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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石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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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有我和陈妧两人的小舟在太湖水上飘飘荡荡,穿行在江南特有的迷蒙烟雨之中。远方的湖岸和岛屿变得影影绰绰,那种特有的朦胧感使得我们如同置身于与世隔绝的神仙秘境。
不知是否受到环境的影响,陈妧一扫自蒙冤入狱一来的阴霾,主动和我说笑打趣起来。只见她做出一个迷死人的可爱表情,娇声道:“快给本小姐从实招来,什么名花四美?你们这帮闲着没事的公子哥们平时都是怎么对我们姑娘家评头论足的?”
我瞪着眼说道:“我可以替被你扣了帽子的公子哥们鸣冤吗?名花四美这么轰动的话题怎可能只是公子哥们的专属?事实上整个北京城里上至天子权贵下至黎民百姓,又有谁会拒绝讨论如此香艳的话题呢?”我见陈妧听得用心,便借机发挥起来:“像我家隔壁卖药材李掌柜的傻儿子,估计他连你爹吏部侍郎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却花二十两银子买了幅你陈大小姐的精美画像挂在家里,你说你面子大不大?”
陈妧哑然失笑道:“少在这臭贫胡扯蒙人家了,又不是古人名家真品,怎会有二十两银子那么贵的画像啦!”
“你还不信?那画像是用丝缎制成的,所以无论你怎么上手摸,都不会褪色。”我说到这里不禁哈哈大笑,“好吧我承认我的确是诓你的。”
“哼,你这人最可恨了!就知道欺负人家。”陈妧狠狠瞪了我一眼,“还什么上手摸,哦天呐,这么龌龊的事亏你想得出来!”
我自己也觉得刚才说的似乎有点过分,歉声道:“我是看你这几天难得红颜一笑,于是便口无遮拦随你胡扯了几句,咳咳,冒犯之处,还请你原谅则个。”
“干嘛忽然又变得那么正经?”陈妧一撇嘴,没好气道:“既然想要赔罪,那就速速把你的什么‘名花四美’讲与我知!”
“其实我本想用如数家珍的口吻悉数道来的,但是怕你嫌我太猥琐,故先要正经一番。”我摇头晃脑地道:“名花四美,陈于楚梁。排第一的陈自然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陈妧大小姐啦,京城第一美女没人敢不服的。”
陈妧俏脸微红道:“这还用你说!”
我接着道:“排在第二的于乃是副千户于冕家的二小姐,名唤于涵,此女正当妙龄,知书达理,兰心蕙质,活脱脱的大家闺秀名门淑女。”
“我当是谁,原来是于尚书家那个小白兔二丫头。”陈妧不屑地道,“又不是不认识,你直接说于谦的孙女儿不就得了,还什么副千户于冕家的二小姐搞那么一大套。”
我听出陈妧语气中的不屑,问道:“看来你不是很喜欢这位于涵二小姐呀?”
陈妧一摆手道:“矫揉造作,装淑女装纯情,哼!”最后一声是从鼻子里出来的。
我一听乐了,调侃她道:“人家是真淑女,你凭啥说人家是装的?”
“淑女也就骗骗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公子哥。”陈妧气呼呼地道,“人家只要往那一坐,什么也不用做,光是跑个媚眼微微一笑,就把你们的魂儿勾走了。”
“我算是听出来了,你这是赤.裸.裸的嫉妒啊!难道但凡是比你文淑的女孩就都是装的?”
“差不多吧。”陈妧说着,“噗嗤”一声自己也笑了:“比我丑的当然不在此列。”
我露出一个“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眼神,接着道:“排第三的楚小姐芳名楚茗馨。”
陈妧怀疑地道:“这是谁?光听这怪里怪气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好像故意想要显得自己很文雅一样。”
“好好好,算你说的对,我不跟你吵。不过论起在京城的人气,人家楚茗馨小姐可不比你陈大小姐低。盖因你陈小姐贵出名门,很多人自忖高攀不起,多数人甚至平时想见一面都难,故知难而退。这位楚小姐就不同了,她是京城银月楼华老板的养女,年纪轻轻然美艳不可方物,而且摆明了单身求婿且来者不拒,让无数追求者趋之若鹜的同时也让华老板赚个盆满钵满。”
陈妧讶道:“银月楼不是京城最大的青楼么?那也就难怪了,婊.子家里养大的女儿,当然是烟视媚行之辈,难道还能指望她贤淑不成?”
