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约》病辞

3、 三、你与我之约

　　那声音，不被时寒听见，但是它对时寒的意义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那是从远处传来的救护车的笛声。

　　它带来了时寒所能听见的一句话，“撤退，引爆。”

　　虽然无法理解事态的发展，但这句话无疑重新激起了少年的求生欲，只要不是同时面对这么多的怪物，那么他并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性的啊！能活下去的希望，哪怕只存在于自身的臆想之中，也没人会去放弃。

　　没人想死。

　　然后那只抓着他脚腕的手松开了，一片阴影从他的背后投下，侧腰被什么捣穿了。时寒本能伸手捂住，灼热的液体烫得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不能思考，只是还抱着想活下去的念头，眩晕着扑倒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仍然睁着，只是瞳孔渐渐的散漫溶解。

　　从身后捅人一刀无疑是个卑劣的行为，但是此刻这么做了的银色眼眸的男人只是一脸兴味不足的懒散脸孔，刚才的暴行并未引发他任何的情绪。

　　“本来被疯子派来做这种事情就已经够麻烦了，协助的家伙也完全是废物，我究竟是为什么会这么不幸啊。”

　　他无精打采的抱怨着。

　　“完全排不上用场的我看是你才对吧，除了不停的把人指使的团团转什么也不会。”

　　一个金色眸子的男人带着一副同样散漫的脸色走过来，随意的打了个响指，那些本来或是在静静的燃烧，或是仅仅撞伤的车，在同一时刻全都爆炸了。

　　那些徘徊在车祸现场的类人的怪物凄厉的叫喊着，然后在火焰里气化了。

　　银眸男子叹着气抬起右手，他在地上的影子站立起来，形成一道完美的护盾，挡住了巨大的爆炸带来的冲击波和碎屑物。

　　“虽然‘唤醒者’一向被当成消耗品使用，但是你一下损耗掉这么多，报账的时候也是会有麻烦的啊。我最讨厌麻烦了。真的。”

　　“这种劣化产品，停产才好。”

　　金眸男子恨恨的说着，转身就走。

　　不过是因为这种消耗品一样的家伙眼睛颜色和你一样所以你才一直耿耿于怀吗，所以说十个双身人里有八个都是金眸你真的没啥好耿耿于怀的啊！

　　银眸男子心累的叹着气跟着自己的搭档离开。

　　他们的身后是熊熊的烈火，和数不清的死者。这也是之后到来的交警和医护人员们所目睹的景象。安静的令人感到恐惧的地狱之境，没有任何伤者的超大型车祸。

　　因为无人生还。

　　“这里！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

　　这个唯一生还者就是时寒，他本应该带着重创，再被大爆炸带来的冲击波杀死。但是金眸男子不适宜的引爆时机救了少年一命，因为捅刀而刚好站在时寒身边的银眸男人为了自保不得不张开影子护盾，无意之间把濒死的时寒也保护了起来。

　　这个世界是一个多么奇妙的概率论啊，巨大的不幸和巨大的幸运都是罕见的，但时寒现在同时遇上了它们两者。

　　由于这一场车祸的结果莫名的惨烈，居然只有一个还喘着气儿的人，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实在是奇怪这个生还者的唯一伤居然是刺穿伤，在还找不到致伤的物品。恐怕这个少年醒来的第一时间，就会受到相关的问讯吧，不管他的心理状态如何。

　　时寒受到的救治十分得当，不过他最终能活下来最重要的两个原因却都和救治没有关系。一是银眸男子大概并不擅长用刀杀人，在侧腰这样柔软致命的地方，他的刀子只是刺穿了皮肉，没有伤害到时寒的脏器。原因之二，则要归功于时寒的誓星。

　　原先在天空之上把太阳都耀得失去光彩的那颗星，现在就低低的压在时寒的眼前，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以极具压迫力的姿态俯瞰着少年。

　　好近。好压抑。

　　压抑得心脏无法跳动。压抑得气息哽在胸口不能畅通。

　　“你曾与我约，不为作奸犯科之人，不行欺凌弱小之事。可有？”

　　巨大的声音震荡着时寒，他想说是，但是他的气息被压抑在胸口无法吐出，他声带自然也不能发出声音，做出任何的回答。

　　“我问你，可有？！”

