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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日 护花铃 ...

  •   宁王春时纫红丝为绳,缀金铃系花梢,有鸟雀翔集,则令园吏擎铃索以惊之,号护花铃。

      三年来,雪姬一直试着为俊眉配置汤药,来送药的总是阿吉。
      有一日,阿吉看着俊眉,绽出一个纯朴的笑。俊眉放下药盏,凝目等待着。
      阿吉说:“夫人,他们都说我是南边流浪来的孩子。但我觉得夫人才像是胤人。怎么说的来着,‘仪容潇洒,资质风流’。”
      俊眉看着他,也笑了。她在等什么呢,阿吉回不来了。
      “我好想看看南边到底是什么样子啊。”阿吉一边喃喃说着,一边收好东西退下了。

      雪姬未及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忽然腹中一阵堕痛,冷汗直冒,竟是几欲昏厥。正听闻院内脚步声越来越近,想要施展轻功却使不出力。忽然身体一轻,有人将她负起,几下轻点翻出院墙。
      昏厥中醒来,见那屋里没胃口的布置,心下了然。
      裹在银色狐裘中的女人捧着一只手炉看着她。她出现时虽极尽装扮,艳丽非常,眼神里那股冰冷气息却叫俊眉一眼看穿。她的浓妆艳抹与夜澜的寻常朴素,都是掩护。
      “你懂医,怎么不知道替自己看看。”
      雪姬还没反应过来,银光在门口一闪,留下一句“你们北方人也忒重”。

      “停手吧。”
      “嗯呐,快了。”元山枕忙着看公文。
      “我想和雪姬换个屋子住。她那暖阁看着暖和。”
      元山枕抬了抬头,见对方一脸忧虑欲言又止,猜了个大概。

      脾气古怪的家姐已经好几天没开过口了。有时候明明见她在院中坐着,绕过廊子赶过去人却不见了。从小爹爹一喝醉就念叨从前逃难把长姐送人的事,冯俊逸自懂事起就盼着有一天能全家团聚,逢年过节像别人家那样热热闹闹欢声笑语。姐姐出嫁后他会是最得意的舅舅,他娶亲时姐姐也会很开心吧。
      俊逸的眼神一片赤诚,像极初见时俊眉的样子。夜澜远远听到俊逸的脚步声总是轻轻翻身上房檐避开。
      夜澜对舒县一丝好感也无,除了此地春末那随处可见的杜鹃花。她讨厌此地梅雨季节,一落雨她种在院中的杜鹃便要一日一疏,她于是想法子在院中做了晴雨铃铛,一到落雨天,便是深夜她也坐起出屋将油纸伞一顶顶撑开护住那些花。
      舒县的人都比较爱花,但也就是家家户户爱种些花花草草,像姐姐这么爱花的人,俊逸是从未见过。
      “这是今年最后一朵花了。”姐姐不知何时蹲到了花圃边上,俊逸吓了一大跳。
      今年暮春最后一朵花开了。白色的花还未开到最盛,也许明天会盛放,也许就在今天傍晚凋谢。夜澜已经前前后后检查过,没有没开过的花苞了。
      “姐。”俊逸唤了一声。这三年来,她仍不像是归人。
      夜澜少有地答应了一声。
      “母亲的病自是天意,我的亲事也已说定时日,你可不必自苦。若没有看得上的人家,咱们慢慢寻便是。”
      话是真心,也是好意。她不当人家亲弟弟,人家却盼了二十年愧对了二十年当她亲姐姐。她难捉摸难亲近难讨好,人家耐心巴结悉心照顾,到了也是为她终身着想。
      “我曾与一位军人有婚约。那人三年前一去不返,我等她不着,也不愿另嫁。”她眼中微茫闪烁,嘴角却倔犟上扬。
      俊逸第一次见长姐动容。这故事在舒县若是闭口不提,又有谁会嫌冯家长女年纪稍长或是早年寄养在外?也许那军人早已战死沙场,姐姐却守誓三年,虽是私定终身,此情亦可算甚笃。为姐姐的婚事家里没少伤脑筋,却没有一人敢将闲言碎语传到别院。罢了,她要祈福也好,要躲清静也罢,就这样一世长安便已很好。

