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艾小罗

9、原罪

　　庭院中的花草早已枯萎，脱落的屋檐四处散落，破败的古宅，像是经久未居，颓废，被时间彻底倾覆。
　　叶子明走进宅院，这里已完全看不出是城主府邸，他才离开了三个月，也就是说，三个月之前，这里的景象相差也不会很大。
　　早在三年以前，这处宅院便就无人打理，尽管叶子明还住在这里，但是深居简出的他，从未搭理。花花草草，任其自生自灭，屋逢漏雨，也从未修缮。
　　这座院落的时间维度，仿佛就定格在了三年前的某个片刻，破败，荒废，只是岁月在老去。
　　他走近正房，屋内陈旧的气息遍布每个角落，厚厚的灰尘更是铺满四方。他将收拾好的十七尊灵牌，归还到了插满香火的桌前，整间屋子，唯独清除了桌上的灰渍。
　　他从桌底下搬出一个箱子，箱子里一叠叠枯黄的书信安静的摆放在那，像是全都在岁月的深处沉眠，这些书信其实都是一纸遗言，总共是十八封，桌面上每一尊灵位都对应了一封，还有一封则是叶子明自己写下。
　　淡淡的微光下，叶子明抽出信封中的信件，那是一幅折叠的画像。在画中，那是一个灵动的小女孩。
　　她身处在一片花圃里，偏着头向着阳，在她嘴角明媚，比及身旁盛放的百花还要来得美丽。很天真，很单纯，让人不忍心去打破这一幕安宁。
　　然而似乎这份安宁，再也不会留下。
　　叶子明曾经翻遍了整座箱子，走尽了整个云州，直到最后他才发现，那所有的信封都是虚构。
　　那些被镌刻在牌位上的名字，本都是无根之萍，在这世间又何来遗恨，那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让他活着，编织下的谎言。
　　但是昨天，他却看见了画中的这张脸，尽管世间将女孩催化成了美人，但是他还能记得那张脸。在叶子明的心中再次传来一阵沉吟，随之又是一阵苦涩。
　　他可以满足她的任何条件，可现在他还不能死。
　　砰，砰，砰，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将叶子明惊喜，他将画卷收好，再次放在了箱子里面，然后又把箱子推了进去。
　　在门口，原来是他在城门前遇见的那一对母子，小孩跳脱的四处张望，一点都不怕生，而妇人紧紧把他拴在手中，深怕他再来惹出麻烦。
　　妇人姓何，名云清，她的孩子叫阿布，都是从荒原中走出，昨日才来到城中。她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惊异不已，在无间被奉若神明的城主，竟会这样年轻。
　　不过随即她凝了凝神，低下身子弯腰说道：“多谢大人，救了小儿一命。”
　　“在无间，没有人可以随意践踏另一个人的生命，这是规则，并不用谢我。”说完叶子明的目光，落到了阿布的身上，他有些好奇，随即问道：“他是在荒原上长大的吗？”
　　何云清点了点头，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说道：“当初本不应该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和我一同受苦。”
　　“他的父亲呢。”这句话，叶子明脱口而出，不过说完便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可是说出去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
　　他的话本不多，只是在他的面前，是一个在荒原长大的孩子，他也是在荒原长大啊！只不过在他的身边没有亲人。
　　“他已经不在了，为了一条出路，丢了自己的性命。”何云清笑着说出口，可有些时候，笑比哭更难受。“我和他是在荒原上相遇，最后也是在荒原上永别。”
　　沉默不语的叶子明有些意外，没想在荒原那个肮脏的地方还会有爱情的存在，他再次望向在屋外戏耍的小孩，说实话心中有些妒忌。
　　“这呀！都是命，无论如何努力，无论如何拼命，终其一生也无法改变的命。”何云清再次说道，在她脸上的苦容，终于沦为了落寞，美艳不可状说的面庞，只剩下了婉转的凄凉。
　　叶子明反驳她道：“这本不是我们的命，只因有人强加上去，便就成了我们的命。”
　　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何云清望着身旁本应不识愁滋味的少年，在心中这样想到。
　　是的，那本不应该是她的命，只因有人皱了下眉，她就沦落到了现在这般田地。
　　曾经的她，美貌动人心扉，那份美艳被称为惊世骇俗也毫不过夸张，就是这样一幅容颜，为多少姑娘梦寐以求，为多少小伙死心追逐。
　　但也正是这一张脸，将她的人生彻底倾覆。她的容貌被某位传说中的大人看重，她的家族将她如物交易而出，可上苍不仅给了她一张绝妙的脸，同时也给了她宁死不屈的倔强。
　　她挣扎，她不愿成为被别人任意摆弄的奴隶，明明属于她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被他人来决定。她抗争，弄得满城风雨，所幸脸面对于某些人物来得过于重要，她才幸免于难。
　　可后来她却被流放到了荒原，那传说罪恶满盈的地狱，她的一生都被打上了罪恶的烙印，只因有人皱了下眉，有人说她有罪，那么她便有罪。
　　“我不介意有人站在高处，可为何站在高处，就得把我们这些凡人踩在脚下，就像被打入了阴曹地府，永世都无法超生。”
　　何云清悲愤的说道，这一次她的面容上没有了前一刻的凄凉，唯有被荒原练就出的狰狞，那是被岁月碾压过后，凝聚的不屈之魂。
　　在这世界里渺小的人有很多，可是愿意任人捉弄的又有几个。
　　其实她还很年轻，她的孩子都才几岁，可是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太多痕迹，以至于芳名远播的她，也彻底沦为了妇人模样。
　　“以后无间就是你们的家，没有人再会轻视你们。”叶子明平静的说道，这个世界本来就毫无道理可言，他从来都会不问为什么，因为一切都不需要理由。
　　何云清一怔，在她的心间竟然有点酸楚，在荒原历经了那么多，她本不是会被一句话轻易触动的人。可是家？她这一辈子都不曾有过。
　　她很爱那个死在荒原上的男人，但是他和她什么时候又有过安宁的归宿。至于她来到荒原之前的那个家？也许那只是侮辱了家这个字。
　　沉默，无言，他们二人都望向了庭院中玩耍的阿布，在那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是黑夜不曾留下的痕迹。何云清的目光，落在孩子的身上，满是柔情，阿布就这世界她唯一拥有的东西。
　　叶子明的目光也落在他的身上，神情有些微醉。那乐在其中的小人儿，就是他一直的向往，自由，不过只是随心所欲的微笑。
　　“妈妈，我们住在这里好不好呀！”阿布跑了过来，似乎看见二人都在注视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再自顾自的玩下去。
　　他依偎在何云清的手臂上，缠着说道。昨天刚来的他们，在无间还无居所。
　　“这里是大人住的地方，我们去寻别处。”何云清抱歉的对着叶子明说道，小孩子总是想到什么便就说什么，从来都不会有顾及。
　　叶子明沉思了片刻，迟疑的说道：“你们就住这吧！”说完，他便走近了屋子。其实把她们留下，他的心中存有私心，每次看见这样恬静的小孩，他的心都会变得特别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