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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日 不死草 ...

  •   这一年,夜澜入籍徐州舒县冯家,更名冯俊眉。舒县冯员外有个早年失落在外的女儿,喜得爱女复还,全家人都很高兴。
      和夜澜一同送到冯家的,是玉螺给的手书。玉螺知道夜澜不和俊眉一起走,十八又向她要了爹的手书后,虽不明白前因后果,也大致知道这是个李代桃僵的计划。夜澜对眉儿真心不比严七少,而眉儿病后唯独与她言笑晏晏时才见平安喜乐的光芒。只是这两人缘分比之她和亡夫,竟更单薄。
      “胤二十八年九月,受吾友冯氏所托爱媛,与吾女玉螺为伴。妻见其眉目疏朗,欲名玉蝞以养之。然吾以友嘱女从俊字辈,故以俊眉唤之。阿眉明敏过人,吾料其有不可屈之才,故未以婚配事束缚。阿眉若得与至亲重逢,吾与妻大慰矣。素字。”
      俊眉实乃冯员外发迹之前早年逃荒途径埔州,见梁家尚且能勉强度日,求萍水相逢的梁家收留的女婴。书生梁素始终视冯氏为友人,视俊眉为亲女,但并不以人情和礼教为约束,其善良与练达令夜澜慨叹。
      她换上俊眉母亲为她缝制的彩衣,家仆都夸好看。弟弟冯俊逸却总觉得家姐身上少点什么。是啊,寻常女子那些笑容,怎么在她身上一点影子也没有?

      雪姬去替巫女把脉。她知道她不是能通神,而是得了重病。尝试给她配了药延命,治病的头绪却一直没有理清。
      门外进来一个男仆,端着药盏远远地候着。
      “阿勒,把药拿来吧。”雪姬吩咐。
      男仆阿勒应声小心奉上药盏,低眉顺目动作轻巧,不复往日嬉笑怒骂英姿勃发。
      俊眉喝下药汤,阿勒递过手帕。她握住他的手。
      “阿吉!”她的手微微颤抖着,眼中含泪。“阿吉,我是小梁啊。阿吉,你不记得我了?”

      “小梁,不然还是我帮你拔吧!”阿吉有点尴尬。他们糙汉子自己给自己拔箭疗伤不是大事,但是头回上战场的大姑娘天灵盖上让人没羽箭射中,几个兄弟反倒推推搡搡又是着急又是害怕。
      这种没羽箭簇上有倒刺,必须先往里推半寸,才能往外拔。否则伤口豁开,小伤也会变大伤。但这一推,就连男人都会疼得呲牙裂嘴,何况一个弱女子。人的头骨是最坚硬的,要把箭簇推到准确的位置,这力气也很难控制,是以军中医官也有点束手束脚。
      梁俊眉伤口也不太疼,但看着大家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也难免焦躁。她避开众人,留下一名医女,还有阿吉。她和医女取了一把医用小刀,打算利用撬杆之力自行拔箭。阿吉在一旁跃跃欲试,却被俊眉叫住。
      “你,握住我的手。”
      “哦。”阿吉连忙以掰手腕的姿势握住俊眉右手。
      “不是这只,”俊眉嫌弃地瞥了一眼,“我右手要发力啊大哥。”医女扑哧笑出来。
      “哦哦。”阿吉换握左手。
      “两只手。”俊眉依然淡定命令道。
      阿吉被她搞得越来越紧张,双手握住了俊眉空着的那只手。
      似乎都没准备好闭眼,两个女人互相一个眼神,略一使力,箭簇已经在外面了。
      阿吉冷汗直冒。在那须臾之间,他握住的女子的手,不冷不热,柔软异常,没有一丝僵硬,也没有反握他。而那女子眉头都没皱一下。
      “疼,疼吗?”他憋出一句。
      俊眉笑着两手握了握阿吉的手。

      俊眉紧紧握着阿吉的手。他觉得这双手很软,但又很困惑。
      雪姬示意男仆先退下,她轻轻搭住俊眉的手好让她松开。
      “我还以为你不会哭呢。”
      俊眉只是呆呆望着床沿。
      “那天夜里捉到他领头的夜袭小队,很是费了翻功夫才拿下。我欣赏他身手,又有脾气,给他喝下千日忘,带回来留着了。阿山说这人看着顺眼,让他做了府上随侍,倒也用得惯。”

