫头。我母亲、外婆、历任宫主、万千圣女都不曾做到过。
　　苍山之巅霜玉剑，花翎宫中百年传，一朝天纵之姿出，剑出尘世乘风来。
　　我拔剑那日，霍琛也在。
　　五岁到十一岁之间，霍琛同我几面之缘，却并无交集。只是偶尔在些重大宴会上匆匆相见一眼，客套几句。
　　我也不知道那时是不是在意他，毕竟年纪小，实在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不喜欢。但现在想来，我竟能清楚地记得我同他见面的每一个场景，每一处细节。不需刻意，也会轻易记住我同他见过几次、地点哪里。
　　每每回到花翎宫，我总是要缠着外婆，让她同我讲讲这个男孩。因为，我总觉得他与众不同。诚然，他确实不同凡响。
　　我只是从外婆口中得知他不同于霍家其他公子，常年在外，不受家主宠爱。比起霍家其他子嗣，霍琛实在是微不足道，又没有继承权。每说起他，外婆也有些不耐烦。她更愿意给我讲些霍门其他潜力股。那时候，我觉着我同他都是可怜人。我是个外姓圣女，他是个不得宠的少爷。
　　乱世年间并没有什么霍门，不过霍家而已。当年的霍家、花翎宫、丰泽山庄，只不过是些庞大的民间组织罢了。万万没有本事同各大王朝相对，正是因为如此，母亲之死外婆虽怒，却无法。当沧澜皇帝放我一条生路，外婆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这一亏，亏死她的女儿我的母亲，却保了我的性命。
　　虽说当年霍家势大，但花翎宫却有同其一争高下的本事，万不会惧怕了去。那时霍家、花翎宫、丰泽山庄实力不相上下，可以称作真正的三方牵制。谁也不会在谁身上讨到好处，但谁也不会吃了亏去。
　　然自从霍琛接掌霍家，就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组织敢与其匹敌。短短十年，霍家人数翻了五番，拓展的势力覆盖整个浮洲大地。渐渐的霍家不再叫霍家，而称“霍门”，他改变了一切，从霍家家主一点点走到天下尊主。花翎宫和丰泽山庄再也没有本事同霍门争锋。他壮大霍门期间，甚至间接为我报了仇。将花翎宫、丰泽峰一手带动到超脱于王朝之外的势力。当然，这都是后话。
　　前话是，他需披荆斩棘夺得家主之位。
　　我十一岁那年，他十八岁。苍山之巅，我从一个外姓圣女被确立为花翎宫宫主继承人。而他过五关斩六将，手中染指数千性命，狠辣绝伦，离霍家家主之位仅有一步之遥。
　　那时候，我同霍琛并不相熟。我还清楚的记得，霍家之变彻底改变了外婆对霍琛的看法。我永远不会忘记外婆对我露出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和那句我到现在才懂的话：“这回是我眼拙咯 ，你这小妮子不仅本事比我强，选男人的眼光也比我强多了。你天生就应是花翎宫宫主。”
　　这话我当年听的半懂不懂。现在我却晓得，外婆比我还清楚我的心思。原来当年几面之间，我就已经将他放在心里，爱虽不浓，却满是好奇与钦佩。
　　现在想想，我觉着我同霍琛之间颇有缘分。
　　十一岁那年的苍山之巅，我拥有人生中第一把武器——霜玉剑。自此，我成为花翎宫名副其实的圣女，也是唯一一位圣女。受万人朝拜，享无上尊荣。不出意外，我将顺理成章的继任为宫主。
　　前提是不出意外。
　　世上总不缺有心之人，愿意制造各式各样的意外。这回，我成为了中心靶。也是从这件事中，我学会了如何给我看不顺眼的人制造意外。
　　我被外婆的政敌陷害至沧海之中。
　　浮洲大地，苍山沧海，苍山万丈霜玉剑，沧海万顷鬼兽出。
　　就是在那里，他正式而庄重的走进我的生命，就是在那里，我心中的好奇与敬仰悉数转化为爱，在漫长的日子里不断沉淀累积，使我的目光再也转移不得。
　　沧海凶险，却是我最爱。
　　被那伙人抓去已经七日有余，好不容易看见光亮。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天地之间暗意涌流，刮起片片尘土，任凭风呼啸，沙卷浮。突然一阵痛感传来，我的嘴巴火辣辣的疼，像是被撕裂一般，嘴里塞着个破抹布，简直恶心到不行。我努力挣扎，向用舌头将那破抹布顶出来，可舌头轻轻一动，唇周也会疼痛不已。
　　霜玉剑，我的霜玉剑！想到这点，我不禁紧张颤抖起来，如果剑被那些人夺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哐啷一声响，剑脆落地，扬起地上灰尘飞舞，我忍不住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呕扯动着我唇角的伤口，不幸中的万幸是一时之间竟将那堵嘴抹布咳了出来。