我苦笑道:“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什么叫婊.子家养大的呀,华老板虽然开青楼营生,那也不至于禽兽到把从小养大的女儿推出去卖吧?”
陈妧道:“不必替她解释。本小姐羞于与这等人为伍。”
“那就说说第四个吧。”我无奈摇了摇头,“梁茜,本是京城一富商的独生女,其父被王振整垮抄家后充军,这位梁小姐便无奈流落街头,所幸得英国公府的人搭救,这才免于流落红尘。据说她天生丽质,即使布衣荆裙也艳光四射。”
“这还差不多。”陈妧撇了撇嘴道,“啧啧啧,看来把本小姐排在首位是你们唯一有眼光的地方。”
她说着又哼了一声,沉声道:“百花会着实害人不浅,士农工商简直没有他们祸害不到的,今天又害到本小姐头上来,真是罪不容赦!”
我联想到之前同样因为受百花会所害流放东海的曹若曦,还有卖身为奴委曲求全的宁巧儿,再加上同样受到牵连的冷萱和程心璧,心中不禁燃起对百花会的
滔天恨意,攥着拳头道:“我王冲这就对着滔滔太湖水立誓,竭尽此生之力,定要铲除百花会,以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陈妧幽幽叹息一声,一双妙目又布满了迷蒙忧郁的神色:“可这种事做来不易,你又能从何着手呢?”
我本想告诉她我们替她铲除太子案证据的事,但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忍住,对于陈妧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好。
灿烂的阳光射透云层,散落在湖面上,反射出点点波光,清晨的迷雾也随着温度的升高而逐渐散去,露出太湖湖岸如画般的美景。
我不禁感叹道:“能和京城第一美女陈大小姐单独泛舟于太湖之上,借此良辰美景,不得不说是人生一大快事。”
陈妧喜孜孜道:“看来我该开设一个陪同泛舟的新玩法,肯定不会少赚。”她说着话忽然坐直了身体,指着我身后湖岸方向道:“你看那是什么?”
我本是背朝着湖岸,闻言扭头向后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青绿色湖堤,湖堤上一条蜿蜒的青石小路,可以一路向北通到摘星门。小路远离湖面的一侧是一排三丈高的果树,金黄色的树叶在透过云层的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一条太湖引水渠将碧草湖堤劈裂成两段,把滔滔太湖水源源不绝地引入湖岸的东部平原,同时也是摘星门南部大片金黄色的稻田中。
这条人工开凿的引水渠不但丝毫没有破坏湖岸的胜景,反而把太湖、青草湖堤、落叶小路以及另一边的千亩良田结合在一起,伴随着秋风拂过湖畔果树的刷刷声,拂过金黄稻穗的沙沙声,以及远处水车运作的吱吱声,形成一处非常别致的家园景象。
而这一切景象的核心,是引水渠上方用于把断开的湖堤小路连接起来的一座小石桥。
石桥用工整的白石垒砌而成,有十几丈长,四五丈宽。石桥在水面上高高拱起,形成一个完美的半圆形,如同一条精美的白玉带。白石的倒影落入水中,与拱桥本身结合起来看,便是一个漂亮的正圆形。
而在这石桥的拱坡之上,一对青年男女正手牵着手悠然漫步,从北侧的坡下缓步向石桥的拱顶移动,成为这幅画卷中静中带动的点睛之笔。
只见那少年一身书生打扮,文质彬彬,少女则是红衣白裙,秀发绾成一束,发梢及腰,露出天鹅般白皙修长的颈项。两人低着头缓步上桥,喁喁细语,言笑晏晏,好一对令人艳羡的鸳鸯。
忽然,在两人拱坡上到一半的时候,少年一把抓住少女那对柔荑,用自己的手将其包裹其中,同时也使得少女一个半转身,把脸转向了面朝湖面这一侧。
这下我真正是惊了个呆,因为眼前桥上这位风姿楚楚的娇媚少女,正是程心璧!
看清程心璧的面庞,我惊得手一滑差点把船桨丢进湖里,好在陈妧及时伸出手来接过船桨,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你先别急,看清怎么回事再说。”
我揉了揉眼睛,先仔细确认清楚那红衣少女确是程心璧无疑,再去看那书生模样的少年,顿时一股凉意从我的脚底一直沁到背脊之上。
那书生当然就是方若离。
之前只听程心璧说过,她用一些女孩儿家的办法从方若离那套过话,我当时没往心里去,现在一看,原来竟是用的这种办法!