      “这个名号会伴随你终身,选一个好听的名字吧。”元山枕耐心地道。
      “就叫杜鹃好了。”
      “真的不用再想想?我虽然没怎么见过,却听闻南边的芙蓉、牡丹都是好花,还有,梅蕊二字也很别致。”
      “我喜欢杜鹃。暮春到初夏,一开开满山。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宦官还是庶民,都可以去郊外赏花。”梁俊眉侃侃而谈,“而且,梅蕊二字,更适合雪姬。”
      十里楼台杜鹃啼,
      殷勤自与行人语,
      声声只道不如归。
      俊眉望着窗外最后一道天光逐渐暗下去。元山枕知她畏寒,安排的朝南屋子,只要是晴天,阳光总是带来一丝暖意。
      天涯岂是无归意,
      争奈归期未可期。

      “那天你跟小夜出去,严七带了十八和他老家的兄弟来吃饭,跟你说啊,那些小伙子哦,个个胃口好的不得了!我想想,还好是难得一次,要是常来,我可吃不消。”玉螺跟俊眉大惊小怪地说。
      “男人都这样啊,我以前在军营……”俊眉忽然停了停筷子。
      “是吧,吃起饭来像恶狼一样的。”
      “是啊,我要去叫严七请我在杏雨楼吃顿好的吃回来。”
      她不知道严七为什么要示威。直到严七带她去杏雨楼之前绕路经过了夜澜住的巷子口。她原以为严七要对夜澜不利,不成想严七是要她们替他办事。
      他怕他控制不了夜澜,而她在这世上留下的时间太短,担心的人又太多,她会听话。
      杀了元山枕也许能打破两国战事僵局,杀不了元山枕也许也能成就另一番计划。她是将死之人,严七不会没有想到行刺失败的可能性。

      元山枕缩着手,懒洋洋地靠在雪姬肩头。难得阳光好,他眯起眼睛朝南晒着脸。
      那一天雪姬对他说若兰认识阿勒,“我晚上加几味宁神的药,你要不要过去看看。”他将手附上熟睡的女人的额头,轻轻翻开她的头发,找到了箭伤。
      雪姬递过手炉,“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为什么是她来了?”
      “我虽知道她不是她,却觉得她可以是她。”雪姬想了想,点了点头。
      “严奕堂来的消息,说是送的她,问你可喜欢。”
      他换了个姿势往她身上倚。“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严奕堂?”
      “我以为,你选的是九王?”
      元山枕笑了:“那个太子和九王之间,我不是非要选。但在那些无聊的人和严七之间,我就偏要选严七。”他执起雪姬的手,一起附在手炉上。雪姬的手大而粗糙,还带着年少时做粗活留下的茧。但这双手却特别温暖,替他捂热了无数个冬夜。
      雪姬侧头对上他的目光,她总在他眼中看到那个教她打扮、教她武功、教她爱一个人的南国女人。她总记得那个最寒冷的冬天,从那以后那个少年不懂得悲伤,他整个人变成了悲伤。如果没有战争,她不会自小是他家里的奴婢,他父亲也不会死于饥荒,但他母亲也不会到北燕来杀他父亲,北燕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不世出的少年丞相。
      “因为贵族们眼里都没有百姓,但他却将百姓当作了一股势力。九王推行的新田制,背后就是严七在走动。”
      “听说,严家七公子和明家那个原来的准太子妃已经订了亲。”
      元山枕点点头,不错的选择。
      “富商娶了官家女,官家就娶巫女吧。”雪姬建议。
      在北国好似没有尽头的寒冬里,雪姬的暖阁是他唯一可以安心睡去的地方。雪姬轻拍着男人,嘴角牵出一丝笑。该庆幸这是一个觉得这一切都很无聊的女人吧。

      “我一直以为,是严七选了我,没想到,是你选了我。”
      梁俊眉一身素衣,披着银色狐裘,长发随便挽了挽。
      元山枕想起他们新婚那晚她脸上抹着浓重油彩,头顶沉重繁复的极乐鸟羽饰冠,身披九色嫁衣,是她罕有的艳丽模样,更多出一重天然的端庄圣洁。多年前在城头上见到她身陷囹囫,却从容不迫,不像战斗却像比武似的一点一点找出退路时,他就注意了她。她不会是他的谋士、他的将军,但是他喜欢她到他身边来。她是敌国士官,是隐退病臣,是他见过最糟糕的刺客,也是严七送来的礼物。她来杀他,他却娶了她;她来死,他却救活了她。她是一支不会杀人的箭,是一块不会冰凉的玉,她是尘世中唯一没有颜色的颜色。
      她替他做出一次次虚假的占卜、传递神谕,一点点帮他走向目标。她阴差阳错地来了,却做着对的事。
      她没有不死草,却想给所有无辜的人一棵不死草。
      “其实,也不是我选的你。是神选了你。”

      东海祖洲上有不死之草,一名养神芝,生琼田中,其叶似菰苗,丛生,长三四尺。人死者,以草覆之即活,一株可活一人,服之令人长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日 不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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