　　有！

　　但说不出。

　　他开始拼命的抓住自己的喉咙，但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为什么说不出来！那只是一个字的应答啊！

　　时寒本能觉察到自己如果错过回答，会迎来怎样可怕的后果，但是他的喉咙就是一个音也挤不出来。

　　“我再问你，可有？！”

　　掐着自己喉咙的时寒，脸憋得通红，眼泪大粒大粒的滚下来。他的确说过的，不作奸犯科，不欺凌弱小。为什么回答的时候就变得这么困难了呢？

　　少年苦恨的质疑着。

　　他相信自己是能够做到的，虽然不是那种日行一善的家伙，但是他真的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啊。他平凡的、平庸的混迹在人群里，既不对他人谋福利，也不会主动的损害什么。

　　“因为你是盲者，故不见人情百态；因为你是聋者，故不闻喜乐烦恼；因为你是愚者，故不知苦痛艰难。我不与土偶约人情，不与顽石约守恒。若有约，我必先教土偶有心，顽石有翼。”

　　“故此！”

　　“故此……”时寒忍不住跟着那个声音念着，完全忽视了自己已经能发声的事实。

　　“我教你可见可闻可明，与你约前之二则，可否？”

　　“好啊。”

　　时寒下意识的就接住了这个声音的问话。

　　“如此，我即与你约，你履约一日，我将引导你，使你不被迷惑混乱，在约定的道路上前行。”

　　然后下一刻那颗巨大的星猛然摇坠下来，狠狠的砸进了时寒的脑袋里。时寒简直以为自己要被砸得连个渣渣都不剩下，但那并没有发生。相反的，一颗与星酷似的眼眸在时寒的脑海里睁开。时寒被吓得浑身一震，就坐了起来。

　　“别乱动！”

　　一个年轻的护士按住了砧板上活鱼似的时寒，他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鼻翼里充满了一样特色的消毒水的味道，就连他自己也散发着各种药水的味道，左手上还扎着输液的针，腰腹和右手上缠着绷带。

　　活下来了。

　　少年首先得出的是这个认知。

　　但是只有我。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那不幸的表兄。

　　少年的表情实在是过于明显，护士很简单的就理解到了他的想法，但是她同时也很清楚，这种失去家人的痛苦是不能被三言两语所安慰的，‘我知道’‘我了解’这种话对失去者是多么的轻率和无礼。他更需要独处和安静。

　　“我先去工作了，”她斟酌着说道“有什么事情就按铃，我会马上过来的。”

　　时寒无所谓点了点头。

　　护士无声的起身离开。

　　“好了，”时寒靠在枕头上盯着之前的在场第三人说道：“你究竟是个谁？”

　　那被护士视而不见的与时寒同面目者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我是你的半身，你力量具现，只被你所见的存在。至于究竟要如何称呼，这取决于你。”

　　“力量，我咋没觉得你有啥力量啊？你会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不，我不拥有接触和干涉物质世界的能力。但是我的存在会让你能做到超越一般人类的事情。只要你集中精神就能感知到。”

　　时寒闻言，半信半疑的凝神起来。他确实的感受到了，脑海那只虚无的眼注视着他，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血液里涌动着，某种看不见的气把他笼罩在其中。

　　但更多的现象就没有了，像什么天空一道闪电、室内圣光照耀或者是其他的异象都没有发生。这使得时寒由不得怀疑之前的感觉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妄想。他马上就把怀疑的视线投向了自称为半身的那家伙。

　　然而他得到的只有那家伙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和一句鼓励，“加油哦。”

　　简直让人火大的不能忍。

　　时寒不管自己身上还扎着针，蹿起身子就伸手去揪那家伙的领子，完全忘记对方所说的‘即使在现实世界的背景下被观测到，也只存在于你的意识中’。

　　理所当然的，时寒一头穿过了那家伙的身体，然后一脸蒙蔽的磕到了病床旁边的矮桌上，和无辜被牵连的玻璃杯一起滚到地上，亲身体验了一下滚玻璃渣的愉快感受。

　　其实时寒以前还是熊孩子的时候还真的不幸趟过玻璃渣，最后在医院挑渣子的经历绝对是他的终生阴影。

　　但是这次的滚玻璃渣的结果却堪称玄幻——碎片们犹如灰尘一样从时寒的身上落下来，没有一片带给他伤口。

　　“太奇怪了，明明觉得被扎伤了。”