桥下不远处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官兵,想来是在指挥所失火之后苏州府派来保护方若离这重要证人的,他们看到石桥上没有危险,故放心让他们这对小鸳鸯上去谈情说爱。
然后我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石桥上的危险——一个黑色人影正伏在石桥拱顶的正下方,只有从我这湖面上的角度才能看到。
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刺杀陷阱,程心璧像在淮安那次一样,再度扮演了诱敌的角色,不用说那两个官兵之所以留在桥下肯定也是出于程心璧的要求。而当方若离走到石桥拱顶的时刻,那伏在桥下的人影将会趁这官兵远离的绝佳机会,与其致命一击。
那个人影当然就是冷萱!
我远远地看着,一边叫陈妧把船加速向岸边划去,一边手中暗扣两把飞刀,以防任何可能出现的不测。不知不觉我的手心已沁满了冷汗。
程心璧和方若离一阵“亲热”过后,两人继续朝石桥的拱顶前进,可以想见,一旦方若离走至拱顶,冷萱将从桥下翻身而出,一剑毙命之后再跳入水中落跑,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无论时间、地点,还是诱敌的方式,出手的角度,撤退的路线都可谓是天.衣无缝,绝对是出自冷萱手笔的另一大作。
可就在方若离踏足到离拱顶还差最后一级石阶的要命时刻,异变陡生!
“等一下!”一个声音从方若离身后传来,与此同时一个人影箭矢般沿着湖畔的小路向石桥这边疾射过来。此人一袭白衣,腰悬长剑,目光坚定,面容冷峻,不是林昕更有谁人?
方若离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高速向他移动而来的林昕不知所措。
“站住!”两个官兵纷纷抽出腰刀,阻截林昕这试图接近方若离的不速之客。
程心璧忽然一把甩开方若离的手,快步朝石桥的南端跑去,而与此同时,伏在桥下的黑影已幽灵般从桥下翻了上来,长剑出鞘,宝剑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七彩剑光。
流采剑!
方若离骇得腿都软了,受冷萱强大的剑气所迫,他竟然一个站立不住摔倒在地,然后沿着拱桥的阶梯滚了下来。
所以冷萱这必杀的一剑便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落空了。
林昕出手简单高效,三招两式间抓住官兵的衣领,把他们直接扔进了一边的湖里,然后脚尖一点,跃过从桥上滚下来的方若离,拦在冷萱面前。
冷萱面寒如水,冷喝道:“让开!你还要跟我打一架不成?”
林昕纹丝不动,淡淡道:“方若离是无辜的,师姐你不能杀他。”
“挡我者死!”冷萱的流采剑指向林昕。
“师姐你别逼我!”林昕的华铤剑同样出鞘,双方剑拔弩张,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短暂的沉默过后,冷萱玉腕一振,流采剑疾挑,刺向林昕的中路,迫他向两侧避让。
林昕华铤剑却挽了一朵剑花,把冷萱的流采剑绞击其中,两人在石桥上这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从我的角度看不太真切,只能大概知道冷萱凭借她居高临下的优势不断发动进攻,而林昕则以凌音剑法应对,防守滴水不漏,硬是一步不退,不给冷萱任何突破他这层防线的机会。
几招试探之后,冷萱开始逐渐发挥她最擅长的剑法,所谓天下武功无快不破,冷萱的剑法正是把快这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只见她手中的流采剑上下翻飞,剑光连绵不绝,真个是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林昕则因需分一部分真气发动声音场,故其剑法沉稳有余轻便不足,时间长了便会被冷萱从速度差上占到优势,然而这种优势却不足以对林昕造成有效的威胁。
陈妧看得迷惘,问道:“冷师姐到底是为什么非要杀那个书生模样的少年不可呀?”
我轻叹一声道:“其实是为了你。”
“什么?!”陈妧难以置信地道,“为了我?我都不认识他!”
我心知说错了话,忙补救道:“又或为了大明天下吧,谁知道呢。”
陈妧不解地眨了眨眼,却识趣地没再多问。此时冷萱与林昕已战了三十多招,两柄势均力敌的宝剑在两位势均力敌的剑客手中不断交击,发出清脆的金属鸣响。
最不可思议的是,无论是冷萱角度刁钻迅捷如风的流采剑,还是林昕狠辣雄浑催动音场的华铤剑,两人明明都是锋芒毕露的人,明明都是以攻为主的剑,却都在最后时刻留有余地,这让他们的剑法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然而冷萱终究是不愿这样僵持下去的,因为她正看到方若离从地上爬起来,准备沿着小路逃跑。
冷萱厉叱一声,使出她压箱底的轻功绝技“踏雁登云”,一个径直的起跳竟然飞起近三丈高,跃过林昕的头顶炮弹般向方若离投去。
“师姐留步!”林昕跳不起那么高,所以他一转身向方若离的方向冲去,准备抢在冷萱的落点进行拦截。
冷萱身姿优美,双臂微张升至三丈的高空,朝阳下看来犹如一只轻灵的云燕。而就当她升至最高点,并开始由最高点向下飞落的时候,异变倏起!
