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入江南烟水路》江绡

6、第五章

　　泠泠细雨在傍晚时终于落下。

　　远处高楼依稀传来寥落的琴音。洗旧的音律散在清风中吹过江怀的每一处青墙白瓦，如同谁枕上梦里一丝清瘦的蒹葭。

　　青石板上漫过湿绿的苔痕。杜青紧紧跟在白霁身后，撑开的竹伞遮去半边涟漪。

　　“公子，夫人刚刚才说要你学着接手生意上的事，这不好吧……我们还是……”

　　白霁一言不发，走到百花楼前时方停了下来。

　　烟雨弥漫中，只有这里灯火长明，依旧歌舞升平。

　　他转身望着一脸不安的杜清：“我觉得很好。布庄那边我明天会去看看，现在，”他指了指杜清湿了半身的衣衫，“你去把衣服弄干，晚点的时候来接我。”

　　杜清刚想拒绝，抬头却见自家公子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默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白霁满意的看着杜清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雨雾中，转身进了百花楼。

　　这里似乎比往常更加热闹。人声鼎沸中他听见萧娘尖细的声音：“哟，这不是白公子吗？好久没来了啊！”

　　她比往日更加热情。因为白霁以前只是白家公子，而现在，他是江南一带最有名的布庄的主人。

　　“上次您走的也太急了些，不过今个儿可算是来得巧，我这儿新来了个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那模样，啧啧，我就是说她是咱这江怀最漂亮的美人儿，那也不为过！”

　　“难得萧娘如此赞誉，那我可得好好看看，这是个怎样的妙人儿了。”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嗤笑一声，慢慢浮现出一个女子淡漠的眉眼。

　　那时他尚在边关。多事之秋，频繁的战事与漫天的风沙一样侵蚀着人心，上面接二连三的荒唐命令更是让所有人心中积怨。又一次敌军压境之时，他距城门不过几步之遥，号角吹响，落日余晖中他匆匆一瞥，却惊讶地发现，城墙之上站着的，不再是那肥头大耳的将军，而是另一道窈窕的身影。

　　是个女子。

　　阵阵风沙消散在渐起的暮色中。长烟落日里，她一袭墨色衣衫立于城上，衣袖翻飞如塞下每一个枯瘦的夜里漫长无边的梦。几乎及地的长发一丝未绾散落于涌动的风中，手中一把细长的剑，依稀泛着淡青色的冷光。

　　城下万马齐喑，恍惚间天地都失了色。

　　那样孤傲而又凌厉的女子，他平生所见只她一人。陆青安与她相比之下，都少了些些睥睨天下的气势。

　　那场战事赢得毫无悬念。临时更改的作战计划让敌人猝不及防。

　　军队驻扎在城外。晚上他们燃起篝火，庆祝这久违的胜利。朔风中白霁端着酒碗坐在营帐旁，静静的看着他们围着火堆坐成一圈，嬉笑着，推搡着，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他们的兴奋融在酒里，化成颊边耳后的一抹红晕。

　　与他交好的阿涛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了嗓音道：“诶诶，白老弟，看见今天城上那娘们儿没？我听那些家伙说，那可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的美人儿，奶奶的那可是真漂亮，呃，书上写的那叫啥来着，简直就是回雪之流风，蔽月之轻云啊！”

　　白霁手一抖，酒给洒了一半。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阿涛，却见那家伙越说越起劲，他一向粗野惯了，一激动声音也跟着大声了起来：“老子以后找女人，就得找那样儿的！”

　　周围不少人都听见了阿涛的豪言壮语，立即有人调侃道：“你小子，找得着再说吧！那可是新上任的大将军，你敢肖想，当心人家把你拖出去，让你从此做太监！”

　　人群一阵哄笑。

　　白霁笑眯眯的看着阿涛红着脸与那人争论，周围的人还一直起哄。笑声震天，战事似乎已经很遥远。

　　等所有人都睡下后，灌进耳中的只有呼啸的风声，还有不知是谁打呼噜的声响。火焰烧得噼里啪啦，凉薄夜色里一轮孤寂的冷月照进将士们的梦里。

　　他枕着手臂躺在帐篷里，想着那黑衣女子清冷的眉眼。

　　真真是配得上第一这两个字。

　　这天下，怕是也只有那样的一个人，才称得上这第一了。

　　遥远的记忆如水面破碎的光影，渐渐晃开。

　　此刻他是白家风流的公子，昔年沙场上的那个懵懂少年早已渐行渐远。从此山长水阔，春秋轮回，他再也不会归来。

　　“不过呢，白公子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萧娘也是个会说话的人，“肯定见过更美的姑娘。不过咱这江怀地方就这么大点儿，出个这样的姑娘啊，那也不容易！”

　　白霁笑了笑算是回应，萧娘忙道：“那……白公子，老位置？”

　　他淡淡的点头。萧娘大喜，冲着里面喧闹的人群招呼了几声。

　　“白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