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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证人 ...

  •   再次见到陈妧是在当天临近正午的时候。

      蓝枫没有食言,小船泊在苏州之后,他要我和朝夕留在船上等他,自己则飘然而去。也就过了一个时辰不到,他便带着陈妧顺利返回。

      陈妧面色十分憔悴,充满了缺乏睡眠导致的那种病态而缺乏血色的苍白,好在情绪还算稳定,静静地跟在蓝枫的身旁。她的头发仍然是乱糟糟的,身上的皮肤只要是看得到的地方几乎没有一块是完整的,不是肿胀便是伤疤。她穿着一身简单素净的白布衣裙,脚上也是一双最普通的布鞋,应该是蓝枫在苏州城里现给她买的。

      蓝枫扶着陈妧坐进船里,吩咐朝夕开船。看着小船儿逐渐驶离了苏州的码头,我问道:“一切都还顺利?”

      蓝枫笑道:“有我出马,大可放心。你看,你的小情人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原来他误会了我和陈妧之间的关系。

      我虽然很想澄清事实,说我和她并不是蓝枫想的那种关系,不过话到了嘴边想想还是忍住没说。强行解释既拂了蓝枫的面子,可能也会有那么一点点伤到陈妧的心,没什么意义,也没必要那么矫情,反正蓝枫应该也并不真的在乎我,只是单纯的八卦而已。

      陈妧也同样没说话,既不承认也没抗议,就好像完全没听到我们的对话,低头沉默着,双目凝望着被船桨搅碎的太湖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我试图挑起一些轻松的话题,便问道:“听说掌门传了张华一手昔日冷冰大侠的绝技疾风十三刀?”

      “哦?你已经见识过了?”蓝枫显得心情不错,“怎么样厉害吧?”

      “厉害倒是厉害,不过似乎他本人不是太喜欢呢?”

      “那是为何?”

      “他说这套刀法显得太笨了,只能站在原地乱抡,若非敌人决意和他死拼,只要退闪开看戏便可,然后坐看他十三刀抡空之后气竭晕倒,便可以不战而胜了。”这并非张华的原话,而是我根据我自己的看法加工出来的观点,其目的是向蓝枫讨教与这套刀法相配的战法。毕竟,如果日后我和张华组队参加斗技大会,多知道些总是好的。

      很显然,冷冰大侠虽然听说是个痴人,但决不蠢,他不会只凭这样一套刀法纵横天下的。

      “你说得很对。”没想到蓝枫竟然轻叹了一声,还点了点头,我顿时感到有些不妙。只听蓝枫说道:“我传他这套刀法,本意只是让他振作起精神生活上有点寄托罢了,又不是真让他拿去和别人打架。诚然,这套刀法也的确不怎么实用。”

      “不是说这是冷冰大侠昔日绝招‘冰封万里’的一部分吗?怎会不实用?”我又问。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同样一套刀法,冷冰用来是一回事,你朋友张华用来,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蓝枫耐心地解释道,“冷冰一身精纯的玄冰真气,每出一刀都暗含着冰寒的刀风,可以让敌人的行动趋于迟缓。所以敌人通常很难轻易地抽身而退,只能选择硬着头皮强拼,当年一代魔头高桓就是命丧此刀之下。”

      “原来如此。”我终于恍然,同时心中思索没有玄冰真气的张华要如何才能打出这套刀法应有的效果。

      再叙一会儿闲话,小船已驶回摘星门附近。蓝枫嘱咐陈妧道:“马上就到了,你回去以后好好养伤,别想太多了。”

      陈妧垂首应道:“多谢掌门。”

      “另外。”蓝枫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刚才以太宗皇帝御赐金牌作保,保证你不踏出摘星门一步,等待三法司会审,你该不会让我言而无信吧?”

      “陈妧不敢。”陈妧一拱手道,“请掌门放心。”

      “好。”蓝枫微笑道,“本来不想啰嗦的,还是没忍住。”

      小船泊岸,我和陈妧拜别蓝枫,正要转身离去,就听蓝枫在身后叫道:“小子!”