只见小路旁茂密的树冠中忽然飞出一道人影,闪电般射向正在下落中的冷萱。
冷萱跳过最高点后一口真气已竭,于下落过程中更是无法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做出有效的抵抗。只见那人影双臂一振,一对衣袖瞬间寸寸碎裂,露出爆炸般的强壮肌肉,一对铁拳挥出,猛地向冷萱锤去。
这当然是身具大金刚神力的少林俗家弟子李正。
冷萱勉强地扭转身躯,试图挥剑挡格,然而终究太迟,被李正双拳轰在左右双肩之上。
冷萱一声惨哼,仰首喷出一口血雾,整个身子断线风筝般翻滚着飞了出去,飞出至少有七八丈才重重地砸落在青石板路上,砸碎了身下的青石板后又向前滚出去三四丈才停下,然后再也不动了。只留下青石板上片片斑驳的鲜血,仿佛见证着方才发生的惨剧。
林昕蓦然色变,瞪大了双目,发出一声睚眦欲裂般的大吼,脚尖一点华铤剑直取还在空中的李正。
李正仰天长笑,飞出一组连环腿,向林昕的面门蹬过来。
林昕华铤剑划出一个大半圆,同时左手击出一掌去挡李正的飞腿。从地面上方若离紧紧捂住双耳的情形来看,林昕当是把他的“棱剑诀”发挥到了极致。
林昕和李正,两道人影乍合即分,在方若离的左右两侧双双落地。
林昕弯着腰剧烈地喘.息,李正则傲然屹立,不言而喻两人这一招上是林昕吃亏了。
不过林昕很快调息过来,脚步错动下剑光连闪第二度攻向李正,正是他结合了棱剑诀的绝招“孤星掩月式”。
我转头向陈妧低吼一声:“推我一把。”
陈妧会意伸出双手托住我的双脚,然后运起内力把我整个人向湖岸推出,我借着陈妧的推势双腿再一蹬,整个人形成二段的加速,瞬间横过宽逾十丈的水面,向李正抛去。
我人尚在空中,便已抽出了飞景剑,同时左手同时射出全部三把飞刀,品字形往李正攻去。
飞刀在前,飞景在后,林昕在正,王冲在侧。李正同时面对四层的攻势却处变不惊,左手对着林昕右手对着我分别划出两个圈子,顿时我就感到一股刚猛的拳风一道墙般朝我推过来。
三把飞刀抵挡不住这股强力的真气,纷纷颓然落地,只有我的飞景剑,刺破了这道拳风组成的真气墙,向李正本人攻去。
林昕的双目尽是血丝,显然他这一招抱有玉石俱焚决心。李正不敢小觑,他脚尖一挑,竟然挑起了路上正捂着耳朵试图爬起身逃命的方若离,挡在林昕的剑路上。
此时此刻箭在弦上的林昕已再收不了手,华铤剑“噗”的一声已刺穿了方若离的身体,方若离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已毙命。
李正则趁林昕剑中方若离的瞬间挥出一掌——汇集了他全身功力的全力一击!
只见他从小臂开始,肌肤变作鲜血般的红色,且越靠近手掌越红,到了掌心已是接近黑褐色般的深红,狠狠打在林昕的胸口处。
林昕被这一掌打得连退三步,然后疲软倒下。他的华铤剑散落一旁,整个人再无声息。
此时我正好凌空杀至,运功猛地一剑攻向李正的背脊。此时李正全力一掌刚刚打完,不及闪躲,便弓起后背硬挨了我这一剑。
飞景剑由李正的左肩刺入,立时感受到了来自他大金刚神力的强大阻力。李正肌肤坚如铁石,我这一剑只刺入寸许便再不能深入,只能斜而转下,一路划到他的右胯,在他的背后留下一道长长的剑痕。
李正狞笑道:“好小子,这笔账我且记下,总有一天会要你加倍偿还!”他最后转头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湖面小船上正紧张观战的陈妧,然后几个起落,消失在东面茫茫的稻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