　　这是……我的霜玉剑？
　　我不禁大松一口气，眼神游移到剑柄旁，是一双黑绣靴，本应是精致的靴子此刻满是尘土飞线。我顺着鞋子抬头看去，见一位玄衣少年负手而立。
　　剑眉冷挑薄唇抿，星眸灿目引人瞩。身披未加工过的黑貂毛大氅，多了一丝别样的野性，绾冠插玉。隐有几缕青丝滑落。更显此人有些许凌霸之感。衣着光鲜却并不干净，看样子在这沧海经历了不少。
　　我认识他，也不认识他。我知道他叫霍琛，但眼前的他跟我见过的那个霍琛完全不同。
　　他不是我曾见过的那位翩翩公子，而是浸浴在鲜血中的凶狠罗刹。
　　一时之间，我不禁怔住。
　　我的双手被回形结绑住，根本无法动弹。可这男人竟无意为我解开绳结。
　　“霍公子，麻烦您帮帮我.....可否？”虽然我看不见自己的面容，但我能感觉得到，我一定是脑袋充血，羞红了脸。眼下我这般粗糙落魄，怕是会在他心中留下个不怎么样的印象吧。
　　果真，我说完这句话，他眉头轻蹙。眼神飘到了地上的霜玉剑上。
　　难不成他想让我自己持剑弄断？
　　虽不是不可以，但实在耗费体力。抉择之后，我又硬着头皮开口道：“公子，麻烦您用剑帮我把绳结斩断可否？”
　　他的目光冷冽而铁血，实在是让我不寒而栗。为了保证成功，我只好作出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我晓得自己有几分姿色，有时候美貌也是武器之一。
　　或许是我的表情使他生出怜意，或许他是看我可怜。总之他终究为我解开绳结。却并未用霜玉剑，而是轻一发力，绳结自然而断。他的内功深厚至斯？
　　可不知怎地，我总觉着他眼中更加冰冷幽深了。
　　绳结卸去，我的四肢终于可以稍作伸展。
　　“霍公子，小女子花漾，先前曾与公子有过几面之缘，不知公子可有印象？”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冷蹦出的两个字彻底浇灭我莫名生出的喜悦感。
　　“没有。”
　　他太过于冷酷无情，以至于我心生惧意。此时我才明白，他那么多年的默不作声，实则韬光养晦，只待一朝拿下霍家大权。
　　他转身就走，根本不管我这个女子。我实属气急。一怒之下脱口道：“霍公子未免太不近人情些。”
　　听闻此言，他站定脚步，回过身来，嘴角缓缓上挑，嗜血一笑，笑中的嘲意不言而喻，直叫我羞得无地自容，怕得心惊胆战。他好像看透了我拙劣的伎俩。
　　他只是那么一笑，不禁让我寒毛竖起。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待一个跳梁小丑。
　　眼见着他就要转身离去，我有些急迫，踉跄站起跟上道：“公子去哪里？”
　　“同你无干。”
　　是是是，同我无干。可沧海这样辽阔，眼下我又只识得他一人，说什么也不能放了他去。
　　“怎么同我无干系？难道霍五公子不打算向我解释解释霜玉剑怎地在你手中？”
　　此时另一道温润男音响起：“你这妮子真是不识趣，我们主子救了你的霜玉剑。你反倒倒咬一口。”
　　一个黑影从林中闪出。
　　但见此人双眼深邃，鼻梁高挺有型，同希腊神邸有得一拼，薄唇微勾，唇红欲滴，皙白肌玉，翩翩而立，惹人注目。到不似那些小白脸，看起来倒像是个危险角色，全身充满致命的魅力。此人功夫之高不言而喻，至少他躲在暗处时，我没察觉到任何动静。霍琛身侧竟有这等高人。
　　“你是何人？”
　　“你莫不就是花翎宫继任宫主？”没回答我的问题，他倒是自顾问起。
　　不过，还算他有点眼力价儿：“正是。”
　　“嗯，有意思。没想到花翎宫继任宫主是个小美人儿。”那人言笑晏晏，张口放肆。挑逗之意配上他那一脸倾世容颜，竟让我脸红了些许。可见他丝毫不将我的身份放在心上。
　　霍琛眉头轻蹙，不赞道：“陌之。”
　　陌之？难不成他就是双杰之一的刘陌之？
　　我从外婆那里得知。霍琛手下有五元大将，各个身怀绝技，各个名镇一方。偏偏在不知不觉间被霍琛一手而收，为其所用。
　　他们五人正是后来霍门五大门主：陶之行、刘陌之、柳言笙、温煦、任冼夫。
　　刘陌之、陶之行为双杰。温煦、柳言笙为双绝。任冼夫为毒煞。
　　刘陌之大袍一挥，步到霍琛身边。打量我几眼后，附在霍琛耳侧不知道了些什么。
　　只见霍琛瞥了他一眼，冷冷点头。
　　“丫头，跟我们走吧。”刘陌之朝我勾勾手。
　　就这样，我的人生同霍琛第一次有了交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