      我闻言止步,转身恭顺地道:“晚辈在。”

      “我还有最后几句话,要说与你听。”蓝枫道,“你附耳过来。”

      我于是走到蓝枫身边,蓝枫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管的闲事已经够多了,就最后再说两句。要想摆平三法司,有三个要点一定要处理妥当。”

      我一听是和三法司会审有关,立时认真起来,肃容道:“还请掌门示下。”

      “太子的尸首,在场的证人,还有那只行凶的猫。”蓝枫轻声道,“如果你处理得足够巧妙,会审不但奈何不了陈家,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反过来弹劾成瑾证据不足诬陷忠良。老夫言止于此,万望谨慎。”

      “弟子受教。”我听得心领神会,再度拜别蓝枫,和陈妧并肩而去。

      和陈妧走在路上,我说道:“这一夜,苦了你了。”

      陈妧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道:“我不想再回忆起我昨夜所经历的一切,你也别再问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想再和任何人提起昨夜的事。”

      我乖乖地闭上了嘴。我知道,她昨夜所经历过的折磨和屈辱,定然是她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噩梦。所以我就这样和她一起默默地向前走着,走过秋日午后蔚蓝的天空,走过铺满了金黄色树叶的林荫大道,走过流水潺潺的小石桥,走过点缀着繁星状雏菊的蜿蜒小径。

      一路无话。

      送陈妧回家后,我再次来到冷萱家,这才发现程心璧也来了。

      林昕在一旁打坐,程心璧和张华一起,正伏在一张书案旁,其中张华手持着画笔,正在纸上画着什么,程心璧则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张华的画纸上指指点点。

      凑近一看,画的是一张人像。一个我没见过的陌生人,生得方面大耳,一对小眼睛,一副勤学苦读的书生模样。

      “这是谁?”我问。

      “他叫方孟离,摘星门六品,主攻史学,不懂武功。”程心璧答道,“他是太子案的关键人证,在一旁目睹了小梨从陈师妹怀里挣脱抓伤太子的全过程。”

      “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今天上午,我看到他从都指挥所走出来,就想他应该是被传去问话的。”

      “光是猜想还不够吧?”

      “当然不光是猜。”程心璧道,“这是我找他问话的时候他亲口告诉我的。”

      “找他问话?”我听了一皱眉,道:“他就那么乖吗?你问他什么都乖乖答你?”

      我一看程心璧笑而不答,就知道她一定是用了某些少女特别的优势哄骗书呆子开口的。

      于是我转述了蓝枫提及的三个要点:太子尸首、人证和猫,然后问道:“现在人证是谁我们已经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既然是书呆子,我们可以试着用家国大义来说服他。”张华说道。

      这时冷萱走过来道:“方孟离这个人我有印象,以前和他接触过,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认死理,且一根筋。这样的人一般都会实话实说,看到了什么就说什么,要想说服他昧着良心说谎作伪证,恐怕有难度。”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就算我们费劲脑筋说动了他,像他这种不会说谎的人一旦上了三司会审的大堂,还是会破绽百出,且容易受人诱导,极其不可控。”

      “那要怎么办呢?”

      “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冷萱飘然走到书案旁,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画像,神色凝重地道:“杀了他,死无对证,一了百了。”

      冷萱的这一句话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我们所有人听了都目瞪口呆。

      “杀人?为了消灭证据而去杀死一个无辜的证人?甚至他还可算作我们一个同门的师兄。”张华首先愕然说道。

      程心璧也道:“杀人还是不太好吧?师姐有没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自然也不是没有,只不过风险大且可操作性也不高。”冷萱像是早就料到大家的反应一般,接着说道:“比如把方孟离送到外地藏起来,不过这等若迫他做另一种形式的说谎,兼且一旦日后事发,不但陈家会因为在证人身上做手脚而坐实罪名被诛灭九族,连我们也会受到牵连而被杀头,风险实在太大。再比如用威逼或利诱的手段迫他和我们串通口径作伪证,同样会面临被他出卖的风险。”

      我一时哑口无言,冷萱则滔滔不绝地接着道:“至于家国大义也不见得说得通。首先我们所看到的大义不见得也是方孟离眼中的大义。我们看到的,是一旦三法司会审陈家被定罪,整个以王直为首曾支持朱见深的文官集团将受到曹吉祥一党的攻击,我们想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这是我们眼中的大义。而像方孟离这样的书呆子,他只能看到太子被当着他的面害死了,严惩害死太子的凶手,也就是陈家,这才是他眼中的大义。所以他到时候去京城作证的,说不定不但没有丝毫愧疚,反而还会大义凛然,认为自己在主持正义呢。”

      冷萱最后总结道:“所以,为了规避一切的风险,杀死证人,无疑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说实话,我感觉冷萱说的有几分道理,从务实的角度讲,或许真的应该如她所说。但是同时却又陷入两难,为了一方面所谓的“大义”而去杀害无辜,那岂非是破坏了另一种“大义”吗?

      气氛变得沉重起来,相信每一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这件事的正反两面。

      这时候在一旁打坐良久始终未发一言的林昕忽然站了起来,盯着冷萱的眼睛,极其严肃地说了四个字。

      “我不赞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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