      俊眉手疼到无法入睡,她辗转反侧,忽听屋内有响动,睁眼匕首已到心口。
      她才来得及避开,匕首插进左手手掌钉入床板中。来人正要下杀手,明明应该吃痛无法行动的女人却一脚蹬开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一侧脸颊浮现一个淡淡的酒窝,左手竟然生生握住匕首将其拔出床板,整个人一跃而起。
      俊眉右手击晕刺客,将匕首拔出来,看着隐约可见的白骨苦笑。你哪知我能承受多痛的痛。
      来人是得了府内奸细的密保,要取雪姬的一尸两命。
      俊眉一边装着大肚婆,一边倍加勤快地跑神殿去祈福,亦不再扮巫女。

      少不经事时曾有小姑娘为了她大闹一场最后出家为尼,如今倒也算是偿还,夜澜自嘲。
      望着眼前鲜蔬白饭,她低低叹口气。
      只是,好舍不得杏雨楼的酥蹄。
      曾说要带她去埔州城郊外赏杜鹃,却是再也没有兑现过。
      她取出身上两块玉佩碎片,拼到一起,严丝合缝是洛云百年。当年她为它飞身而下撞进她生命的那块,她当作来世赠予她的那块。她最后偷换做夜泠那半块只盼或能救她一命。
      她看到她走之前独自练习舞蹈,有她剑术的影子,想必是那日在埠头见到她醉舞,记下来了。
      时间有如指尖流沙。
      一袭灰麻布衫擦过桌边,一位年长的姑子在她对面坐下。
      “冯姑娘这里饭食果然精致些。”
      夜澜见过这姑子,庵里的小沙弥叫她“七七”。
      她把饭菜推到七七面前。七七也不客气,香喷喷地吃起来。
      “师父可知我因何而来?”
      “循天理。”
      “何为天理?”
      “不可违。”
      “何为不可违?”
      “无可违。”

      俊眉到北燕的第三年,元山枕权倾朝野,停战后南北国各自农贸经济迅速恢复起来,两国交往日渐增益,新国主的联盟意图令统一游牧五部的耶律氏都不敢轻举妄动。
      同年,雪姬诞下一子后殁,谥梅蕊夫人。孩子由杜鹃夫人抚养。
      殡筏顺江而下之日,鲜花簇拥下的女人容颜苍白。元山枕将一片极乐鸟羽放进她手中。“以这片鸟羽为你我的誓言,我将守护南北安宁直到死去。”
      殡筏远远的看不真切了。元山枕抱着手问:“你琢磨出来的法子,你也不确定,是不是?”
      雪姬抬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想把泪憋回去。
      “生了孩子后总是这么爱哭可不行。”元山枕搂住她。
      “我用了三年才明白,她的病唯有以毒攻毒才能有胜算。如若我的法子对了,她还有几年好活。如若我的法子还是没用,她这会儿应该已经……”
      “祭了鱼神?”
      雪姬不再说话,点了点头。

      书院课堂坐满了少年少女,她看到严七和浅浅坐在一起,想去插话却站不起来;一忽儿漫天大雪,玉螺玉蟾身着盔甲站在她身前,远处黑压压一片,她心里一急正要上前,又被儒将拉着要去书院考试。都毕业多少年了,考什么试!一忽儿雪地化作花海,正是春末夏初游人如织,她悠然自得信步赏玩,一个皂衣女子擦身而过。“夜澜?夜澜!”她追上去拦下那女子,女子回过头来,像夜澜的样貌神情却是全不认得。她正要说“是你”,转眼人又在一只小小乌篷船上,那船好小,她觉得她都快站不下。
      俊眉心下明朗:是梦的话,跃入水中,就能醒来了。
      她按下对水的不安,向下一跃。
      手感觉到凉凉的水,可身上还是干的。还在芙蓉浦的游船上。
      她再次跃入水中。

      浮生如梦,至此方歇。

      “去时还复似来时,
      明月芦华夜不迷;
      转棹又归何处去,
      秋光目断水天低。”
      夜澜看着七七写下的诗句,缓缓放下发带,将一头青丝缓缓梳通。

      唐周宝镇润州,知鹤林寺杜鹃花奇绝,谓僧殷七七曰:可使顷刻开花复重九乎?七七曰:诺。及九日果烂漫如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日 护花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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