　　时寒着魔似的，从地上捡起来一片较大的碎片，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的一划。

　　“痛痛痛！好痛！”

　　手抖着扔掉玻璃片儿，但是痛得要死的手背上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看来是能避免伤害的能力呢，能有效的提高存活可能啊。”

　　那家伙笑着鼓起掌来。

　　“不不不这种只能挨打还痛得要命的能力怎么想也太被动了吧！”

　　“啊有道理。”

　　有人的立场总是能转换的如此之快竟然让时寒反应不过来。

　　时寒不爽的瞪了那家伙一眼，“自称是我的半身，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惹人讨厌。”

　　“那是因为是否惹人讨厌这件事，判断的对象本来就是别人嘛，自己觉察不到也是正常的。”

　　那张和时寒一样的脸还带着笑，却如此想让时寒揍个爽。

　　但是马上他的笑容就尽数收敛了起来，“哪里都好，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有些相当不妙的人过来了啊。”

　　事实上时寒也听见了那些杂乱的脚步声，但是对于医院来说，会有行动慌忙的人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对方没有再带着可恶的笑容把他噎得半死，只是做了一个‘快行动’之类的手势。

　　时寒非常不合时宜的联想起一系列有关于‘没时间解释了’的段子和各种电影的发展。但他还是忍住了吐槽的欲望，推开窗户翻到了窗台外面。

　　直到整个人像傻瓜一样的挂到窗户外才马后炮似的反应过来，或许他所见的医院是忙乱又喧闹的，但是在这种重症病房区，这是绝对不正常的。

　　然后传入耳中的是门扉被踹开的巨大响动，惊得他差点儿手一松直接从四楼掉下去。还有一个满怀着而已的男人的声音。

　　“拔掉针头跑掉了吗，还真是敏感啊。还是说，只是藏起来了呢？”

　　脚步声直接往窗户着移动着，蹲在外挂的空调上的时寒仰头看着那个嚣张的探出半个身子俯视自己的男人，心里竟然一片平静，没有疑问也没有犹豫，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抱住了对方的腰，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后一栽。

　　错愕惊恐愤怒，数种表情混合在那张丑恶的脸上把那张脸扭曲得更难看了。

　　男人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吼声和辱骂，拼死似的企图把时寒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扯下来。过度的惊恐使他忘记了这种情况下完全有着更好的处置方式。

　　时寒终于还是借着自己70公斤左右的体重成功的让这个不知所谓的人失去了平衡。

　　“我死你也死！”

　　男人在发现自己情势完全失控的时候，求生的欲望也变成了强烈的复仇欲望。

　　不，死掉的只有你而已。

　　时寒与他漂浮在半空中的半身同时想到。

　　接下来就是失重感、眩晕、疼痛还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这一切的冲击之下，时寒完全的保持了冷静，他的精神集中在维持周身的气上面，半分动摇也没有产生。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下，时寒摇晃着从地面上爬起来，俯视着那个完全摔变形了的人，心里才缓缓浮现出一种荒谬感。

　　他居然如此果决的杀死了一个人，还是在不了解自身能力的情况下赌着自己的性命，杀死一个还不知道到底没有威胁的人。

　　如果这个人根本就人畜无害呢？如果他的能力根本就不足以保证他在坠楼的情况下不受伤害呢？

　　“这就是誓星与你约定的事项啊，它会保证你绝不会迷茫、犹豫不决，将你导向应有的道路。”

　　那个半身轻飘飘的说道，“顺带一提，这个家伙绝对是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也对你怀有着杀意，别小瞧双身人的第六感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时寒阴沉着脸说。

　　他一个普通高中生，突然就果决的杀人不说，现在还没产生任何心理上的不适应，由不得让他怀疑他到底是先天的缺乏这根筋还是那所谓的誓星对他做了些什么。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能让他心里腻歪上好一会儿了。

　　“我倒觉得现在与其关爱自己的心理健康倒不如想一想怎么跑掉是不是比较好？”

　　那家伙歪头一笑，真是TMD把时寒给渗得慌。不过人恶心但是话有理，时寒接受了这个意见。

　　“躲和逃，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